但在转了一个弯之后,我们又可以在岩石上行走,而在转了第二个弯之后,我们便停了下来。
在我们前面,出现了灯光!
我们立即缩了回来,我和纳尔逊先生,探头向前面望去,一时之间,我们弄不清楚我们所看到的情景,是真是幻!
只见有两盏约有一百支光的电灯泡,挂在石壁之上。
在灯光的照耀之下,我们看到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都是年轻人,但是他们的头发和胡须之长,就像是深山野人。其中一个,持着一柄风镐,正在石壁上开洞。
在一块岩石之上,凌乱地堆着如下的物事:三条草绿色的厚毛毡,许多罐头食物,一只大箱,几只水杯,和一只正在燃烧着的酒精炉子,炉子上在烧咖啡。
照这些东西的情形来看,那三个人像是长时期以来,都住在这个岩洞之中的一样,这也许是他们三人的面色看来如此苍白的原因。
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禁呆了。
我们实在无法猜得出那三个年轻人是甚么样人。
如果说他们是月神会中的人,在这个岩洞中进行着甚么工程,那么,他们三个人又何必睡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呢?要在这样阴暗潮湿冰冷的水上岩洞中过日子,是需要有着在地狱中生活的勇气的!
但如果说他们不是月神会的人,那么发电机、风镐,以及那么多的物品,是怎么运进来的?他又在这里作甚么?
我和纳尔逊两人看了好一会,纳尔逊低声问我道:“你看他们在挖的那个洞,是做甚么用的?”我早已看出,那像是用来放炸药的,因此我便这样回答了。
纳尔逊先生是兵工学专家,他自然要比我明白,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是用来埋炸药的,但这个洞,已足可以藏下炸毁半个山头的炸药了,他们还在继续挖掘,究竟他们要炸甚么呢?”
我道:“那只有去问他们了。”
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便一步跨向前去,转过了那个石角,手持我的手枪,大叫道:“哈啰,朋友们,举起你们的手来!”
那三个人陡地呆住了,那个持着风镐的人,甚至忘记关上风镐,以致他的身子,随着风镐的震动而发着抖,我见已控制了局面,便向前走去,可是,我才走出一步,其中一人,身子突然一矮!
在他身子一矮之际,已有一柄七寸来长的匕首,向我疾飞了过来!
那时,我离开他们只不过几步远近。那柄匕首来得那么突然,我想要避开,除非我肯跳入水中,否则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我又不愿在三人面前示弱,幸而那柄匕首是奔向我面门射来的,我头略一偏,一张口,猛地一咬,已经将那柄匕首,以牙齿咬住!
匕首的尖端,刺入我的口中,约有半寸,不要说旁观的人骇然,老实说,连我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这柄匕首没有能伤到我,反倒有好处,因为我知道这三人绝不是月神会中的人!
因为,他们如果是月神会中的人,一见到有人闯了进来,一定会大声喝问是甚么人,而绝不会惊惶失措到这一地步,立即放飞刀的!我一伸手,握住了那柄匕首,又道:“朋友们,不要误会,我们是从月神会总部逃出来的,躲进这里来的,你们是甚么人?”
那三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现出了大是不信的神色。纳尔逊先生这时,向前跨出了几步,以他并不十分纯正的日语,大声问道:“你们想在这里做甚么?你们想犯有史以来最大的谋杀案么?你们可是犯罪狂?”
我们转过了石角之后,已更可以肯定那三个人在岩石上打洞,是为了藏炸药的了,因为我们已看到了约莫八十条烈性炸药(TNT),远程控制的爆炸器。
那种烈性炸药的威力,是稍具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的,而这三人竟准备了八十条之多,难怪纳尔逊先生要这样责问他们了。
那三人面色变得惨白,他们相互望了一眼,闭上眼睛,道:“完了,完了,我们尽了这样大的努力,竟也不能消灭恶魔,这也许是天意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听了那三人的话,心中又不禁一奇。听他们的谈吐,那三人似乎都是知识青年,但他们却在这里,从事如此可怖的勾当,这其中究竟有着甚么隐秘呢?
纳尔逊先生来到了那一大箱烈性炸药之旁,看了一眼,“哼”地一声,道:“去年美军军营失窃的大批炸药,原来是给你们偷来了?”
那三人睁开眼来,道:“不错,正是我们。”他们向水中指了指,道:“沉在水中的发电机,也是美军的物资。”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道:“你们究竟想作甚么?”
那三人中的一个道:“你们是甚么人?我们凭甚么要向你们说?”纳尔逊先生道:“我是国际警察部队的远东总监!”
这是一个十分骇人的冲突,他这时讲了出来,自然一定以为可以将眼前这几个年轻人镇住的。怎知三人一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道:“国际警察部队?可是负责铲除世界上所有犯罪行为的么?”
那年轻人的语音之中,充满了嘲弄。
但是纳尔逊却正色道:“那是我们的责任!”
那年轻人又纵声大笑起来,手向上指了一指,道:“就在你的头顶上,有着世上一切罪恶的根源,你为甚么不设法铲除?”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一听到他的这句话,便知道他所说的是甚么意思了,同时,我们也有些明白这三个人是在做甚么了!
他们所指的“罪恶的根源”,自然是指月神会的总部而言。
而我们已可以肯定,从这个岩洞上去,一定是月神会的总部,而这三人想在这里埋上炸药,制造一次爆炸,自然是想将月神会的总部,整个炸掉!
这是何等样的壮举!
我心中立即为那三人,喝起采来。我大声道:“好,你们继续干吧!”
纳尔逊先生大声道:“不行,这是犯罪的行为。”
我立即道:“以一次的犯罪行为,来制止千万次的犯罪行为,为甚么不行?”
纳尔逊先生转向我:“是谁给你们以犯罪制止犯罪的权利?”
我绝不甘心输口,立即道:“先生,那么又是谁赋于你这样权利的呢?你是人,他们是人,你们都不愿见到有犯罪的行为,所以你们都在做着,为甚么你能,他们便不能?”
我这一番话,多少说得有些强词夺理,但纳尔逊一时之间却也驳不倒我!
那三个年轻人想是想不到我们竟会争了起来,而且我又完全站在他们一面。
他们三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走前一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我们感谢阁下的支持,但我们却同意那位先生的见解,我们是在犯大罪,但我们早已决定,在爆炸发生时,我们不出岩洞,和恶魔同归于尽,这大概可以洗刷我们本身的罪了。”
我和纳尔逊两人,听得那年轻人如此说法,不禁耸然动容!
我连忙大声道:“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那年轻人却并不回答我,道:“我们所要求三位的是,绝不要将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向外人提起一字,以妨碍我们的行动。”
我忙道:“你们做得很好,但你们绝不必和月神会总部,同归于尽!”
那三人一齐摇头,道:“我们三个,是志同道合的人,我们一家,全都死在月神会凶徒之手,我们筹划了一年多,才想出这样一个报仇的办法来,而我们如今还活着,只不过是为了报仇,等到报了仇之后,我们活着还为了甚么?”
这是可怕的想法,也许只有日本人受武士道精神的影响,究竟太深了一些!
我老实不客气地对纳尔逊先生道:“先生,这三位年轻人所从事的,是极其神圣的工作,你不是不知道月神会非但在日本,而且在远东地区的犯罪行为,但你们做了些甚么?”
正因为我和纳尔逊已是生死相交的好朋友,所以我才能这样毫不客气地数说他。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惭愧。”
那三人高兴道:“那你们已决定为我们保守秘密了?”我点头道:“自然,但我建议你们三人之中,应该有一个在岩洞口望风,而且,你们大可不必——”
那三个年轻人不等我讲完,便道:“你的好意,我们知道了。”
我自然没有法子再向下说去,我一拉方天,向纳尔逊先生招了招手,道:“我们退出去吧。”
那三人中的一个道:“咦,你们不是要逃避月神会的追寻么?”
我道:“是啊。”那人道:“可是你们退出去,却是月神会的水域,沿着月神会的总部,成一个半月形,是布有水雷的!”
我道:“我们知道,但还有甚么办法么?”
那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指了指堆在石上的东西,道:“这一些东西,你们以为我们是通过水雷阵而运进来的么?”
我听出他话中有因,心内不禁大喜,忙道:“莫非还有其他的出路么?”那年轻人道:“不错,那是我们花了几个月的功夫发现的。”
我们三人一听,心中的高兴,自然是难以言喻,忙道:“怎么走法?”
那年轻人道:“那条通道,全是水道,有的地方,人要伏在船上,才能通过去,你们向前去,便可以发现一只小船,在停着小船的地方起,便有发光漆做下的记号,循着记号划船,你们便可以在水雷阵之外,到了大海。但离月神会的总部仍然很近,你们要小心!”
我忙道:“那小船——”
可是,那年轻人已知道了我的意思,道:“不必为小船担心了,我们至多还有两天工作,便可以完成了,现在,我们已为即将成功而兴奋得甚么也吃不下,不需要再补充食物,小船也没有用了!”这三个年轻人,竟然存下了必死之心!
我和纳尔逊两人,不再说甚么,一直不出声的方天,这时突然踏前一步,道:“你们是我所见到最勇敢的三个地球人,在我回到土星之后,一定向我的同类,提起你们来!”
那三个人一怔,突然笑了起来,道:“先生,你是我们所见到的最幽默的土星人!”
他们在“土星人”三字之上,加重了语气,显然他们绝不信方天是土星人!
方天也不再说甚么,我们三人,向前走去,只听得身后,又传来“轧轧”风镐声,他们又在开始工作了。纳尔逊先生转身望了几眼,道:“卫,你说得对,刚才我是错了。”
我叹了口气道:“我们竟未问这三人的名字,但是我相信他们不肯说的。”
纳尔逊道:“这三人不但勇敢,而且要有绝大的毅力。”我补充道:“在美军军营中偷烈性炸药,又岂是容易的事?他们还要有极高的智力才行!”
我们说着,已向前走出了二十来码,果然看到,在一个绿幽幽的箭嘴之旁,我们三个人上了小木船,已是十分挤了。
我们取起船上的桨,向前划去,一路之上,都有箭嘴指路,在黑暗中曲曲折折,约莫划了一个来小时,有几处地方,岩洞低得我们一定要俯伏在船底,才能通向前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已可以看到前面处有光线透了进来。
不多久,小船出了岩洞,已经到了海面之上。我们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方天在吸了一口气之后:“有一件事,或许我不该提起。”我道:“我心中也有着一件难题?”纳尔逊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所想的是甚么,因为我也在为这件事而困扰着。”
我沉声道:“佐佐木季子!”他们两人也齐声道:“佐佐木季子!”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接下来的便是沉默。
我们都知道,佐佐木季子在月神会的总部之中。而三天之内,月神会的总部,便会遭到致命的爆炸。照那三个年轻人挖掘的那个大洞,和他们所准备的烈性炸药看来,那爆炸不发生则已,一发生的话,月神会总部,可能连一块完整的砖头都找不到!
当然,这时,连纳尔逊先生也已经默认了月神会总部那些人,是死有余辜的,但是佐佐木季子,却完全是无辜的!
她被月神会所困,自然绝无理由成为月神会总部的陪祭。
但是我们三个人固然都知道这一点,却又没有出声的原因,那是因为我们心中,同时都想着:如何再救她出来呢?
方天自己本身,他还是刚被我们救出来的人,虽然他来自土星,智慧凌驾于任何地球人之上,但是这却并不是“想”的事情,而是要去做的,方天自然不会有办法。
而我和纳尔逊两人,所经历的冒险生活虽然多,但回想起刚才,在月神会总部,将方天救出来的情形时,心中仍是十分害怕。
而且,若是再要闯进月神会的总部去救人,那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而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我们三人之间的沉默持续着,方天双手突然捂住了脸,道:“我惭愧,我……对搭救季子,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摸着下颔应该剃去的短髭,我昂首向天,呆了片刻,道:“季子不知是不是能够离开月神会的总部?”
纳尔逊望着我,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自己也觉得,因为我想得十分乱,所以讲出话来,也使人难懂。
我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就算在月神会头目的监视之下,只要使季子在这三天中,离开月神会总部,那么她就不会在爆炸中身死了。”
纳尔逊先生苦笑道:“我想不出有甚么办法来。”
我也想不出办法,我们三人,已经离船上岸了,但是仍然没有人讲话,尤其是方天,更是垂头丧气。
我们在崎岖不平的路上,慢慢地走着,陡然之间,方天昂起头来。
他的面上,现出了极其骇然的神色,眼球几乎瞪得要突出眼眶来,他的面色,也变成了青蓝色。
他本来是望天空的,但是他的头部,却在向右移动,像是他正在紧盯着空中移动的一件物体一样。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为他这种诡异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我们也一齐抬头向上看去。
天色十分阴霾,天上除了深灰色的云层之外,可以说绝无一物。
但是方天的头部,却在还继续向右转。右边正是月神会的总部,那古堡建筑所在的方向。
我忍不住重重地在方天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你看甚么?”
方天面上的神色,仍是那样骇然,道:“他去了——他去了!”
我大声道:“甚么人去了,谁?”
方天道:“他到月神会总部去了,他——‘获壳依毒间’!”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五个字了。
那五个字究竟代表着甚么,我一直在怀疑着,而当方天在这时候,继他那种怪异的举动,又讲出这五个字来时,我的耐性,也到了顶点。我沉声道:“方天,那五个字,究竟是甚么意思?”
方天低下头来,向纳尔逊先生望了一眼。
我立即道:“方天,纳尔逊先生已经知道你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人,这一点,绝不是我告诉他,而是他自己推论出来。”
在片刻之间,方天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不到一分钟,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就算纳尔逊先生不知道,我也准备向他说了。”
我知道,那是纳尔逊和我一齐,冒着性命危险去救他,使他受了感动之故。纳尔逊先生显然也对方天怪异的举动,有着极度的疑惑,他忙道:“你刚才看到了甚么?是甚么向月神会总部去了。”
方天想了一想,道:“那……不是甚么……”他苦笑了一下:“我早和卫斯理说过,这件事,地球人是根本绝无概念,绝不能明白的,而且我也十分难以用地球上的任何语言,确切地形容出来。”
我苦笑道:“我们又不通土星上的语言,你就勉为其难吧。”
方天又想了片刻,才道:“你们地球人,直到如今为止,对于最普通的疾病,伤风,仍然没有办法对付。那是由于感染伤风的是一种细小到连显微镜也看不到的过滤性病毒——”
我不得不打断方天的话头,道:“和伤风过滤性病毒,有甚么关系?”
方天抱歉地笑了一笑,道:“我必须从这里说起,地球人染上了伤风,便会不舒服,大伤风甚至于还可以使人丧生,但是过滤性病毒虽小,还是有这样的一件物体存在着的,然而,在土星的卫星上,所特有的,那被土星人称之为‘获壳依毒间’的东西,实际上绝没有这样一件物体的存在……”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越听越胡涂。
方天则继续地道:“那类似一种脑电波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但是它一侵入人的脑部,便代替了人的脑细胞的原来活动,那个人还活着,但已不再是那个人,而变成了侵入他体内的‘获壳依毒间’!”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渐渐有点明白了。
我们两人,同时感到汗毛直竖!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道:“你的意思是,那只是一种思想?”
方天道:“可以那么说,那只是一种飘忽来去的思想,但是却能使人死亡,木村信工程师便是那样,他其实早已死了,但是他却还像常人一样的生活着,直到‘获壳依毒间’离开了他,他才停止了呼吸。”
纳尔逊先生轻轻地碰着我。
我明白纳尔逊的意思,纳尔逊是在问我,方天是不是一个疯子。
我则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木村信的情形,我是亲眼见到的。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科学的发展,并不一定会给发展科学的高级生物带来幸福,在土星上,就有这样的例子了。”
我问道:“你的话是甚么意思?”
方天道:“土星人本来绝不知道就在自己的卫星上,有着那么可怕的东西的,因为土星之外,有着一个充满着类似电子的电离层,阻止了‘获壳依毒间’的来往,但是,当土星人发射了第一艘宇宙飞船到卫星,而宇宙飞船又回到了土星上,整个土星的人,欢腾若狂,庆祝成功之际,‘获壳依毒间’也到了土星上!”
“在短短的三年之中,‘获壳依毒间’使土星上的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科学家放弃了一切,研究着人们离奇死亡的原因,这才发现是那么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结果,想出了防御的办法?”
方天道:“不错,土星的七个国家,合力以强力带有阳电子的电,冲击卫星,使得卫星上的‘获壳依毒间’消失,但是正像地球人不能消灭病菌一样,已经传入了土星的,我们只可以预防。”
我想起了方天和我一齐到工厂去见木村时,给我戴的那个透明的头罩,道:“那透明的头罩,便是预防的东西么?”
方天道:“是,那种头罩,能不断地放射阳电子,使‘获壳依毒间’不能侵入,就像地球人一出世便要种卡介苗一样,土星人一出世,便要戴上这样的头罩,直到他死为止。”
(一九八六年按:卡介苗是预防肺结核病的,不知甚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必再注射了。)
方天苦笑道:“这可能是我们的宇宙飞船带来的。纳尔逊先生,这是地球人真正的危机。”
纳尔逊先生还不十分注意,道:“为甚么?”
方天道:“像细菌一样,‘获壳依毒间’是会分裂的,而且分裂得十分快,但必须在它侵入人脑之后,就算我们宇宙飞船带来的,只是一个能侵入人脑的‘获壳依毒间’,但经过了这许多年,已经分裂成为多少,我也无法估计了。”
我失声道:“这样下去,地球人岂不是全要死光了么?”
方天道:“或则没有一个人死,但是所有的人,已不再是他自己,只是‘获壳依毒间’!”
我的心中,又泛起了一股寒意,纳尔逊先生的面色,也为之一变。
方天又道:“或者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获壳依毒间’在侵入土星人的脑子之后,因为和土星人脑电波发生作用,所以当离开的时候,原来的一个,便分裂为两个——”
我连忙道:“你的意思是,地球人的脑电波弱,那么他便不能分裂为二,来来去去只是一个?”
方天道:“也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球上只不过多了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凶手而已。‘获壳依毒间’并不是经常调换它的‘寄生体’的,那为祸还不致于太大。”
我以手加额,道:“但愿如此!”
在听了如此离奇而不可思议的叙述之后,我忽然发觉自己,变得神经质起来了。
纳尔逊先生道:“方先生,那种东西在空中移动的时候,你看得到么?”
方天摇头道:“事实上,根本没有东西,只是一种思想,我怎能看得到?我只不过是感觉得到而已。它是向月神会总部去了,我感觉得到,它便是离开了木村信的那个,如今,当然又是去找新的寄生体去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的心中,有着相同的感觉。
那便是,方天虽然已尽他所能地在阐释着“获壳依毒间”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和纳尔逊这两个地球人,确如他所说,是没有法子接受这样一件怪诞的事的。
方天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摊了摊手,道:“我只能这样解释了。”
我道:“我们多少已有些明白了。”
我们一面说,一面仍在向前走,这时,已经上了公路了。
由于月神会总部,是建筑在临海的悬崖之上的,所以,我们到了平坦的公路上,回头再向月神会总部所在的方向望去,反而可以看到,那座灰色的,古堡型的建筑,正耸立在岩石上。
方天转过头去,望着遥远的月神会,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头一样,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知道他在做甚么。
方天的古怪玩意儿,实在太多了,问不胜问,我们本来,也不准备问他。可是,他维持着那种怪异的情形实在太久了,而我们三人的衣服还是湿的,就这样呆在公路旁上,月神会中的人来来往往,一被发现,便是天大的麻烦,使得我们不能不问。
我推了推方天,道:“你又在做甚么了?”
方天的面色,十分严肃,以致他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道:“我觉得,有人在欺骗我们。”我吃了一惊,道:“甚么人?”
方天道:“那三个年轻人。”
纳尔逊先生连忙地道:“他们欺骗了我们甚么?”
方天又呆了片刻,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不是三天之后,而是现在!现在!”他一面大叫,一面身子向前,疾奔了出去。
我和纳尔逊先生,在一时之间,还不明白方天是在怪叫些甚么!
但我们立即明白了。
§第二十二章 火箭基地上的斗争
方天向前,奔出了只不过七八步,突然,首先是地面,猛烈的震动了起来,我和纳尔逊先生,以及正在向前奔走的方天,都跌倒在地上。
接着,我们看到路面上,出现了一道一道的裂痕,再接着,我们便看到月神会总部所在的悬崖,动摇了起来,而月神会总部,那如同古堡也似的建筑,却像纸糊地一样,迸散了开来!
这一切,都是在两秒钟之内的事情。
而在这两秒钟不到的时间之内,一切全像是无声电影一样,我们人伏在地上,像睡在摇篮中的婴孩一样,左摇右摆,但是却甚么声音也没有,那种境界,可称奇异之极!
但一切只不过是两秒钟的时间,接着,声音便来了,它是突然而来的,而我也只不过听到了“轰隆隆”地一响而已。
那一响,使人联想到了世界末日,再接着,便又是甚么都听不到了。那又自然是我们的耳膜受了那突如其来的巨响的震荡,而变得暂时失聪了的缘故。
然而,我们虽听不到声音,却可以感觉得到音波的撞击。
我们的身子,几乎是在地面上滚来滚去,而路面的裂缝,也越来越大,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们三人,为了保护自己,都顾不得向前看去,千百烟柱之中,不要说月神会总部,连那一幅峭壁,都不见了。我们三人相继跳了起来,方天还要继续向前奔去,我和纳尔逊两人,向他追了上去,但方天只奔出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他又抬头向天,怪声叫着。他是以土星上的语言在咒骂着,我们一点也听不懂。
他并没有骂了多久,便颓然在路面上,坐了下来。我和纳尔逊到了他的身边,他抬起头来,面上全是泪痕,道:“不是那三个年轻人骗我们,而是‘获壳依毒间’找到了他们三人之中的一个,作为寄生体。”
我不明白,道:“那就怎么样呢?”
方天道:“本来,他们是准备在三天之后再爆炸的,但其中一人的思想,已为‘获壳依毒间’所替代,那怪物大约觉得现在就爆炸十分好玩,所以便将爆炸提前了,可怜季子……”
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你不必难过了。”
方天呜咽着,道:“我本来想将季子带回土星上去的。”我道:“那你更不必了,地球人的生命,在你看来,是如此地短促,你带她去作甚么?”
方天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纳尔逊问道:“像刚才那样厉害的爆炸,难道仍然不能将‘获壳依毒间’毁灭么?”方天苦笑道:“刚才的爆炸,可以摧毁一切有形有质的物质,但是本来是无形无质的东西,你怎能摧毁它?‘获壳依毒间’,在土星语中,是无形飞魔的意思,它如今又走了,我感觉得到的。”
我不禁苦笑,道:“地球上有了这样一个无形飞魔,就算因为地球上的人类,脑电波十分弱,使无形飞魔不能够分裂,那也够麻烦了。”
纳尔逊先生则更是吃惊:“如果无形飞魔侵入了大国国防工作主持人的脑中,那么,它若是高兴起来,一按那些钮掣……”
我接上去道:“大战爆发,地球也完了!”
方天苦笑道:“我绝不是危言耸听,这样的事是绝对有可能发生的,朋友们,我现在怀疑,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首恶希特勒,可能也是由于成了无形飞魔的寄生体,所以才有如此才干,要不然,一个油漆匠何能造成世界劫难?”
方天的话越说越玄,我们的心也越来越寒。
纳尔逊先生这时,显然也不以为方天是在说疯话了,他沉声道:“方先生,你必须为地球人消弭了这个祸患之后,才能回土星去!”
方天立即道:“你们对我这样好,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但是,无形飞魔不是鬼怪,我也不是捉鬼的张天师,这事绝不是凭空可以办得到的。”
这时候,已有大批的车子和人,由公路上、田野上拥了过来,纳尔逊忙道:“我们快避开,尤其我牵涉在内,事情更麻烦了。”
我也觉得纳尔逊先生的话有道理,因为月神会的潜势力是如此之大,总部虽然成了灰烬,它的潜势力,仍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消除的。
而我们如果被当作和大爆炸有关,那便十分讨厌了。我们三人,趁人群还未曾拥到之际,便离开了公路。
不一会,我们已到了另一条小路上,在路边的一个村落中,我们以不告而取的方式,取了三套干衣服换上,并且还骑走了三辆自行车。
那小村落中的房子,玻璃全被震碎了,村落中也几乎没有人,人们一定都涌向爆炸发生之处去了,所以我们顺利地出了村子,向东京进发。
我们骑着自行车,出了七八里,便来到了一个较大的镇上,纳尔逊先生用长途电话去召汽车,在汽车未曾来到之际,我们在当地警长的办公室中休息。
到了这时候,纳尔逊先生才又问道:“方先生,要在怎样的情形之下,才能消灭无形飞魔这个大祸胎?”方天苦笑道:“说起来倒也十分简单,地球人倒也可以做得到的,但是要实行起来,那却难了。”
纳尔逊先生和我两人,都不出声。
方天道:“要准备一间随时可以放射强烈阳电子的房间,只要将无形飞魔引进这间房便行了。”
他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但是,无形飞魔是一组飘忽无定的思想,我虽然可以感觉到它的来往,却没有法子操纵它的去向,而且,也是当那组思想——那种脑电波离我近的时候,我才可以感觉得到,等到它去远了,譬如说现在在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纳尔逊先生道:“那我们也不妨立即准备这样的场所。”方天想了片刻,道:“我想,无形飞魔一定不会喜欢逗留在地球上,因为在地球上,它只能是一个,而不能分裂——”
我立即明白了方天的意思,道:“你是说,它会跟你回土星去?”
方天默默点头道:“我这样想。”
纳尔逊先生沉思了一会,我也不明白他在想些甚么,他忽然改变了话题,道:“方先生,我们回到东京,将那具太阳系航行导向仪取出来,你就可以带着它,回到你工作的国家去了。”
方天点头道:“是的,我的假期也快满了,两位……我……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你们帮忙的。”
我们望着方天,方天道:“某国的土星探险计划,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在火箭升空之后,我便用特殊的装置,使得地球上的雷达追踪仪,以为火箭已经迷失了方向,不知所终,而事实上,我则稳稳地向土星进发,回到家乡中去。”
纳尔逊先生笑道:“反正这几年来,你也帮了那国家的大忙,似乎也抵得过了,我们决不说穿就是。”
方天感激地望了我们一眼:“我可以将沿途所见,以及我到达土星上的情形,报告给你们知道。”我奇道:“你用甚么方法?”
方天低声道:“地球人只知道无线电波可以传递消息,却不知道利用宇宙线的轻微震荡,可以在更远的地方通消息,只不过有一个缺点,那便是宇宙线的震荡,是定向的,也就是说,我一直向土星飞去,利用宇宙线不断向地球所发生的定向震荡,直到到了土星,你们还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但你们却没有法子回答我。”
我忙道:“你有这样的仪器么?”
方天点头道:“有,在某国火箭发射基地,我私人办公室中,便有着这样的装置,我请你们和我一齐前去,在我起飞之后,你们便可以不断听到我的行踪的消息了,只不过由于强大的电力得不到补充的关系,那具仪器的使用寿命,不会超过八天。”
我笑道:“八天?那也足够了,八天你可以回到土星去了吧?”
方天道:“我计算过了,从出发到到达,是二百二十一小时零五十分,那是地球上的时间,是八天缺十分,也就是说,我到了土星之后,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向你们报导土星上的情形。”
我问道:“方天,那么,在那许多年中,你没有使用过这具仪器么?”
方天叹道:“当然是使用过的,要不然,它的寿命何止八天?然而,在我装好之后,虽然有宇宙线的震荡经过土星,传到仪器的传话装置上,然而,却是杂乱而无系统的。”
我自然不会明白那么高深的事,纳尔逊先生道:“莫不是土星上发生了战争吧?”
方天道:“不会的,土星人的观念,和地球人不同,我们制造武器,但不是用来打仗,而只是用来炫耀自己国家的威力和科学的进步!”
我道:“要炫耀科学的进步,何必制造武器?”
方天摊了摊手,道:“别忘记,土星上究竟有七个国家,战争的可能,并不是完全没有的!”
我和纳尔逊先生不再说甚么,连日来,我们都十分疲倦了,在车子还没有来到之前,固然我们心事重重,也倚在沙发上,假寐了片刻。
然后,我们一齐登上了由东京派来的车子,回到东京去。
到了东京,我们直趋纳尔逊先生放置那只硬金属箱子的地方。
在我们向地窖走去的时候,我们三人心中都在祈祷:别再生枝节了。到了地窖中,果然没有枝节,二十名警察,围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旁!
方天面上露出了笑容,我看出他恨不得立即将箱子搬到那家工厂中去,将之割了开来,但我和纳尔逊两人,却肚饿了。
我们吩咐人们将我们的食物搬来,就以那只硬金属箱子作为桌子,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之后,纳尔逊下命令准备车子,我和他两人亲自将那只箱子搬上了车子。
纳尔逊准备的是一辆由钢甲装备的车子,除非有大炮对准我们,否则我们的箱子,是不会失去的了。在东京市区中。有甚么人能出动大炮呢?
我和方天、纳尔逊三人,就坐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上,纳尔逊以防万一,手中还握着那柄新型的连发快枪。一路上如临大敌,到了工厂。
工厂的安全工作人员,早已接到了通知,东京警局,也有高级警官派来,工厂内外,更是布满了密探。纳尔逊先生对自己的布置,感到十分满意,他伸手在方天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方先生,那太阳系统航行导向仪一取了出来,我就带着人,护送你到机场,立即回你的工作的国度去!”
方天点头道:“不错,只有回去之后,这具导向仪,才真的算是我的了。”
我看出他们两人,似乎都特意避免谈论无形飞魔的事情。
我自然也不在这个时候提起来扫了他们的兴。
钢甲车在工厂的中心部份,停了下来。那只硬金属箱子,又由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亲自抬了来,进入了高温切割车间。
当日,接受井上次雄的委托,将那“天外来物”以特殊合成法所炼成的硬金属铸成箱子的工作,是由木村主持的。
如今,木村信已经死了,将这只箱子剖开的这项工作,便由这间工厂的副总工程师山根勤二来主持。山根工程师的年纪还很轻,他早已接到了通知,在车间中准备好了一切。
我和纳尔逊两人,将那只硬金属箱子,抬上了高温切割车床,我们便退了开来,戴上了配有深蓝色玻璃眼睛石棉头罩。
高温切割术是现代工业上最新的成就,利用高温的火焰,可以像烧红了的刀切牛油一样,切开任何的金属物体,但如果不戴上深蓝色玻璃的眼镜,那么,当眼睛接触那种灼亮的光芒时,眼球的组织,立时便会受到破坏。
我们看到,在山根勤二下了一系列命令之后,一根扁平的长管,渐渐地向那只硬金属箱子,移了过来。
山根勤二挥手,我只听得“嗤”地一声响,自那根管子之中,便喷出了火焰来。
我虽然戴着深蓝色的眼镜,但是那阵火焰的光芒,仍然使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来。火焰烧在硬金属箱子上,更迸耀起了一阵耀目的火花,我敢说任何烟花,都不如那阵高热的,灼亮的光芒来得好看。乍一看来,像是太阳突然裂了开来,化为万千流星一样!
那根管子缓缓地移动着,高热的火焰舌在硬金属箱子上慢慢地舐过,我看到,在火焰舌经过的地方,箱子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山根勤二大叫一声,由那根扁平管子喷出来的高温火焰舌,立即熄灭,在最初的半分钟内,我们甚么也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那自然是因为刚才我们向那灼亮的火焰,注视得太久了的关系。
我立即脱下了石棉头罩,我相信我是所有人中最早恢复视力的人。
因为其余的人虽然也脱下了头罩,但是,当我可以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还都茫然地站着。
我向车床走去,硬金属箱子虽然已被剖了开来,但是还散发着令人不能逼近的高热。
这时,其余人的视力也恢复了,山根勤二又下令发动冷风机,使硬金属箱子的高热慢慢地消失。他伸手在箱子上碰了一碰之后,转过头来,对纳尔逊先生道:“先生,我的任务完成了,箱子之内,是极厚的石棉层,那是很容易剥除的。”
纳尔逊先生道:“等一会还要请阁下再将这箱子焊起来。”
山根勤二点了点头,便带着人退出了车间。车间中,只剩下我、纳尔逊、方天以及两个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人员五个人。我和纳尔逊,来到了车床之前。
那硬金属箱子,已经被齐中剖成了两半,我和纳尔逊轻而易举,便将之分了开来。
箱子之内,是厚厚的石棉层,方天也走了过来,和我们一齐拆除着石棉层。
方天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那自然是由于他心情的激动,因为,只要有了这具太阳系航行引导向仪,也便能回到他自己的星球——土星上面去了!
石棉层迅速地被拆除,最后,出现了一个由尼龙纤维包裹着物事。
方天吸了一口气,纳尔逊方生则松了一口气,道:“我们成功了!”
只有我,注意到方天的面色,陡然之间,又看得近乎发蓝了,我意识到事情又有变化,连忙拍了拍纳尔逊的肩头,示意他去看方天。
纳尔逊一抬起头来,看到了方天面上异样的神色,他面色也为之一变,笑容顿时敛去,失声道:“噢,上帝,不要!”
我立即道:“方天,甚么不对?”
方天的声音在发颤,道:“比……这个大。”
方天指着那被尼龙纤维包裹着的物事,道:“在我记忆中,那具导向仪,似乎要大些。”
我忙道:“那一定是你记错了。”
纳尔逊道:“这何必争论,我们立即就可以拆开来了!”他取出了身边的小刀,将尼龙纤维,迅速地割断。被包裹在尼龙纤维中的东西露出来了。
也就在那时,车间之中,一片寂静。
那两个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官员,因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面上只是现出了十分诧异,带些滑稽的神色。
他们心中一定在想:那样大张旗鼓,就是为了取出这一块大石头么?
大石头。一点不错,在尼龙纤维被拆除之后,显露出来的,绝不是甚么“天外来物”,地球人还不能制造的太阳系导航仪,而只是他妈的一块大石头,一块随处可见的花岗石!
我不知道我自己面上的神情怎么样,只看到方天的面色发蓝,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而纳尔逊先生的面上神情,更是复杂,那就像一个饶嘴的孩子,将一只苹果,擦得又红又亮,舐了舐嘴唇,一口咬下去,却发现那只苹果原来是腊制的之际的神情一样。
我们三人,足足呆了十分钟之久,我自己将事情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绝想不出有甚么地方出了乱子。
这样的硬金属箱子,自然不可能有第二个,而这一个,就是如今被切开了的那一个!
但是,硬金属箱子中,却是一块大石头!
我最先出声,我大声地笑了起来!
而在我大声笑了起来之际,方天却哭了起来!
纳尔逊先生大声叫道:“住声!”
我的笑声,本来是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迸发出来的,纳尔逊一喝,我立即住声,但方天的哭,却是由于真正的伤心,一时之间,他如何收得住声?
纳尔逊先生大声道:“方先生,这块石头,对你来说,是致命的大打击,但是你应该相信,对我来说,这打击更大!”
我自然知道纳尔逊的意思,因为纳尔逊在经过了如许曲折惊险的过程之后,却只不过得到了一块石头,那实是无法容忍的惨败!
不但纳尔逊有这样的感觉,我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因此我立即道:“方天,对我来说,打击也是同样地重!”方天停住了哭声道:“我们怎么办?”
纳尔逊先生咬紧牙根道:“你问得好,在失败之后,只要多问问我们该怎么办,总会有办法的!”
他以石棉将那块大石,掩盖了起来,扬首对一个警官道:“快去请山根工程师!”
那警官立即走出了车间,不一会,山根勤二便走了进来。
纳尔逊先生道:“山根先生,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切实回答。”
山根勤二年轻的面上,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来,道:“发生了甚么事?”
纳尔逊先生道:“当这只硬金属箱子焊接起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场?”山根勤二点头道:“在,只有我和木村工程师两人在场。”
纳尔逊又问道:“你可曾看到装在箱子中的,是甚么东西?”
山根勤二道:“看到的——不,我不能说看到,因为我看到的,只是一种以尼龙纤维包裹着的圆形物体。”山根勤二的态度,十分诚恳,使人有理由相信他所说的话。
纳尔逊又道:“那么,以尼龙纤维包裹那物体的,是甚么人?”
山根勤二道:“自然是木村总工程师。”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方天在这时候,突然叫道:“我明白了!”纳尔逊道:“你明白了甚么?”方天的身子摇摇欲坠,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只能一辈子留在地球上了!”
山根勤二和两位高级警官,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着方天,他们显然将方天当作是神经错乱的人了。
而我和纳尔逊两人,却可以觉出,事态十分之严重。
因为方天对他自己的身分,一直是讳莫如深的,而这时,他竟然当着山根勤二等三人,叫出了这样的话来,那可知事情的严重性了!
纳尔逊先生忙道:“山根先生,请你将这只金属箱子,再焊接起来!”
山根勤二答应着,纳尔逊又转身低声吩咐那两个警官,道:“箱子焊接好之后,你们负责,将之送到某国大使馆去,说是卫斯理先生送来的。”
两个警官立正聆听,接受了纳尔逊先生的这道命令。只要这只箱子一送到某国大使馆,我和某国大使馆间的纠缠,自然也不存在了。
纳尔逊一吩咐完毕,握住了方天的手,向外便走,我站在他们的后面,我们一出车间,工厂的负责人便迎了上来,笑吟吟地问道:“事情进行,可还顺利么?”
他显然不知道事情一点也不顺利,纳尔逊先生含糊答应了一声,道:“请你给我们一间静一些的房间,并且请接线生,接通井上次雄的电话,那是紧急事件,不论他在何处,都要将他找到。”
工厂的负责人道:“木村总工程师的办公室空着,你们可以利用,电话一接通,便通知你们。”
纳尔逊先生道:“好,我们自己去好了,阁下不必为我们而麻烦了。”
木村总工程师的办公室,我和方天两人,都曾去过的,用不着人带领,我们已经推开了那间办公室的门,纳尔逊先生一进门,便道:“方天,你想作他甚么?可是木村信他——”
方天不等纳尔逊讲完,便尖声道:“不,不是木村信,而是——”
我也已经弄明白些了,立即接上口去,道:“是‘获壳依毒间’|无形飞魔?”
方天颓然地坐了下来,道:“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了,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在井上次雄将那导航仪交给木村信的时候,无形飞魔早已侵入了木村信的脑子,木村信这个人,也只是躯壳,他实际上已不存在了么?”
方天道:“当然是这样。”
我回想着我和木村信见面时的情形,木村信向我叙述着长冈博士的故事,竭力要证明井上家族流传的“天外来物”乃是来自其他的星球。
而且,我还想起,木村信在提起那“天外来物”之际,曾经有几次,神色十分不自然!木村信那种不自然的情形,我到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而且当时,我也曾在心中怀疑过。
如今,事情自然是十分清楚了,那便是:木村信早已知道,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中的,并不是甚么“天外来物”,而只是一块石头——由他亲手放进去的石头!
不但我明白了这一点,纳尔逊先生和方天,也都明白了这一点。
纳尔逊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方天和我的想法,颇有不同之处。
方天认为无形飞魔早已占据了木村信的脑子,是以,藏起那具导航仪的事,事实上是无形飞魔干的,因为木村信早已“死了”。
而我却认为,在我第一次和木村信见面之际,木村信还是木村信自己,在那时,无形飞魔还未曾侵入木村信的身体。
将那具导航仪装箱,是在我与木村信会面之前,所以我认为,将导航仪藏了起来,而换上石头的,正是木村信本人。
这是我和木村信第一次见面时所得的印象。木村信不但是一个杰出的工程师,而且还是一个科学家,也接受了井上次雄的委托,将导航仪装入箱中,但当他知道那导航仪将被长埋地下之际,他便将一块石头代替,而自己私自留下了那具导航仪!
木村信只当那只硬金属箱一运到井上家族的坟地之后,便会被立即埋在地下的,那么,他所作的勾当,自然也永无人知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只硬金属箱子的经历,会如此曲折,在机场便被某国大使馆的特务盗走,后来又落入了我的手中,但立即被七君子党抢了去,接着,又转到了月神会手中,而最后,又被我们夺了回来,剖开之后,终于发现箱中是一块石头!
我将我自己的见解,向方天和纳尔逊两人,详细地说了一遍。
纳尔逊也和井上次雄通了电话,井上次雄证明木村信在接受委托之际,神经十分正常。
纳尔逊先生于是下令,搜查木村信可能隐藏那具导航仪的一切地方。同时,又仔细检查他一切的私人文件,希望起回那具太阳系航行导航仪,使方天能够回到土星上去。
检查他私人文件的工作,进行了三天,我和方天、纳尔逊三人,也直接参加了这项工作。
在这三天之中,我们检查了和木村生前活动有关的所有纸片,包括他的洗衣单、电费单、电视收据等等在内。
但是三天之后,我们却只能肯定,木村信的确是将那具导航仪藏起来了,但也只此一点而已。
我是在他的日记中,当硬金属箱子焊接的那一天,木村信的日记,只是一句话:“今天,我作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但对于全人类来说,却又是一件应该做的事。”
木村信所谓“不应该做的事”,当然是指将大石替代导航仪装入箱中一事了。但是,将导航仪放到了甚么地方,以及他对导航仪作了一些甚么研究,却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接着,我们又调查了一切和木村信接近的人,也是绝无头绪。
到了第七天,木村信家中,办公室中,以及他可能到达的每一处地方,都作了极其周密的雷达波探索搜查,但是那具导航仪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了一样。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在最后两天,明知没有希望的调查工作中,沮丧到了极点,但是方天却时时呆住了一声不出。
照方天的性格来说,他应该比我们更是沮丧才是的,但是如今,他却比我们还镇定,这不能不是一件怪事。到了第七天,所有的方法,都已使尽,已仍然不得要领之后,我向方天问道:“你心中可是有着甚么找寻的方法么?”
方天点了点头,道:“有,那是最简单的方法。”
我和纳尔逊两人,几乎都要骂出声来!
在这七天中,我们头晕转向,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来找寻,方天自己也参加了这项工作,但是他却藏起了一个简单的方法不说!
我连忙问道:“甚么方法?”
方天道:“问木村信。”
纳尔逊先生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明白纳尔逊的意思,他是在向我说:方天因为受刺激太深,所以已经神经错乱了。我沉住了气,道:“木村信已经死了!”
虽然我竭力遏制着自己,但是我的声音之中,仍是充满了怒意。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不错,木村信死了,但是由于他曾被无形飞魔侵入脑部之故,所以他的全部记忆,全部思想,也必然被包括在那组来去飘忽的脑电波之中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脸上的怒意开始消失了。纳尔逊道:“你是说,如果我们能够逼问无形飞魔的话,那么,它因为有着木村信生前的记忆,所以便能将那具导航仪的所在讲出来么?”
方天颔首道:“是。”
我连忙道:“用甚么方法,可以使无形飞魔受逼问呢?”方天苦笑了一下,道:“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将之直接引入充满了阳性电子的密室中,那么,我的脑电波,便可以感到他的‘说话’,便可以通过寄生体的口而表达出来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面面相觑。
这实在是太难了,方天虽然可以觉出这组倏来倏去的脑电波的来往,但也只有在接近的情形之下,方可以觉察出来。
而在地球表面,上空,多少亿立方公里的空间中,无形飞魔可以自由来去,又如何能以知道它究竟在甚么地方?不要说将之引进阳电子室了,便是发现它的踪迹,也是难上加难的事!
至于它的寄生体,地球上的人口,近四十亿之多,方天难道能一个一个去看么?就算它的寄生体永不变换,也是没有可能的事!
方天的做法很简单,他要将自己作“饵”,引无形飞魔来侵袭他。方天肯定无形飞魔和他一样,也想回到土星去。所以他推断无形飞魔会去接近那枚探索土星的火箭:地球上唯一可以到达土星的工具。纳尔逊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们回太空基地去!”
方天点着头。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在经过连日来的历险之后,在飞机上,我倒反而得到了最佳的休息。方天是基地上的重要人物,一下机,就有人迎接,当车子飞驶,接近基地,我已可以看到高耸在基地上的火箭时,方天蓦地震动了一下,道:“就在附近!就在附近!”
我们当然明白他说的是甚么“就在附近”!不由自主,都紧张起来。一进入基地,就有人向方天来报告说有两个日本政要来参观。方天神秘地说无形飞魔一定已侵入了其中的一个。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准备假扮引导员,以接近那两个日本政要,然而当我们知道,那两个政要的所谓“参观”,实际上只是坐汽车来基地中绕行一匝之后,我们便取消了原意。
在基地中坐车绕行一匝,自然可以看到许多竖在火箭架上等待发射的火箭,但这种情形是任何新闻片中都可以见到的。
由此可知,这个基地中的一切,甚至对另外一个国家的政要,都是极端秘密的,我竟能够在基地中获得行动自由,不能不说是一种殊荣。
我们预先获得了汽车绕行的路线,车子将十分接近土星探索计划基地部份,那枚准备探索土星的火箭。已竖在架上,是所有火箭中最大的一枚。
只有我、纳尔逊和方天三人才知道,方天要坐在那枚火箭顶端部份,飞回土星去。我们就候在那枚火箭之旁,而方天一到就下令准备的那间充满了阳电子的房间,也就在附近。
那火箭是随时都可以飞上太空的,方天之所以迟迟不行,便是在等那具导航仪,而无形飞魔要回到土星去,当然也要利用那枚火箭,如果它的寄生体是那两个日本政要之一的话,到时,他便可能以某种借口而接近那枚火箭,我们自然不轻易放过它的。
时间很快地过去,到了十时十六分,一辆灰黑的轿车,由左首的方向,迅速地驶来,那正是接待这两个日本政要的车辆。
我们都紧张起来,可是方天的面上,却现出了极其沮丧的神色。
我从车窗中望进去,可以看到车中坐着两个日本人,和一个陪伴参观的太空基地的官员。我连忙问道:“哪一个是?”
方天摇头道:“两个都不是!”
我一听得方天这样的说法,不禁猛地一呆,我们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两个日本政要身上,希望无形飞魔,选择其中一人作为寄生体,那么我们就有希望得回那具导航仪了。
可是如今,方天却说那两个日本政要之中,没有一个是无形飞魔的寄生体!
这使我们的一切预料都失算了!
就在我发呆之间,汽车早已转了弯,向前驶去了,我失声道:“方天,无形飞魔寄生体,你是一定可以感觉得出来的么?”
方天道:“当然可以,除非是——”
他一讲到这里,面色突然变得青蓝,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忙道:“除非甚么?”
方天却又若无其事地道:“没有甚么,我一定可以觉察得到的,这两个日本政要之中,并没有无形飞魔的寄生体在内。”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又得从头做起了。”
方天应道:“是啊,从头做起,唉,我们先去喝一杯咖啡可好?”
我只觉得方天的态度,十分奇特,但是我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照理来说,无形飞魔如今不知道在何处,那是会令他沮丧之极的事情,但是他却轻松得要去喝咖啡去了。
而如果他是有所发现,才那样轻松的话,那么,他又为甚么不说出来呢!
我还未曾回答,纳尔逊先生已经道:“你们两个人去吧,我觉得有些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我向纳尔逊望去,果然觉得他的面色,十分沮丧。我连忙安慰他,道:“我们总有可能找回那具导航仪,消灭无形飞魔的。”
纳尔逊先生道:“当然是,卫,我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你有这样的信心,我难道没有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笑了起来,我觉得纳尔逊和我的交情之深,确是任何人所难以比拟的,他知我深切,我也知他甚深,我们两人合作得再好也没有了。
我一向不喜欢自己和警方联系在一起,但这时,在我们互相拍肩而笑之际,我却有了参加国际警察部队工作的念头。那自然是因为和纳尔逊在一起,使人觉得愉快之故。
我们向停在一旁,方天的汽车走去,方天先将纳尔逊先生送到了宾馆休息,然后又和我两人,走了出来。一出宾馆,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急冲冲地向汽车走去,我走在他的后面,道:“方天,你急甚么?”
方天并不出声,只是抓住了我的手。
我觉出他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异样,我心知事情有异,但是我却无法知道忽然之际,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被方天拉着,来到了汽车之旁。
纳尔逊先生在窗口向我挥手:“你不必要赶回来,我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我向他挥了挥手,他才缩回头去。
方天的手发着抖,按在驾驶盘上,车子在他神经质的剧烈的动作之下,猛地跳了一跳,向前面疾冲了出去,我吓了一大跳:“方天,你可是喝醉了酒么?”
方天一声不出,只是驾车向前疾驶,不一会,便又来到了那枚土星火箭之旁的他的办公室旁,他下了车,拉着我进了他的办公室。
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按动了几个钮掣,才松了一口气,我疾声问道:“方天,你究竟在捣甚么鬼?”方天道:“我自己的设计,强烈的高频率电波,将在这间房子中所发出的一切声音破坏,使得房间之外的任何人,不能用任何方法将声音还原。”
我坐了下来,道:“我们不是喝咖啡么?为甚么要这样秘密?”
方天苦笑了一下,道:“喝咖啡?卫斯理,你说我有那么好心情么?”
我不知道土星人在受了极度刺激之后,会不会神经错乱,但是看方天的情形,却又的确如此,我摇了摇头,道:“方天,我们并不是完全绝望了,你该知道这一点的!”
方天的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向我俯来,道:“卫斯理,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可能我觉察不到无形飞魔的寄生体,我没有回答你,事实上,那种可能是存在着的。”
他才讲了这几句话,已经变换了七八个姿势,而且,时时搓着手,更频频地望着窗外。
我不明白他这样焦急是甚么意思,只得问道:“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你便不能觉察呢?”
方天道:“当无形飞魔的寄生体,离得我极近,而且,那是我所绝对不会怀疑的一个人时,我才会不能够觉察——,但是,给你那一问提醒了我,我终于觉察到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道:“方天,你不会以为我已被无形飞魔侵入了吧!”
方天的声音在发抖,道:“不是你,是纳尔逊。”
我一听得方天这样的说法,不禁直跳了起来,毫不考虑,一拳挥出,“砰”地一拳,击在方天的下巴之上,方天被我这一拳,打得仰天跌倒!
我可以肯定方天的神经,因为受刺激过甚,而有些不正常了!他竟说纳尔逊先生已成了无形飞魔的寄生体!
这玩笑不是太卑劣一些了么?难道刚才和我互拍肩头,如今正在休息的纳尔逊,是一个早已死了的人,而只不过由于一个不是属于他的思想在指挥着他的行动,而当那个思想离开他时,他也会死去?
这简直是太荒唐了!
我绝不后悔刚才对方天的一击,而且准备在他爬起身来时,再给他一拳。
方天或是看我还握着拳头,或是他跌得太重,所以竟爬不起来,在地上,他颤声道:“卫斯理,你必须信我,必须信我!”
我大摇其头,道:“方天,再会了,我和纳尔逊两人,为你所作的努力,到此为止,不论你回得了回不了土星,我们两个人,也绝不会替你泄露秘密的!”
方天的面孔,青得像是染上一层蓝墨水一样。
我意犹未足,重又狠狠地道:“方天,别忘了你实在是一个卑劣的小人,为了掩护你自己的身分,你曾害死了许多人,如今你竟然想害纳尔逊,我们实在犯不着再为你这个卑劣的蓝血土星人出力了。”
我一面说,一面向房门走去,握住了门把,回过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