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骇人的变异

  我所看到的,是一副手骨!

  一副手骨在一个活人的身上,还能摇动着来阻住我接近它的主人,噢,我只觉得一阵昏眩,几乎站不稳我的身子!

  我和王彦两人,同时发呆,僵住了不动,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在我觉得天旋地转,难以站稳身子之间,王彦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一个转身,用他那只剩下指骨的右手,旋开了门把,夺门而出!

  在那片刻间,我像是身浸在冰水之中,看一套恐怖绝伦的电影一样,又像是陷入了一场不会醒的恶梦之中,我甚至没有力量,向门外追去。

  直到门外传来了汽车发动声,我才一步跨到了门口,只见到王彦的车子,像是一匹疯马也似地向前,闯了过去,车子竟能不撞在转角上,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我又呆了一呆,眼花了,那一定是我眼花了——我心中暗忖。

  正当我在那样想法之际,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咕冬”一声,我回头看去,老蔡双眼发直,已经坐倒在地上。

  我吃了一惊:“老蔡,你甚么事?”

  老蔡牙齿打震,得得有声,道:“我——见——鬼了,我——见鬼了。”我连忙道:“甚么鬼?”老蔡抖得更是厉害:“刚才——那人——他——他——是骷髅精,他——手——他的手——”

  老蔡讲到这里,过度的恐惧,使得他再也讲不下去,我也不必他再向下讲去,已经可以明白他刚才看到些甚么了。

  那绝不是我眼花,老蔡和我一样,也看到王彦的右手,只是白骨,但那白骨却并不落下来,而且还会活动!我吸了一口气,道:“别胡说,你眼花了!”

  老蔡抬起头来,道:“我——眼花了?”

  我没有时间和他多说,立即奔到门外,出了门,我才知道外面正在下着毛毛细雨。当然我不及再去取雨具,我奔出了几步,到了我车子的旁边,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车子,“滋”地一声,使得车子一个急转弯,转出了马路,向前疾冲而出。

  我实在将车子驶得太急骤了,所以令得许多途人对我驻足而观。我并不去理会途人对我的观感如何,我只是要再见王彦一面。

  直到我驾着车子,迅速地向碧仙道的方向驶去之际,我心中仍然不相信我刚才所看到的事实,虽然老蔡也看到了和我见到的同样恐怖的情形。

  如果王彦是一个化学家,那么他手上的肌肉,可能会因为实验时不小心而腐蚀了,但是,他却是一个数学家!

  而且,就算他手上的肌肉全被蚀了,他又怎能使得手指骨不会断跌下来,而且还运用自如?

  车子在因为细雨而发光的路面之上,迅速地滑过,我的脑中也混乱到了极点,我甚至想起了“吸血殭尸”、“科学怪人”这一类恐怖片来。

  车子在王彦住所之前,停了下来,在附近我没有发现王彦的车子,我在大门口略停了一停,直冲上了楼梯,王彦所住的并不是大厦,而只是四层高的旧房子,我冲到了门口,只见大门闭着,我按电铃,一下又一下,却没有人应门。

  我取出了百合钥匙来,他的门锁只是很普通的那种,所以我很轻易地便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中并没有着灯,但是街灯却可以照进屋中来,我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凌乱!客厅中凌乱到了极点,我着了灯,又冲进了其它的两间房内,一间是书室,一间是卧室,两间房间中,都乱到了极点。

  而王彦显然不在这间屋子中。

  在他的书房内,我发现了那只黄铜箱子,正打开着盖子,王彦不在这里,我当然要到别的地方去找他。因此,我只是在那只已空了的箱子之旁经过,顺手将箱盖重重地关上。

  王彦的确将那九十九块铜片,拼成了一幅图画,那是一幅浮雕画,线条十分古拙,是一幅艺术精品,但是画的内容,却十分怪异。

  一大群人,和许多动物,围住了一个似火堆不像火堆,发出光芒的物事,而所有的人、兽,却全是骨骼,令我惊异的是,人兽的骨骼,竟十分传真,这只黄铜箱子,至少有一二千年的历史了。一二千年以前的艺术家,对于人体骨骼和兽类骨骼的结构,便有如此精密的了解,这的确是使人惊异的。

  而在地上,有着许多饰物。

  本来,我不能肯定这只箱子是属于甚么民族的。

  但这时,我一看到了那只箱子盖上浮雕画中所出现的那些饰物,我便可以肯定,那是印地安民族的艺术精品!

  而且,我也毫无疑问地可以肯定,这只黄铜箱子,是使历代史学家头痛、突然而神秘地消失的印加帝国的遗物,因为印地安民族,只有在印加帝国时期,才能产生这样的艺术品!

  在那片刻间,我心中只想到了一点:为甚么古印加帝国的艺术品,会在埃及的古庙之中的呢?

  在历史学家有关古印加帝国的探索中,从来也没有提到过印加帝国和埃及之间有甚么关系,当然,这时我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无法深思,我只是略呆了一呆,第二点我所想到的,便是王彦的遭遇,和这只箱子,一定有直接的关系。

  我重又打开箱子盖,箱子里面是空的,甚么也没有,我想弄清楚箱子之中原来放的是甚么,但是我花了约莫两分钟的时间,却得不到任何结果,因为箱子内部十分干净,绝没有甚么线索留下来。

  我知道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再找到王彦,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遭遇到了甚么样可怖的事情。

  我熄了书房中的灯,退到客厅中。正当我熄去了客厅中的电灯之际,我听得楼梯上,有一阵脚步声,传了上来。那像是一个女子的足步声——因为高跟鞋的后跟,走在路上,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声音来的,这是每个对足步声稍有研究的人,都可以分辨出来的。

  本来,我已经立即要推门走出去了,但是由于这阵脚步声,我在门旁,停了下来。

  我当然不能肯定来的女子,是来找王彦的,但是我却不想和人在梯间相遇,因为目前的事情,看来正是一个极大的神秘的开始,我也不知道我将在这件事情之中,扮演甚么角色。

  所以,在那样情形之中,我将尽量不与外人接触,以减少事情的麻烦,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我才在门旁停下来的。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来了,脚步声竟在门口停了下来,接着,便是门铃声,骤然地响了起来。

  我不禁大是踌躇!

  王彦不在,却有人来找他,我是不是应该开门延客呢?我迟疑了片刻,还未曾决定是不是应该开门,门铃声便已停止了,而锁匙孔中,却传来了“克勒”一声响。原来来人竟是有锁匙的!

  我连忙身子一退,退到了大门之后,我恰好在门背后的位置。

  我才退后,门便打了开来,开门的人,因为里面一片黑暗,推门的动作,停了一停,接着,便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彦,你刚才还亮着灯,为甚么忽然之间,全都熄了?”

  来的女子,显然是王彦的熟人,十分可能是他的密友,因为她不但有王彦住所的门匙,而且以那样亲密的称呼来叫王彦。

  我一声不出,打横跨出了两步,躲在一只沙发的背后,我刚一躲起,“拍”地一声,电灯便亮了。我从沙发之后,向前看去,我看到了一张虽然在惊惶之中,也十分美丽的脸庞。

  那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束腰的净色雨衣,十分矫捷、英挺,有着合乎她年纪的一股特殊的朝气,她眼中的神色虽然惊惶,但是她紧紧地抿着的双唇,却说明她并未被眼前混乱的情形吓倒。

  那少女呆了一呆,又叫道:“彦,彦,甚么事情,甚么事情?”

  她一面叫,一面向王彦的书房中奔去。

  我不等她奔到书房的门口,便从沙发背后。站了起来,道:“小姐,你以为可能发生甚么事情?”

  那女郎陡地一停,迅速地转过身来。

  她的反应是如此迅速和如此坚定,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转过身来之后,既不尖叫,也不张皇,只是望着我。

  我绕过了沙发,向前走去,又道:“你以为他可能发生了甚么事。”我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又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左臂,将我的身子一抖一带,我在绝无防备的情形之下,整个身子“呼”地一声,在她的头上,飞了过去!

  那女郎原来是学过柔术的,我竟一下子给她摔了起来!这不能不说是“阴沟里翻船”了。我的身子,飞过了她的头顶,到了她的背后。

  如果我只是寻常的一条大汉,那么这一下子,一定可以摔得我七昏八晕,半晌起不了身。但是我却也不是寻常的人!

  当我的身子还在半空之际,我已经有了应付之办法,我双腿一屈,身子迅速地向下沉去,接着,整个人又弹了起来,弹出了之后,又躲到了一张沙发后面。

  那女郎十分自信,她在将我摔出之后,并没有立即转过身来,只是手岔着腰,显然,她是在等着我落地时的“蓬”一声。

  然而,她却等不到这一声响,她连忙又转过身来,在这一耽搁间,我早已悄没声地又躲到沙发后面去了,在沙发的后面,我见到了一个由十分美丽的脸所作出的最惊愕的表情,她呆住了一动也不动!

  我“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小姐,我在这里!”

  那女郎一步向前跨来,我连忙摇手道:“小姐,我们不必捉迷藏了,如果你是王彦的朋友,那么我也是!”那女郎以怀疑的眼光望着我,道:“我不知道他有你这样的一个朋友。”

  我立即道:“你现在知道还不迟,你是偶然来到的,还是他叫你来的?”

  那女郎对我的怀疑,显然未曾消除,但是她却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了,她道:“王彦在傍晚时分,和我通了一个电话,说他遭到了些困扰,但是我没有空,直到现在,才赶了来的。”

  我点了点头:“不错,他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不平凡的事。”

  那女郎急忙道:“甚么事?究竟是甚么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我也难以断定那是甚么事,但是我相信,一切事情,可能都是由那只神秘的黄铜箱子而起的。”

  那女郎失声道:“那只黄铜箱子——”

  她讲了半句,便向我望来。

  接着,我看到她面上怀疑的神色消失,很大方地向我走了过来,伸出了手:“那么,你就是卫斯理先生了?我姓燕,燕芬,王彦的朋友。”

  我和她握了握手,道:“燕小姐,你的柔道很高明啊!”

  燕芬一笑,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甚么人的话,那我是绝不敢出手的——”她的笑容敛去,面上又回复了焦急的神色:“王彦他因为那只印加帝国遗下的黄铜箱子而出了甚么麻烦?”

  我一听得燕芬这样说法,不禁直跳了起来,道:“印加帝国?你也肯定这只箱子是古印加帝国的遗物?”

  燕芬点了点头,道:“是啊,这并不稀奇,印加帝国虽然神秘地消失,有着高度文明的民族,在南美平原上失踪,但是这古国的遗物,却是十分多的,不但在南美洲有发现,甚至在墨西哥也有。”

  这时,轮到我以怀疑的目光,来望着这位美丽的小姐了,我怀疑这样的一位小姐,何以对古印加帝国知道得这样熟?

  燕芬也望着我,道:“你可以不必多猜,我是学历史的,在汉堡大学中,P教授和W教授,都是研究印加帝国的专家。”

  我感到十分兴奋,因为我对于这个神秘的古国,所知本就不多,本来,也没有对一个消失了数千年的国家加以注意的必要,但是如今王彦身上所发生的事,看来却又和数千年前的古国,发生直接的关系!有燕芬在,当然是好得多了。

  我立即道:“王彦已经打开了那只箱子,你可有甚么意见么?”

  燕芬道:“箱子中是甚么?”

  我和她一起走进了书房,打开箱盖,道:“你看,等我赶到时,箱子已经空了。”

  燕芬俯身,仔细地看着箱面上那幅由小铜片拼成的图画,面上现出了不可解的神色。

  过了约莫三分钟,她指着画上放在地上的一只头盔,道:“这是印加帝国君主的头盔,其余的饰物,也显示这里的几个人,全是印加帝国中的首脑,但是他们为甚么只是骨骼呢?他们是因为甚么而死的呢?”

  我一听到燕芬讲出了“他们是因为甚么而死”那一句话之际,便插言道:“你以为这幅浮雕上的那些,全是死人么?”

  我这样一问,自然是有道理的。因为那幅浮雕画上的人兽,虽然全是骨骼,但是却十分生动,有的扬臂,有的昂首,绝没有“死”的感觉,造这幅浮雕的艺术家,显然在生气方面,下了极大的功夫,所以才能有这样的成就。

  燕芬呆了一呆:“我不以为人的肌肉全消失了,还能活着。”

  我咳嗽了一声:“至少王彦的右手是如此!”

  燕芬张大了眼睛,道:“这是甚么意思?”

  我道:“王彦在大约半小时之前来看过我,他全身都在衣服之中,我无意中脱去了他的一只手套,他的右手——”我指了指那箱子上面的浮雕,道:“就像这画上的人一样,只是骨骼。”

  燕芬的眼睛睁得更大,仍是不出声。

  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是很难对人说得明白的。”

  燕芬苦笑着,道:“卫先生,你的神经,是不是曾过度紧张?”

  我摇头道:“当然不!”

  燕芬道:“你的意思是说,王彦的指骨,竟能克服地心吸力,而不跌下来么?”

  我又叹了一口气:“非但不跌下来,而且我还亲眼看到他的指骨打开了我的门,冲了出去!”

  燕芬一听得我那样说法,忽然向后退出了两步。

  我大声道:“小姐,我的神经十分正常,你不必以为我是一个疯子而避开我的!”燕芬呼吸急促了起来:“如果你所说的是实话,那么发生在王彦身上的,究竟是甚么事呢?”

  我摊了摊手:“必须找到他,才能知道!”

  燕芬的面上开始失色:“他——他上哪里去了?”我道:“我不知道,他离开了我家后,可能回来过,可能根本未曾回来过,你是他的好朋友,你可知道他可能到甚么地方去么?”

  燕芬呆了片刻,道:“他是个交游极少的人,除了我之外,他和罗蒙诺教授最熟,因为罗蒙诺是他研究工作的指导者。”

  我是曾经听得过罗蒙诺教授这个名字的,罗教授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在有世界声誉的科学家的圈子中,他也有着极其崇高的地位。

  我连忙又问道:“燕小姐,你想,王彦如果遭遇了极度的困惑,他会不会去找罗教授——甚至在未曾和你商量之前,便去找他?”

  燕芬面上微微一红,道:“王彦和我的感情很好,今年秋天,我们本来便准备结婚的了,我想如果他遭到了甚么极其危急的事情,是应该告诉我的。”

  我道:“可是事实上,他却先找到了我——这或者可能是因为那只黄铜箱子,是从我这里取去的,或者是事情太令人震惊了,心中所受的打击太大——”

  我话还没有说完,燕芬已尖声叫道:“那么他怎么样?就躲起来不再和我见面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燕小姐,你先别激动,我们不妨一齐去看看罗教授。”燕芬点了点头。她是个做事极有头脑和极有条理的人,这从以下两点中可以看出来!她先打电话到她自己的家里去,得知王彦没有去过,然后,又在当眼的地方留下了字条,告诉王彦我们的去踪,并且要王彦,无论如何留在家中,因为我们会再来找他的。

  我和燕芬一齐离开了王彦的住所,雨仍在下着,而且更密,我的手心之中却在冒着冷汗,我要将手心的冷汗抹去之后,才敢握上驾驶盘。

  罗蒙诺教授是住在山上的,下着雨,斜路格外难以驾驶,尤其是当你心急,而将车子驶得飞快的时候,惊心动魄的情形,随时可以出现,车子也随时可以翻到山下的深谷中去!

  我并没有减低速率的意思,我身边的燕芬,显然也将她的全副心神,放到王彦的身上,以致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几次,我们已经离死神很近了。

  燕芬是曾和王彦一齐拜访过罗蒙诺教授的,她指点着路,车子终于在一幢巨大的花园洋房面前,停了下来。

  这时,已将近深夜了,而洋房的一角,居然还有灯点着,我和燕芬跳出了车子,燕芬的声音有些发抖,那或者是因为春寒,或者是因为激动,她道:“你看,有灯,王彦可能在里面。”

  我点了点头,道:“可能。”

  我一面说,一面按着门铃,我的手停在门铃的按钮之上不放,使刺耳的铃声不断地响着,那样可以使得屋内的人意识到来访者是有着紧急事情,而会立即来开门的。

  燕芬站在我的身旁,踮起脚向内看看,她一面向内张望,一面道:“罗蒙诺,独身主义者,我真不明白他一个人为甚么要住那么大的一幢洋房,噢,他还有一个管家,那管家是一个怪人——”

  燕芬在这时候,向我介绍起罗蒙诺来,那显然并不是她想说及罗蒙诺的一切,而是她在等待之中,焦急的心情,得不到排泄,而要不断地说话,来使时间过得快些,更快些!

  我看到有人从屋中奔了出来,奔出来的人,竟然没有雨具,那人的身形高瘦,便很快地奔到了大门之前,以一种十分凶狠的目光望着我们。

  燕芬轻轻地碰了碰我,道:“那管家。”

  我连忙道:“对不起得很,我们要见罗教授!”那管家的声音,比他那难看的脸容更使人难受。

  他用音调不十分纯正的英语怒叫道:“在这种时候?”燕芬忙道:“学校中的王先生可曾来过么?”

  那男管家的目光,突然转到了燕芬的脸上,使得燕芬的身子,不由自主,缩了一缩。

  这是难怪燕芬的,因为那管家的目光,根本就是一只饿极了的兀鹰在寻找死尸时的目光,我真不明白罗教授这样的科学家,怎么会用这样的一个管家!

第一章:一只黄铜箱子

  在从某国太空基地回来之后,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在家中过的,几乎是足不出户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我在家中,都只当我还在外地。我除了几个最亲近的人之外,也不和任何人发生联络,所以能够过着没有人打扰的生活。

  但是这样的日子,究竟是不能长期维持下去的,它因为一个朋友,远自埃及寄来的一只箱子而打破了。

  我的那位朋友姓王,是一位有着极高深造诣水利工程师。他是应埃及政府之聘,从荷兰到那里,参加一项极其宏伟的水利建设工程的。

  这项工程,据他形容,可以称的上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之一,有一座古庙,甚至要整个地迁移。

  而他就是在迁移那座古庙的时候,发现那只箱子,而将之交给我的。

  这是一只十分神秘的箱子,我有必要先将它的外形,形容一番。

  它大约有一公尺长,半公尺宽,二十公分高,全部是黄铜铸成的。箱盖和箱子的合缝处,刚好是整个箱子高度的一半,而要打开这只箱子,却绝不是容易的事。

  因为那箱子的锁,是属于十分精巧而且奥妙的一种古锁。我敢断言,如今虽然科学昌明,但是要造出那样的锁来,却不容易。

  那锁的情形是这样的:在箱子面上,共分出上百格小格子,而有九十九块小铜片,被嵌在那一百格格子中,可以自由推动。当然,推动的小格子只有一个空格,可以作为转圜的余地。

  而在九十九小铜片上,都浮雕着一些图案,如果小铜片是按着准确的次序排列起来,那么这些小铜片上凌乱的图案,是可以成为一整幅图画的。

  我的那位朋友,他相信,如果有耐心地推动那些铜片使它们得到原来的次序,那么,整幅图画重现,那箱子也就可以被打开来了。

  他知道我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不远万里,将这只箱子寄到了我的手中。

  当这只沉重的铜箱子,到达我手中的时候,我的确大感兴趣,在这箱子上沉缅了几天,但是我随即放弃了,因为我发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一,原来的整幅浮雕,究竟是甚么,我根本不知道,使我在拼凑之际,绝无依据。

  第二,那九十九块铜片,并不是可以自由取出来,而是只能利用那唯一的空格,作为转圜的余地,所以,要使其中的一片,和另一片拼凑在一起,便要经过极其繁复的手续。

  而铜片一共有九十九片之多,我有甚么法子使它们一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我在放弃拼凑那些铜片之后,对这只铜箱子,曾作过细心的观察。

  在那只铜箱子的其它五面,都有着浮雕,人像、兽像都有,线条浑厚拙朴,但是却都不是属于古埃及的艺术范畴的,而是另具风格的一种,看来有些像是印地安人的艺术作品。

  在两侧,有两只铜环。铜环上还铸着一些文字,那些文字,更不是埃及古代的文字。

  我打了一封长长的电报,给那位朋友,告诉他我对这只箱子,感到极大的兴趣,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将之打开来,是否可以用机械的力量,将之打开,以看一看这只不应该属于埃及,但是却在埃及的古庙之中所发现的铜箱之中,究竟有些甚么,我并且请他叙述那只箱子发现的经过。

  我的电报是上午打出的,傍晚,我就收到了他的回电,他的回电如此道:

  “卫,我反对将箱子用机械的力量打开,这只箱子,可能造成已经有几千年了,难道我们的智力还不及古人?你可以将这只箱子给我的弟弟,他是学数学的,或许他算得出我们可以打开这只箱子的或然率是多少。他的电话是——。至于这只箱子发现的经过,那是一个过于曲折的故事了,容后再叙。王俊。”

  王俊就是我这位朋友的名字,他是出名慢性子的人,我给他那封电报的最后一句话弄得心中痒痒地,因为连他都说是一个“十分曲折的故事”,那么这件事的经过,一定十分动人。

  而事情又是发生在古国埃及,这就使人更觉得它的神秘。

  我急于想知道他是如何得到那只箱子的愿望,竟超过了打开那只箱子的兴趣。我立即又请他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我。并且告诉他,我正闷得发慌,希望他的故事,能使我解闷。

  同时,我和王俊的弟弟王彦,通了一个电话,王彦是在一间高等学校中工作的,他接到了我的电话之后,答应有空就来。

  晚上九点钟,我正在查阅埃及古代铸铜艺术成就的资料,发觉我的料断不错,那铜箱上的浮雕,和埃及艺术绝无共通之点的时候,接着,老蔡带着王彦进来了。

  王彦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面色很白,但身体还是健康的,他年纪虽然还轻,但是却有着科学家的风度,他和我是初次见面,十分客气,而且显得有些拘谨。

  我将那只铜箱子的事情和他说了,他谦虚地笑了上一笑,道:“我只怕也打不开。”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打不开也不要紧,你只当是业余的消遣好了。”

  王彦和我两人,将这只铜箱子抬上了他的车子,他和我挥手告别而去。

  以后的七八天中,王彦也没有和我通电话,我因为等不到王俊的信,渐渐地也将这件事情淡忘了。

  那一天晚上,大约是在给王彦将箱子取走之后的第十天,那是一个回南天,空气湿得反常,使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中午,我正在假寐,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说起来十分奇怪,电话的铃响声,次次都是一样的。但是有时候,人会直觉地觉出,电话铃响得十分急,像是在预告有要紧的事情一样。

  我立即拿起了话筒。

  从电话中传来的,是王彦的声音。

  他的呼吸有点急促,道:“卫斯理先生?我——我是王彦。”

  我道:“是的,有甚么事,不妨慢慢地说。”

  我听得出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将那箱子面上的九十九块铜片,排列成了一幅浮雕画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祝你成功,那你已经打开箱子了。”

  王彦道:“还没有打开,但是我忽然有一种奇妙的预感,觉得打开箱子,会对我不利。”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大概受了埃及古代咒语会灵验的影响,我可以告诉你,这箱子虽然在埃及古庙中被发现,但是绝不是埃及的东西。”

  王彦问:“其他古民族,难道就没有咒语么?”

  我又笑了起来,道:“我以为学数学的人,多是枯燥乏味的,但是你却有着丰富的想象力!”

  王彦在那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我打开箱子之后,再和你通电话。”

  我放下了话筒,将枕头拉高些,垫住了背部,舒服地躺了下来。我想,大约等上十分钟,就可以得到王彦的电话了。

  可是,我抽了七八支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了,王彦仍然没有打电话来。

  我觉出事情有些不妙,但是我却绝不相信王彦会遇到甚么意外,因为他只不过是打开一只古代的铜箱子而已!

  但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早已从床上跳了起来,在室中来回地踱着步,王彦为甚么隔了那么久时间,仍然不打电话来通知我箱子之中究竟有些甚么东西呢?如果他打不开那只箱子的话,也可以给我一个电话。在我的印象之中,王彦绝不是做事有头无尾的人!

  然而,当我第十几次地又忍不住再打的话给他,而他那方面,仍然没有人接听电话之际,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从王彦打电话通知我,说他已成功地拼凑起了那铜箱子面上的图画起,到如今已有将近五个小时了!这五个小时之中,音讯全无,王彦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情呢?

  虽然我想来想去,王彦没有遭到甚么意外的可能,但是我却不能不为他耽心。

  他的哥哥是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而上次王彦来的时候,他也未曾告诉我他的地址,所以,当我等得实在不耐烦时,我又拿起了电话,请找一个当私家侦探的朋友帮忙。

  那位朋友和他的助手,曾经以极长的时间,自己编了一本电话簿,是从电话号码来查那个电话的地址的。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得到了我所要的地址,王彦住在碧仙道三号四楼。

  我知道碧仙道是高尚的住宅,正适合王彦的身份,我放下了话筒,已准备按址去找他。

  但是,我刚到门口,电话铃声,遽然大作。我连忙跳到了电话之旁,一把拿起了话筒。一拿起话筒来,我便听到了王彦浓重的喘息声。

  我更加觉得事情十分不寻常,我连忙问:“甚么事情?发生了甚么事?”

  王彦的喘气声,越来越是浓重,像是他的身上,正负着千斤重压一样。我一连问了七八声,才听得他的讲话声音,道:“我——我遭到了一些麻烦,我可以来看你吗?立即来!”

  我听出王彦虽然还在说“遭到了一些麻烦”,但实质上,他却一定遭受到了极大的困扰!他给我的印象,是十分镇定和有条理的人,但这时,从电话中听来,他的镇定和有条理,似乎都破坏无遗了。

  我不加考虑,道:“好,你立即就来。”

  王彦并没有多说甚么。“拍”地一声,便挂断了电话,我手拿着听筒,呆了一会,才放了下去,我感到,一个十分巨大的变故,正在王彦的身上发生,那种变故是因甚么而起的呢?

  难道就是因为那只不应该属于埃及,但是却在埃及古庙中发现的箱子么?

  碧仙道离我的住处,并不十分远,在我算来,至多有十分钟,王彦便可以来了,但是我却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听到门铃声。

  一听到门铃声,我立即奔下楼去,同时也听得老蔡在粗声粗气地问道:“甚么人?你找谁?”

  我连忙道:“老蔡,他就是上次来过的王先生,你快开门让他进来。”老蔡的眼睛,一直凑在大门上的望人镜上,听得这样说法,他转过头来,面上现出奇怪的神色,道:“他就是上次来过的王先生?”

  老蔡平时绝不是这样啰嗦的人,我不禁不耐烦起来,道:“你快开门吧。”

  老蔡不敢多出声,将门打开来,一个人自门外向内跨了一步,我抬头看去,也不禁一呆!

  这是王彦么?

  难怪老蔡刚才向我望来之际,面上充满着犹豫的神色,因为连我也不敢肯定,这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人是不是王彦!

  那人的身材和王彦相同,但是由于他穿着大衣,一对大衣领高高地竖起,手上戴着手套,头上戴着帽子,将一条围巾,裹住了他整个脸,而且,还戴上一副很大的黑眼镜!

  他这身打扮,即使到爱斯基摩人家中去作客,也不必害怕冻死了,更何况今天还是一个回南天,天气燠湿,我只不过穿着一件衬衫而已!

  我呆了一呆间,已听得王彦的声音,透过了包在他脸上的围巾中而传了出来,声音虽然显得不清楚,但是我仍然可以肯定,那正是王彦的声音,也就是说,站在我面前的人正是王彦。

  王彦的声音很急促,道:“你——等了我很久么?”

  我向前连跨了几步:“你可是不舒服么?”王彦发出了一声苦笑,道:“不舒服,不,不,我很好。”

  他显然是在说谎,绝对不会有一个“很好”的人,作出这种打扮来的。我望着他:“刚才你在电话中说你有麻烦,那是甚么?”

  王彦打横走开了几步,他像是有意要离得我远一些一样,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却并不出声。

  我越来越觉得事情十分怪异,向他走近了几步,追问道:“甚么事使你心中不安?你是怕冷么?为甚么不将帽子,眼镜除下来?”

  王彦立即站了起来,颤声道:“除下来?不!不!”他一面说,一面乱摇手。

  我和王彦,并不能算是很熟的朋友,所以他不肯除下帽子,眼镜以及一切他遮掩脸面身子的东西,我也不便过份勉强他。我只是道:“你来找我,当然是想得到我的帮助了?”

  王彦道:“是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我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好,那你就说吧!”王彦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那只——那只黄铜箱子——是怎么得来的?”

  事情果然和那只箱子有关——我心中迅速地想着,而同时,我也立即回答王彦:“那是你哥哥从埃及寄来给我的。”

  王彦神经质地挥着手:“不!不!我的意思是问,我哥哥是从甚么地方,怎样得到这只箱子的,那箱子的来历,究竟怎样!”

  我没有法子看到王彦的脸面,也无从知道他面上的神色如何,但是从他的行动、言语之中,我却可以看出他的神经,是处在极度紧张,近乎失常的状态之中,我顾不得答他的问题,只是追问道:“那只箱子怎么样?你不是打开了它么?它给了你甚么困扰?”

  王彦并不回答我,他只是尖声地,带着哭音地叫道:“告诉我,告诉我那只箱子的来源!”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法子告诉你,你哥哥只说,他得到那只箱子,有一个十分曲折的故事,我打了两封长电去询问,但是他却并没有回答给我!”

  王彦刚才,在急切地向我询问之际,身子前俯,半站半坐,这时,听到了我给他这样的回答,他又颓然地坐在沙发之上,喃喃地道:“那么——我——我——”

  他一面在喃喃自语,一面身子竟在激烈地发着颤。我连忙道:“王彦,你身子一定不舒服,你可要我召唤医生么?”

  王彦霍地站了起来,道:“不,不用了。我——我该告辞了。”

  他一面说,一面面对着我,向门口退去,我自然不肯就这样让他离去。因为我心中的疑团,不但没有得到任何解释,而且还因王彦的怪举动而更甚了。

  我向他迎了上去,王彦双手乱摇,道:“你——你不必送了,我自己会走的。”

  他双手戴着厚厚的手套,在那样暖和的天气,他为甚么要戴手套呢?

  我一面想着,一面道:“你到我这里来,不见得就是为了要问我这样几句话吧。”

  王彦道:“不是——不是——是的——就是问这样几句话。”他显然已到了语无伦次的程度,我更不能就这样放他离去!

  王彦仍在不断地后退,在他将要退到门口之际,我猛地一跃,向前跃出了三四步,到了他的身前,一伸手。已经握住了他右手的手套:“这么热的天,你为甚么将自己装在‘套子’里?”

  王彦这时的装束,和契诃夫笔下的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十分相似,所以我才这样说法的。由此可见,我在那样说法之际,虽然觉得事情十分费疑猜,但却还不以为事情是十分严重的,要不然我也不会那样轻松了。

  我的行动,显然是完全出于王彦的意料之外的,我一握住他右手手套,立即一拉,将他右手的手套拉脱,而王彦在那时候,双手仍在乱摇,要阻止我接近他。

  然而,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和王彦两人,都僵住了不动。

  在剎那间,我如同遭受雷殛一样!

  我看到王彦的双手,仍然在摆出挡驾的姿势,他的左手,还戴着手套,但是右手的手套,已被我除了下来,他的右手,在被我除下了手套之后——唉,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看到的,并不是一只手——当然那是一只手,但是却是没有血,没有肉的,只不过是五根手指骨头,完完整整,还会伸屈动作的手指骨!

序言

  写《透明光》的时候,正热衷于养热带鱼,小说的灵感来自一种俗称“玻璃猫”的透明鱼,这种鱼的身体部分透明度极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骨骼。

  自然,“隐形”,也一直是幻想小说的好题材,古今中外,很多人写过。一般都以为隐形人神通广大,但事实上,如果真有人能隐形,设想起来,这个人一定不会十分愉快,原因就像是“透明光”中所写的那样。

  《透明光》还是有早期作品的特征——写得太长,所以又只好分成两部分。同样的题材,如果现在来写,大约故事会简单得多,而悬疑曲折,却会更迂回,不会开始不到几千字,就看到了王彦的手指骨了。

  二十多年,写作的风格,也在不知不觉地变,细校旧作,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得出来。

  卫斯理 1986.8.23

透明光

作者:倪匡

  如果你有一个朋友,他是「透明人」,只能看到骨架,而不见其人,你将是什么感受?很不幸地,卫斯理的朋友彦从印加帝国寄了一个神秘的箱子回来,当他打开箱子后,他却变成了「透明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书含续集《真空密室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