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批跟踪拍摄的影片

  我们都坐了下来,安桥加道:“首先,得从亨利说起,亨利是一个报僮,今年十四岁。”

  我皱着眉,并不打断他的话头。

  安桥加向我望了一眼:“亨利可以说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很勤恳向上的少年人,在康纳士博士死后的第三天,他忽然拿着一大包东西来找我,那一大包东西,是牛皮纸包着的。”

  安桥加说得十分详尽,虽然我心中有点嫌他说得太远,但是我还是不出声。

  安桥加又道:“当时,亨利的神情很兴奋,他对我说,教授,你看我捡到了甚么?我告诉他:‘不论你捡到甚么,最好交给警方。’亨利说:‘我拆开来看过了,这里面是许多卷电影胶卷,很小,不像普通的电影。’他讲到这里的时候,神秘地笑了一下。”

  安桥加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你知道,现在,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很懂事了,他在暗示甚么,我也很可以明白,我当时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告诉他最好不要来麻烦我,但是亨利却坚持要将这大包东西,先放在我这里。我当时很忙,我想,不妨暂时答应他,等到有空时,再来慢慢向他解释,应该如何正确处理拾到的东西,所以我就让他将这包东西,放在我的住所。”

  安桥加吸了一口气,停了片刻,我仍然不出声,因为他还未曾说到正题,我也不催他。

  安桥加在停了片刻之后,道:“一连两天,亨利都没有再来找我,恐怕他也忘记了,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到我这里来闲谈——”

  安桥加指了指田中和奥加两人,又道:“在我们闲谈中,我提到了亨利拿来的那包胶片,奥加提议放来看看,我们反正没有事,就取了出来,当取出来之后,我才发现,这些电影胶片,全是超小型的,比之我们普通用的八厘米电影,要小得多,非要用特别的放映机才能放映。而且,这种超小型的电影胶卷,很少人用,一般来说,只有科学上的用途,才会使用到。”

  田中正一像是怕我不明白,解释道:“譬如,植物学家要用电影来纪录植物的成长过程,便往往用这种胶卷来拍摄,如果每分钟自动拍一格的话,那么,植物生长的三十天过程,就可以在几分钟之内,现在银幕上。”

  田中正一一面说,一面望着我,我点头道:“我明白这种情形。”

  安桥加道:“当时,我们就都被这一大包胶卷,引起了好奇心,因为如果这些电影胶卷,是用作田中博士刚才所说的那种用途的话,那么,估计足可以记录一年或者甚至两年,某一种东西的活动情形了。我家里没有这种超小型的放映机,但是科学协会有,所以,我们带着那一包电影胶卷,到了科学协会。”

  奥加摊着手:“安,我以为再讲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卫先生已经知道了我们发现那一大包电影胶卷的经过,现在,我们是请卫先生去看那些电影!”

  我道:“如果这些电影,足以证明康纳士博士之死,是有其它原因,那么,它们应该在国家保安机构了,怎么还会在你们手中?”

  奥加道:“是的,我们将之交给国家保安局,但是保安局退还给我们,说这并不足以证明康纳士的死,另有他因,所以还在我们这里。”

  我并没有问这些电影的内容是甚么,虽然我是一个性急的人,但是,我立时就可以看到这些电影的全部内容了,现在问来,又有甚么用?

  我们一起站了起来,那位保安人员恭送我们出去,锁上了门,我们全不出声,一直到了科学协会门口,奥加才道:“我们已通知了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会员,和你一起,再重看那些电影,你不介意么?”

  我道:“当然不介意!”

  田中正一补充道:“因为他们都急于听取你的意见,所有电影放映的时间,是六小时零十一分钟,希望你别感到气闷!”

  我呆了一呆,要看那么长时间的电影,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但是,如果电影的内容,是和一个举世闻名的科学家有关的话,那恐怕也不会感到气闷的!

  我们一起进了一个相当大的客厅,果然,已有三十来个人在了,科学家办事是讲究效率的,田中正一并没有一一替我介绍他们,只是介绍了我,然后,就打开一只相当大的木箱来。

  在那只木箱中,整齐地排列着一卷又一卷的电影胶卷,他道:“这是经过整理的结果,每一卷都记录着日期,一卷胶卷,是十天的过程。”

  我点了点头,这时,我有点心急起来了:“请快点放映!”

  田中正一博士向一个工作人员招呼了一声,那工作人员推过了一具放映机来,对面墙上,立时垂下了一幅银幕,窗帘拉上。大厅中人很多,可是在光线黑下来之后,没有人出声,接着,放映机传出了“沙沙”的声响,我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首先出现在银幕上的,是许多行人,那些行人的行动方法,都很古怪,我知道,那是每一分钟,自动拍摄一格而成的电影,所造成的效果,看起来,每个行人,都像是会轻身功夫一样,在那里飞速行进。

  接着,便是迭印的字幕,那一组数字,显然是一个日期,那是:一九七〇、二、二——十二。

  一九七〇年二月二日到二月十二日,自然就是这卷电影所要表达的时间,然后,我在银幕上看到了康纳士博士。

  我看过康纳士博士的相片许多次,所以一眼就可以认得出他来。

  康纳士博士杂在行人之中,提着公文包,匆匆地走着,他的行动,和其他人一样,只不过显而易见,镜头是对准了他来拍摄的。

  在电影中看来,康纳士博士忙得像小丑一样,一会儿进了一幢大厦,一会又出来,然后上了车,到了学校,然后又离开学校,回到家中,然后,又从家中出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重复了十遍之多,这卷电影胶卷,才算是放完了。

  接着,便是第二卷,一开始,也有一组代表日期的数字,这一次是一九七〇、二、十三——二十二。

  那是紧接着上一卷的,时间也是十天,电影的内容,几乎和上一卷,没有分别,镜头对着康纳士博士,康纳士博士在路上走,在驾车,回到家中,到学校,到一些科学机构去。

  然后,便是第三卷。

  第四卷、第五卷,一直是那样,等到放到第十五卷的时候,我实在有点丧失耐性了,我大声道:“以后的那些,全是一样的么?”

  田中正一道:“可以说全是一样,所不同的是,康纳士到过另一些不同的地方,例如,他曾去郊外垂钓几天,那是他每半年的例假,也全被拍了进去。”

  我站了起来:“行了,可以不必再放下去了!”

  操纵放映机的人,立时停止了放映,电灯着亮,我看到所有的人站起来,一个年轻人问道:“只看了一小半,你就有了结论了么?”

  我呆了一呆:“既然全是一样的,为甚么还一定要看下去!”

  那年轻人望着我,一副想说甚么,但是又有点说不出口的样子。

  我对他笑了笑:“年轻人,你心中想说甚么,只管说。”

  那年轻人道:“请原谅我的唐突,我认为你的态度是不科学的,因为你只得到了一半,就想凭此来推测全部,对不对?”

  我呆了半晌,心中不禁暗自觉得惭愧,心想能在科学上获得这样高的成就,决非幸致,单是这分实事求是、一丝不苟的科学精神,岂是我这个逢事想当然的人,所能学得会的?

  我呆了半晌,田中正一像是怕我觉得难堪,正想出来打圆场,我已经道:“这位先生说得对,我们再看下去!”

  田中正一忙又挥了挥手,放映机继续“沙沙”作响。

  全部电影胶卷一起放完,时间是六小时十一分,在我叫停止放映的稍后时间中,我们都以三文治裹腹。

  下半部的电影,和以上那些,真是一样的,记录着康纳士博士,在屋子之外的一切行动。

  而到最后一卷,时间是一九七二、二、一。

  也就是说,恰好是一年。

  在整整的一年之中,康纳士博士,在户外的全部活动记录,以每分钟一格的拍摄方法来拍摄。

  等到电灯再度着亮时,所有人仍然望着我,我发现人已增加了很多,增加的人,自然是放映的中途进来的。这一次,所有望着我的人,神情不再是讶异,而是急切地想在我口中获知我的结论。

  我开门见山地道:“各位,从我们刚才所看到的电影中,可以说明一个事实,在这一年之中,有人每天不间断地,以极大的耐性,在注意着康纳士博士的行动,并且将之记录下来。”

  所有的人,都有同意的表示。

  我又道:“要做这件工作,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决不会有甚么人,没有目的而去做那样的事!”

  所有人的神情,对我的话,仍表同意。

  我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各位为甚么会怀疑康纳士博士的死不是自杀了,各位是认为既然有人一刻不停地跟踪他达一年之久,那么,很可能目的就是在杀害康纳士博士!”

  客厅中响起了一阵嗡嗡声,但随即又静了下来。

  田中正一道:“不错,我们正那样想。”

  我又道:“但是各位可能忽略了一点,这些电影之中,所记录的,全是死者户外活动的情形,他一进屋子,就没有记录,如果有人要将这些记录作为暗杀行动的参考,康纳士博士,不应该死在屋内!”

  安桥加苦笑道:“安全局也是那样说。”

  我又道:“而且,也决计不需要记录一年之久,就在第一卷胶卷的那十天之中,就可以有一百个以上的机会,用一百个以上不同的方法,去杀死康纳士博士了。”

  所有的人,都不出声。

  我摊了摊手:“这些影片,只能证明在这一年之中,康纳士博士,曾被人密切注意过行踪,但不能证明他被谋杀!”

  客厅中又响起了一阵私议声,然后,奥加道:“找到跟踪、注意康纳士博士的人,对我们有很大的用处,我们在科学上的贡献,或许比不上他,但是我们绝不想在暗中被人以这样的方式,将每一个行动都记录下来。”

  我有点明白科学协会请我来的原因了。

  老实说,康纳士博士之死,死于自杀,从调查所得的种种证据来看,根本是无可怀疑的。

  但是,在看了这些影片之后,不是说没有疑点了,疑点是:谁拍了那些电影?拍这些电影的目的是甚么?

  我停了片刻,向安桥加望去:“我可以调查这件事,但是我相信安全部门,一定也调查过了,事实上,一个如此著名的科学家,长期来被人跟踪、摄影,这是一件绝不寻常的事。”

  安桥加道:“是,但是安全局的调查,却没有结果。”

  我道:“你还未曾告诉我,亨利是在甚么地方,找到这一大包影片的。”

  安桥加道:“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他不肯说?”

  安桥加苦笑道:“不,自从那天,他将这包影片交给了我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他失踪了!”我再怔了一怔,一个少年失踪了,这其中,自然有着极其浓厚的犯罪意味在!

  看来,事情又另生了枝节,也可以说,事情多了一项可以追寻的线索——从调查亨利失踪着手。亨利的失踪,自然与这件事有关。

  我道:“安全局没有找他?”

  安桥加道:“找过的,但没有结果。”

  我双眉打着结,安全局调查都没有结果的事,我去调查,可能有结果么?

  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总引起了我极度的好奇心,我决意去调查。我大声道:“各位,我保证,我会尽力而为,但不一定有结果。”

  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我们每一个人所做的,都是那样。”

  我打了一个呵欠:“对不起,我要休息了,各位,再见!”

  仍然是田中正一、安桥加和奥加三人,送我出来,一直送我到酒店。

  我先和白素通了一个长途电话,花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将一切和她讲了一个梗概,然后,我洗了一个澡,躺了下来。

  可是,我却完全睡不着。

  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这一点,已是毫无疑问的事,种种证据,都指出他是自杀的:他是因为注射毒药致死,他事先在药房购得这种毒药,而注射器上,又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而且,康纳士死在他的工作室中,当时,所有的门窗,都自内紧拴着,绝没有人可以杀了人之后走出来,而门窗仍然维持这个样子。

  但是,我花了六小时的时间,所看到的那些影片,又作如何解释呢?

  这些影片,证明在过去一年之内,只要康纳士博士在户外,就有人对他进行跟踪摄影,这个人这样做,目的是为了甚么?

  如果说这个人的目的,是要害康纳士博士,那么,在这一年之中,他有他数次下手的机会,只要有一支有灭音装置的远程来复枪,他可以杀死康纳士博士而逍遥法外,而这种枪,在这个国家之中,随时可以购得。

  当然,如果现在康纳士博士是被杀的,凶手更可以不受丝毫的怀疑,可是,在甚么样的布置之下,可以达到现在这样的效果?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康纳士博士,百分之一百是自杀的!

  我心中很乱,想来想去,只归纳出了一点,那便是,无论如同,总得先找出那个在过去的一年中,不断对康纳士博士进行跟踪、摄影的人来,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而要找到这个人,必需先找到发现这些电影的报僮亨利,亨利失踪了,他的失踪,可能是整件事的一大关键。我决定先从找寻亨利开始。

  有了决定之后,我才勉强合上眼,睡了片刻,等到醒来时,天还没有亮,但是我却再也睡不着了,而且,我要寻找的人是一个报僮,我也必须早起才行。

  我离开酒店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街道上很静,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条街,街边有不少醉汉,宿酒未醒,抱着酒瓶,睡在路边。

  这些醉汉,并不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从他们身上的衣服来看,他们显然有着良好的收入。事实上,有不少醉汉,就躺在华丽的车子中,生活在这样一个富有学术气氛的城市之中,有良好的收入,为甚么不好好回家住,反要醉倒在街头,这真使我莫名其妙。

  我一直向前走着,直到遇到了第一个骑着自行车,车后堆了一大捆报纸的少年人。

  我向那少年人招了招手,可是那少年并不停车,只是减慢了速度,在我身边驶过,大声问道:“先生,有甚么事情?”

  我道:“我想找一个人,和你是同行,他叫亨利!”

  那少年头也不回,便向前驶去,大声道:“对不起,我不能帮你甚么,我很忙!”

  那少年驶走了,我搔了搔头,没有办法拦住他,只好继续向前走着。

  不一会,有第二个报僮,也骑着自行车驶来,这一次,我学乖了,我取出了一张十元纸币来,向他扬了一扬:“喂,年轻人,回答我三个问题,这张钞票,就属于你的!”

  那少年吹了一下口哨,停了下来,用奇怪的眼光,望定了我。

  他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没有喝醉?”

  我道:“当然没有,我要找一个人,叫亨利,和你是同行。”

  那少年点头道:“是,亨利,我认识他,满面都是雀斑的那个,是不是?”

  我在田中正一处,看到过亨利的相片,那少年显然是认识亨利的,我心中十分高兴:“对,就是他,他在甚么地方?”

  那少年道:“我已很久没有看见他了,大约两个星期,先生,你第三个问题是甚么?”

  我呆了一呆,这是一个甚么都讲究效率的国家,赚钱自然也不例外,我笑了一下:“亨利住在甚么地方,你能告诉我?”

  那少年笑了起来:“可以,他住在乔治街,二十七号A,那是一条很小的横街,你从市立公园向前走,第六条横街就是了,他和他的姐姐一起住!”

  那少年讲完,伸手自我的手中,接过了那张钞票,吹着口哨,骑着自行车,走了!

  我呆立了片刻,这时,天色已然大明,阳光射在街道上,我看到警察开始在弄醒倒卧街头的醉汉,我信步来到了一个警察身前,看见他已将一个中年人扶了起来,用力在推他,那中年人还是一片迷迷糊糊的神气,但是却已可以自己站立,不多久,他就脚步踉跄地走了!

  那警察回过头来,向我望了一眼:“你能相信么,这样的醉汉,当他清醒的时候,够资格和爱因斯坦讨论问题?”

  我好奇地问道:“这位先生是科学家?”

  那警察道:“这里每一个人都是科学家,刚才那位先生,是大学教授!”

  他一面说,一面走向一辆华丽的汽车,车中驾驶位上,有一个人侧头睡着,白沫自他的口角挂下来,那警察用力澎澎地拍着车顶,向我道:“这位也是教授,我每天早上,要叫醒十七八个这样的人!”

  我随口问道:“他们为甚么这样喜欢喝酒?”

  那警察瞪大了眼,像是我问了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一样,大声道:“不喝酒,你叫他们干甚么?他们满脑子都是方程式,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为人类的科学发展而生活,只有醉了,才能使他们得到休息!”

  车中的那人已醒了过来,他先用迷茫的眼神,望着那警察,然后,抱歉地笑着,问道:“甚么时候了!”

  那警察告诉了他时间,那人“啊”地一声,道:“我要迟到了!”

  他立时驾着车,以相当高的速度,向前驶去。

  我向那警察,再详细问了乔治街的去法,知道并不是很远,我决定步行前往。

  这时,整个城市都苏醒了,街上的行人、车辆,多了起来,看来每一个人都十分匆忙,都在争取每一秒钟的时间,急急地在赶路。

  这时候,看来整个城市,都充满了生气,怎么也想不到,在天未亮之前,会有那么多人,醉倒在街头。

  不一会,我已走过了公园,沿着宽大的人行道,经过了好几条横街,才看到了乔治街。

  几条横街,历史全都相当悠久了,建筑很残旧,看来都有七八十年历史,可能是这个城市成立不久之后,就造起来的。

  我沿街向前走着,一大群学童,嬉笑着在我的身边经过,我找到了二十七号A,站在门口,看到一个主妇,推开门,取了门口的两瓶牛奶,我连忙踏上石级:“早,我想找亨利,一个少年人。”

  那主妇打量了我一眼,推开了门,指了指楼梯下面,也没有说甚么,就自顾自上了楼。

  我跟着走进去,走下了十几级楼梯,在一扇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门,我等了一会,再用力敲门,这一次,有了反应,只听得门内,传出了一个很粗暴的声音,大声喝道:“找甚么人?”

  我呆了一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那少年告诉我,亨利只是和他的姐姐同住,并没有提到还有别人,我可能是找错地方了!

  就在我犹豫间,门已打了开来,一个赤着上身,满身是毛,猩猩一样的男人,堵在门口,瞪着眼,望定了我,我忙道:“对不起,亨利在么?”

第一章:科学巨人之死

  一封很长的电报,放在我的桌上,我已经看了三遍,仍然不禁皱眉。

  电报的内容,说出来倒也很普通,如下:

  “卫斯理先生,我们亟盼望你能来到维城来,有一件很令我们头痛的事,要请你解决。推荐你的人是田中正一博士,他说只有你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困难,如果决定前来,请通知我们,维城科学家协会谨启。”

  维城离我居住的城市,隔着一个大洋,我自然知道这个城市,它以学术气氛浓厚而著名于世,其情形就像维也纳是音乐之都一样,维城可以说是现代科学之都。

  至于电报中提到那位田中正一博士,是我曾见过几次,但是并不太熟,而且不甚喜欢日本人味道太浓。

  这就是使我一面读电报,一面皱眉的原因!一个我不太熟的人,一个我从来也没有接触的科学家团体,忽然邀请我前去,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我叹了一声,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电报,我实在不想答应,虽然在这封电报之后,可能真有着一件神秘的事情在,但如果每一封同样的电报,或是同类的信件,我都要加以理会的话,那实在太应接不暇了。

  我顺手拿起了一张纸,准备起草一封回电,拒绝这个科学家协会的邀请,就在这时候,白素推门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就道:“你可知道维城科学家协会的成员,是一些甚么人?”

  我笑了起来:“你已经去查过了?其实,不必查,也可以知道,全是第一流的科学家!”

  白素笑着:“但是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协会的成员,有百分之二十七,得过诺贝尔奖金。这样的一个协会,能邀请你去,实在是你的光荣!”

  妻子总是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也唯有这样的妻子,才是好妻子),白素也不例外,我抓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想你弄错了,这些科学家,满脑子都是方程式,原子结构,和他们打交道,可以说是最乏味的事情了!”

  白素道:“看来,他们有着他们不能解决的困难,所以才来求你的——”

  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他们全是对人类有极大贡献的人,他们有了困难,你难道不准备去帮助他们?嗯?”

  白素望着我,我不禁笑了起来,白素有时候,想法是很特别的。

  我道:“要是你去,我们当作旅行,去散散心!”

  白素却摇头道:“我不去,和这种科学家在一起,你刚才不是说过,是很乏味的?”

  我伸了一个懒腰:“好,不过,我先要和那位推荐我的田中正一,通一个电话,看看究竟是甚么事情,值得去的才去。”

  白素欣然道:“好,我替你接长途电话。”

  她一面说,一面已拿起电话来,拨着号码。我站了起来,在迅速地转着念。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想测验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来预测一下,在维城的科学界人士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特别的事,以致非要我去解决不可!

  我作了几个假设,但是想深一层,却又觉得可能性不大,这时,长途电话已叫通了,白素将电话听筒递了给我,我等了一会,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田中教授就快来了,请你再等一会!”

  我一面等着,一面看看桌上的钟,还好,我只等了一分钟左右,就有人来听电话了,我听到了我并不很熟悉的声音:“田中正一,哪一位?”

  我和这个日本人并不是十分熟,只不过以前见过几次而已,所以我也没有甚么客套话可以对他说,我报了自己的姓名:“我收到了你们科学协会的电报,请问,需要我解决的是甚么事?”

  田中正一听到我的名字,呼吸就急促起来,我才一讲话,他就急不及待地道:“卫先生,请你一定来我们这里,我知道,你可以解决这件事!”

  我有点气恼:“我首先要知道,是甚么事!”

  田中正一道:“很难说,我们认为是一桩谋杀案,但是警方却不受理我们的意见,认为是自杀案,所以,我向大家推荐你去调查!”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提高了声音:“田中先生,你将我当作是一个私家侦探,那是一个错误。”

  田中正一的声音很急促,他连声道:“不!不!记得你对我说过,对于不可理解的事,你都有兴趣,或者,你知道死者是谁,你会更有兴趣!”

  老实说,我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只是懒洋洋地问道:“谁?”

  田中正一道:“康纳士博士!”

  我陡地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康纳士博士的自杀,是轰动世界的大新闻,这位被誉为现代科学界最杰出的人物,死年不过五十二岁,他是自杀的,通讯社对他的死,有着极其详细的报导,这种报导,除非是身在新几内亚的吃人部落之中,不然,谁都可以读得到的!

  根据报导来看,康纳士绝对是自杀的——关于他死时的情形,留到以后再详细叙述——但是,何以科学家协会认为也是被谋杀的呢?

  如果这样一个人物是被谋杀的话,那么,所牵涉的一定十分广泛,也极有可能,涉及肮脏的政治斗争,因为康纳士研究的是尖端科学,他最近的研究课题,并且已取得了成功,是越洲火箭的安全降落问题,根据报导,这一项研究,如果获得完全成功,那么,人类的远程交通面目,将彻底改观——

  这一来,超音速飞机,会变成废物,二十倍音速的火箭,会代替现在的飞机,美洲和亚洲之间,两小时就可以来回!

  康纳士博士实在是一个太特殊的大人物!

  我吸了一口气:“据通讯社的报导,他是自杀的,你们掌握了甚么证据?”

  田中正一道:“有,但是不能说是确凿的证据,那是一卷影片,我们希望你能来看看!”

  我考虑了三十秒钟:“好的,我来!”

  田中正一连说了七八声“谢谢”,我已放下了电话,转过身来。

  白素正睁大眼望着我,我摊了摊手:“真想不到,我竟会和这个科学界巨人的死,发生关连!”

  白素的神情很紧张,刚才,是她怂恿我去的,但这时,她也知道,事情和康纳士博士的死有关,她自然也可以想到,这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可能隐伏着难以言喻的凶机,是以她倒反而犹豫起来了!

  我甚至可以知道,她想说些甚么,所以,我不等她开口就道:“我已答应了他们,不能再改口了!”

  白素低叹了一声:“答应我一件事!”

  我望着她,白素道:“如果你初步调查的结果,证明事情不是你个人的力量所能解决的,那立时放手!”

  我明白她所说的“不是个人力量所能解决的”是甚么意思。她是指如果康纳士之死,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时,我就不该再管下去。

  我点了点头:“好的,事实上,我相信通讯社的报导不至于错,康纳士是自杀的,那些科学家,忽然要客串起侦探来,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白素笑道:“你也别看不起科学家,他们都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他们既然有所怀疑,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也笑了起来,道:“但愿如此!”

  远行对我来说,自然不算甚么,但是这一次,当飞机横越太平洋的时候,我心中却至少有点不自在的感觉,因为我在动身之前,又搜集了康纳士博士自杀的全部资料,详细地研究过。

  我研究的结果,康纳士博士的死,可以肯定是自杀的,我并不明白这些科学家在怀疑甚么。

  我到达维城机场,是中午时分,当我走出机场闸口之际,我就看到田中正一,和另外三个人在一起,那三个人的年纪,都不过在三十上下。

  但是在维城,就算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你也决不要小觑他,可能他已经发表过一篇以上震惊世界的论文。田中正一向我迎了上来,那三个人跟在田中正一博士的后面。

  田中正一向我介绍,果然,那三个人全有了博士的衔头,一个满头金发,样子很漂亮,像是电影明星的,是原子动力学博士赖端。一个身子开始发胖,有点秃头的,是金石研究的有名人物,奥加博士,另一个瘦长个子,看来像是吉普赛人的,则是力学博士安桥加(这名字很古怪,后来证明他确是吉普赛人)。

  我和他们分别握手,和他们一起步出机场,我是性急的人,在一起向外走出之际,我就道:“各位,我已详细研究过康纳士博士之死的报导,我认为,他实实在在,是自杀的!”

  明星一样的赖端,向我笑了笑:“如果你到康纳士博士的住所去看一看,那么,那更可以肯定,他是自杀而死的!”

  我陡地一呆:“那么,你们何以怀疑他是被谋杀的,和我在开玩笑?”

  安桥加摇头道:“不,我们没有证据,但是,却有怀疑,所以才请你来的。”

  田中博士插言道:“我们会根据第一流私家侦探的收费标准,付费用给你!”

  我笑了起来:“如果事情是能够引起我个人兴趣的话,我不会要你们的钱!”

  半秃头的奥加道:“你甚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我道:“立时就可以开始!”

  这时,我们已经步出了机场,来到停车场,安桥加道:“如果你立时可以开始,那么,我们先陪你到康纳士博士的住所去看看。”

  奥加道:“然后,我们给你看我们所怀疑的根据,再以后,你就要单独工作了,因为我们都很忙,实在没有法子陪你!”

  我笑了笑:“如果是一件曲折离奇的谋杀案,你们陪我也没有甚么用处。”

  他们四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田中先走了开去,不一会,驾着一辆大房车,驶了过来。

  科学家虽然不是很有趣味的一种人,但是,由于他们都受过严格科学训练之故,他们都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他们都知道,科学是全人类的,绝无国界之分,一个真正服膺科学的人,决不会斤斤计较甚么国家的科学成就是如何如何。科学家首先需要有伟大的胸襟。这种胸襟,必然超越世俗者对于国家的观念。

  我们五个人同坐在一辆车中,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吉普赛人,漂亮的赖端来自斯堪的那维亚半岛,而奥加是爱尔兰裔的美国人,再加上我,我就丝毫感不到车中有任何国家的界限存在。

  车子由田中驾驶,一直驶向郊外,半小时之后,我已看到了康纳士博士的那幢房子。

  我以前未曾实地见到过这幢房子,但是我却看过这幢房子的照片,而且,有一本杂志,还绘出过这幢屋子的平面间隔图。

  我挺了挺身子,那房子并不大,但是空地很多,屋子的一半,完全隐在树木中,屋子是红松木搭出来的,很有情调。

  当车子驶上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时,就闻到了一阵红松木的清香。

  这时,车子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安桥加低声告诉我:“他们是国家安全署的人员!”

  这一点,我倒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如果像康纳士这样的人物,死了之后,政府方面不加注意,那反倒是怪事了!

  那两个国家安全署的人,低头向车厢中看看,他们显然认识四位科学家,是以,疑惑的眼光,便停在我的身上,一个道:“这位是——”

  奥加道:“这位卫斯理先生,是我们特地请来作调查工作的!”

  那两个保安人员皱着眉:“有甚么好调查?”

  奥加博士道:“就算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我们也希望得知自杀的原因!”

  那两个保安人员显然不怎么敢得罪科学家,他们直起了身子,挥了挥手。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直到屋前,停了下来。

  那屋子建筑得很精巧,保养得也很好,我们下了车,另一个保安人员显然已接到了刚才那两个保安人员的无线电通知,立时打开了门,让我们进去。

  进厅之后,就是一个相当大的会客室。其实,那不能称之为会客室,只是一间书房,大得出奇,不但四面的书架上放满了书,连地上、椅子上,几乎所有可以放书的地方,也都堆满了书,看来有点凌乱。

  田中正一指着那些随便堆放着的书:“这里原来就是这样子的,自从康纳士博士死后,完全没有动过!”

  我才进屋子,对一切都不了解,自然也无法发表进一步的评论,我只好道:“他一定是一个喜欢书的人,我猜他的性格,也一定很孤僻!”

  奥加点头:“可以这样说,他一直独身。”

  安桥加耸了耸肩:“他甚至不许他的管家妇收拾这些杂乱无章的书!”

  我笑了笑:“那不稀奇,很多人都喜欢凌乱,不喜欢太井井有条。”

  我们一面说着,一面穿过了这个会客室,那保安人员跟在我们的后面,没有说话。

  我们来到了一扇橡木门前,停了下来,田中正一伸手去推门,门锁着,那保安人员立时走向前来,打开了门,门内是一间工作室,或称书房。门打开,我一眼就看到一张极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也堆满了书,室内的光线相当黑,窗帘很厚,将阳光遮去了百分之八十。

  当我回头,想和田中博士说话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三寸厚的橡木门上,有一个很大的门栓,但是门栓的另一边,却已被撬去,连带门框上的木头,也裂下了一大片。

  这情形,我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但是我早是很熟悉的了,因为我读过有关康纳士博士自杀的一切详细报导,康纳士博士的尸体,是在撞开了这扇门之后,才被发现的,也就是说,他死的时候,门是自内反栓着的。

  我们都走了进去,奥加挥着手:“卫先生,你对这间房间,不会陌生,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天才,就死在这里——”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他有点戏剧化地,伸手指向写字台后,那张宽大舒适的椅子。

  我点头:“是,他是注射了一种毒药而死的,死因是心脏麻痹,死的时候并没有痛苦!”

  田中正一叹道:“是的,门反栓着,他喜欢静,所有的窗,全是双重的,可以隔音,只有他一个人在室内,而且所有的窗,也全反栓着。”

  我望了他们三人一眼:“如果你们认为康纳士博士是死于被谋杀的,那么,这就是推理学上,最难处理的‘密室谋杀案’了。”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三位科学家,只是现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态来,但是那位保安人员,却在不耐烦地耸着肩,我相信,如果不是为了礼貌的话,他一定会大声纵笑了起来,笑我推定这是一桩神秘的谋杀案。

  我并不理会那保安人员的态度,拍着椅子旁的地毯:“致命的注射器,就落在椅子之旁,注射器上,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而且,药房的售货员,认出了康纳士博士,是他前一天,向药房购置这种毒药的!”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这三位科学家,连向科学家协会推荐我来调查这件案子的田中正一,也都不断地点着头。

  他们当然只好点头,因为我所说的话,全是事实,全是我在详尽的报导中看来的。

  我略停了一会,书房中很静,可以互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我走过去,拉开了厚厚的窗帘,使房间变得明亮,然后,我花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去检查窗子。我随即发现,这五分钟时间是白费的,因为决不可能有人,在跳窗而出之后,再将窗子自内栓好。

  我站在窗前,向窗外的草地、树木、略望了片刻,转过身来:“三位,照我看,国家保安机关的结论是正确的,康纳士博士死于自杀,这一点,实在是不容许怀疑的结论!”

  奥加、安桥加和田中正一三人,互望了一眼。

  我又道:“我不明白的是,何以你们还会有怀疑,你们根据甚么来怀疑呢?”

  安桥加大声道:“我们当然是有根据的,我们得到了一大卷影片——”

  他讲到这里,田中正一就打岔道:“安,你还是从头说起的好!”

  奥加则道:“我们可以坐下来,不必站着。”

  我点了点头,心中十分疑惑,因为,康纳士死于自杀,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所获得的证据是甚么呢?

序言

  第十七集卫斯理故事,包括了“规律”和“多了一个”两个风格趣味全然不同的故事。

  “规律”是作者本人极喜欢的一个故事,虽然充满了悲观、消极、厌世的情绪,但的而且确,反映出现代人的心灵空虚。

  现代人的生活,表面上看来,多姿多采、变化无穷,但是实际上,却贫乏枯燥,千篇一律。这种生活,形成了心灵上的极度不满足,人和昆虫的生活之间,可以画上等号,于是,悲剧就表面化了。

  “规律”故事中的想法,是作者对生命未曾有再进一步的看法之前的观点,维持了许多年。

  “多了一个”则是一个喜剧故事,如果将之扩大来写,可以加许多小趣味进去,至少可以加长一倍。但作者写故事,很多情形之下,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想象,一个意念,并不喜欢太“开枝散叶”,所以也很少在细节上多作与主要意念无关的铺排。这个故事,第一次接触到身体和灵魂间的关连,以后许多故事,都在这一个意念上,有极多的发挥。

  卫斯理(倪匡)
  一九八六、九、一

规律

作者:倪匡

  维城科学家协会来信请求卫斯理协助,调查一宗他们认为是谋杀案,但警方却认为是自杀案的案件。死者是科学天才康纳士博士,正研究越洲火箭的安全降落问题。

  康纳士博士在死亡的前一天购买了一种毒药,并被发现在一间密室中,因注射了毒药而导致心脏麻痺。但维城科学家协会认为他死因可疑,因为他们发现了一大卷影片,全是康纳士博士一年之内在户外的全部活动记录,以每分钟一格的拍摄方法来拍摄。究竟这卷影片和康纳士博士的死因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