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不死药的后遗症

  那人毫无疑问地是死了,虽然他看来和生人无异,他是一个土人,肤色棕黑,头发鬈曲,他坐着,看来十分之安详。

  而在他的心口,却有着两个乌溜溜的洞。

  我是带着冲锋枪走来的,这时,那土人指了指枪口,又指了指死人胸前的两个洞,面上现出了十分可怖的神情来。

  我立即明白了!

  这岛上的土人,未必知道他们日常饮用的“不死药”,可以导致他们走上永生之路,他们可以说根本不知道这人会死亡这件事的,这个人居然死了,这当然造成他们心中的恐怖。

  而这个人是怎样死的,我也很明白,他是被冲锋枪的子弹打死的。

  冲锋枪的子弹,如果击中了他别的地方,他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如果子弹穿过了心脏,那么他就会死,也就是说,服用不死药的人,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甚么都难以使他致死的,他也有致命的弱点,那弱点便是心脏!

  当然,骆致谦是知道这一点的,这个人,可能就是骆致谦所杀死的!

  骆致谦为甚么要我将他在死囚室中救出来,道理也十分明显了,因为在高压电流过人的身体之际,必然会引起心脏麻痹。

  换言之,电椅可以令骆致谦死亡!

  所以骆致谦当时的神情,才如此焦切,如此像一个将死的人,这也是他令我上当的原因之一!

  我后退了一步,和那土人,又一齐将那瑰石板,盖了上去,同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如何可以使波金和骆致谦死亡的法子。

  那土人又和我一齐下山去,在下山的途中,我故意伸手拍了拍他腰际的竹筒,可是他却立即将竹筒移到了另一边。

  我心中暗忖,这岛上的土人,可能生性十分狡狯。

  他们要利用我来对付骆致谦和波金,可是却不肯把那种白色的汁液给我喝。

  我当时就十分不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扬了扬手中的枪,又向他的竹筒指了指,然后,我将冲锋枪抛到了地上!

  我的意思,是谁都可以明白的,那便是,他如果不肯给“不死药”,那么,我将不用这柄枪去和他对付波金和骆致谦。

  我这样做,其实是十分卑鄙的,因为对付波金和骆致谦,并不是和我完全无关的事情。但这时候,我认定了对方是十分狡狯的人,所以我也不妨用这些手段,趁此机会去威胁他。

  那土人顿时现出了手足无措的样子来,现出了为难之极的神情。

  我则双手叉着腰,等待着他的表示,同时心中不免在骂他拖延时间。

  他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因为只要他将不死药给我饮用,我必然不会再要挟他的,可是看他的情形,却绝没有这样的打算。

  我怕他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以又伸手向他腰际的竹筒指了指。

  他苦笑着,也指了指竹筒,作了一个饮用之状,然后,伸直了手,直着眼,一动也不动。

  这个手势,我看他做过好多次了,可是一直不明白是甚么意思。

  我也曾思索过,他这样做,究竟是甚么意思呢?可是我却想不出来,直到这时,我仍然不明白。但是,他这时又摆出了这样的姿势来,却至少使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他不给我喝“不死药”的原因。

  难道说,喝了不死药之后,人就会直挺挺地死去么?他想用这种谎言来欺骗我,那实在非常幼稚,也只有使得我的怒火更炽。

  我坚决地伸手,向他腰际的竹筒指了一指,他这时,却急得团团乱转了起来,从他棕黑色的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来。

  我心中在想,我快要成功了!

  但同时,我却实在不明白这家伙何以那么紧张,因为在这个岛上,这种白色的汁液,是取之不尽,饮之不竭的天然所产生的东西,它绝不珍贵,就像是环绕着这个海岛的海水一样!

  他为甚么那样小器,坚持不肯给我饮用?而且,显然是由于他的通知,这岛上的土人,没有一个肯给我饮用这“不死药”的。

  可以说,这也正是使我愤怒不已的原因之一。

  我仍然站立不动,那土人突然俯下身来,他口中一面说出我绝听不懂的话,一面又在地上画着。

  他先画一个人在仰头饮东西,手中持着一只竹筒,接着,那人手中的竹筒不见了,我明白,这里表示那人不再饮不死药了。

  然后,他画了第三个人,那人是躺在地上的。

  这三幅画,和他几次所作的手势,是一样的意思,也同样地可恶,他是企图使我相信,饮用不死药,是会使我死亡的!

  我瞪着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急了起来,指着他所画的三个人,又指了指他自己,而他也直挺挺地躺了下去,然后,双眼发直,慢慢地坐了起来。当他坐了起来之后,他的双眼仍然发直,身子也像僵了一样。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剎间,我陡地想起了我曾经见过的一些事情来。

  我突然想起的,是我第一次潜进波金的住宅,闯进了一间房间时的情形。在那间极大的房间之中,我曾看到很多土人。

  我曾在波金住宅内所见到的那些土人,和“汉同架”岛上的土人显然是同种,他们一定来自这个岛上,那些土人,几乎没有一个像是生人,他们在长时间内,都维持同样的姿势不变,十足是白痴。

  而如今,僵直地坐在地上的那土人,看来和波金住宅中的那些土人,就十分相同。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有重新考虑那土人表达的意思的必要了。

  我又仔细地看他画的那三幅图,第一幅,一个人在喝不死药,第二幅,只是一个人,第三幅,那人躺在地上不动了,而他为了强调这一点,他自己现身说法,也躺在地上不动。

  这当然是他要强调说明的一点,他是甚么意思,他想说明甚么!

  突然之间,我明白了!

  那是真正突如其来的,一秒钟之前,我还甚么都不知道,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是在一秒钟之后,像是有一种巨大之极的力量,突然将所有一切迷雾,一齐拨开,使我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那土人的意思,并不是说饮用这“不死药”,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他是说,如果饮用了不死药之后,又停止不饮,那便会造成这样的恶果!

  因为当中有了这样一个转折,他要表达,当然困难得多,所以我不容易明白。

  我现在明白了,长期饮用不死药,当然可以使人达到永生之路,但是如果一旦停止——我还不知停止多少时间,那么,人便会变成白痴,人还是活的,可是脑组织一定被破坏无遗!

  这种情形,我已经见过了,波金住所房间中的那一批土人,当然是因为得不到不死药的供应,而变得如同死人一样。

  同时,我也知道了波金和骆致谦害怕我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们计划出售的“不死药”,你必须不停地服食它们,如果一旦停止,那么,人就会变成白痴了!

  那土人之所以无论如何不肯给我喝一点不死药,当然也是这个原因。

  因为我除非永远在这个岛上居住下去,否则,绝不可能永无间断地得到“不死药”的供应。

  而如果永远在这个岛上生活的话,对我这个来自文明社会的人而言,那是不可想象的,在那样的情形下,即使得到了永生,又有甚么意思?

  而且,我更进一步地想到,不喝不死药的间歇时间,一定相当短,说不定只有几十小时。骆致谦固然对我讲过,他是离开这个岛后,曾有几年时间,找不到这个岛,但是他的话,定然是不可靠的。这正像他们拥有潜艇可以来这个岛上,而他未曾向我提起过一样。

  而且,在骆致谦被认为遭到了谋杀之后,在他的“遗物”之中,有一只十分大的竹筒,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个竹筒的用途,那是用来装“不死药”的。

  这可以证明,他一直未曾停止过饮用“不死药”。

  就算他不怕电椅,他也有理由要逃出去,因为,他带在身边的不死药,快要吃完了!

  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我想通了这许多问题,我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的。

  我连忙将我的朋友从地上拉了起来,向他行着岛上土人所行的礼节。

  而他自然也知道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他咧着大嘴笑着。

  这时候,我的心中十分惭愧,因为我一直将对方当作是小器、狡狯的人,而未曾想到他是如此善良,处处在为我打算。

  我拾起了枪,跟着他一起下了山,回到了他们的村落之中。许多土人仍在旷地上等着,我的朋友走到众人中间,大声讲起话来。

  直到此际,我才看出,我的朋友,原来是这个岛上的统治者,他是土人的领袖!

  他发表了大约为时二十分钟的“演说”,我全然不知他在讲些甚么,只看到他在讲话的时候,曾不断地伸手指向我站的地方。

  而当他讲完了话之后,所有的土人,忽然一齐转过身,向我膜拜了起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荣幸,倒使我手足无措起来,使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就在这时候,在海滩的那一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枪声。

  那七八下枪声,由于岛上全是岩石的缘故,是以引起了连续不断的回声,听来更是惊人,我陡地一呆,我的朋友大声叫了几声,拉着我,来到了一株极大的竹子之旁,指着竹子,要我跳进去。

  那段“竹子”,足有一抱粗腰,我人是可以躲在里面的,我也想到,那七八下枪响,一定是波金或骆致谦发出来的,他们已经来了!

  他们自然是想不到我也会在岛上的,我躲起来,要对付他们,当然是容易得多了。

  我爬进了那株“竹子”,站着不动。

  土人仍然坐着,鼓声也持续着,而有不少土人,将一大筒一大筒封住了的竹筒,搬了出来。这些竹筒中,当然是载满了不死药的。

  半小时之后,我又听到了一排枪声,这一次,枪声来得极近了。

  我小心地探头出来,看到了骆致谦和波金两人。

  别看波金是个大胖子,他的行动,却也相当利落,两人的手中,都持着枪,但是,当土人开始向他们膜拜的时候,他们得意地笑着,放下了枪。

  冲锋枪变成了挂在他们的身上了。

  我的朋友这时也躲了起来,另外有两个土人迎了上来,骆致谦居然可以用土语和这两个土人交谈,那两个土人十分恭敬地听着。

  我在这时,心中觉得十分为难。

  如果我暴起发难,当然枪声一响,子弹便可以在他们的心脏之中穿过,但是,我却不想这样做,至少,我要活捉骆致谦!

  因为,如果我将骆致谦也杀了的话,我将永远无法回去了,我有甚么办法证明我是无辜的呢?我唯一证实自己清白的方法,便是将他押回去。所以,我必须要指吓他,使他放下武器,可是这又是十分困难的。虽然我躲在竹子中,他绝不知道我在,但是别忘记,我必须射中他的心脏,才能使他死亡!

  而骆致谦对我是了无顾忌的,我一出声,他疾转过身来,那么我就凶多吉少了!

  因为他对我绝无顾忌,而且,我也不是只有心脏部位才是致命点,他射中我任何部份,都可以致我于死命,但是我却必须直接射中他的心脏部分。

  如果,只有骆致谦一个人的话,那么我或许还容易设法,但他却是和波金一齐来,我实是没有办法同时以枪口指住两个人的心脏部份的!

  所以,我只是藏匿着,在未曾想到了妥善的办法之前,不能贸然行动。

  骆致谦在不断地喝叫着,他的神态,像是他毫无疑问地是这个岛上的统治者一样。

  在土人的神情上,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人人都敢怒而不敢言。

  我看了这种情形,心中也不禁暗暗叹息。

  因为,骆致谦本来是绝无可能,也不应该在这岛上占统治地位的,土人全是服食过“不死药”的,他们也只有心脏部位中枪,才能死亡。那也就是说,他们如果起而反抗的话,至多只要牺牲一两个人,便可以将骆致谦完全制服的了。

  但是我相信我的朋友带我去看的那个死人,一定是骆致谦在全岛土人之前,下手将之杀死的。这个岛上的土人,是从来没有“死亡”这个概念的,他们在突然之间,见到一个人忽然不动了,不讲话了,僵硬了,他们心中的恐惧,实在难以形容。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们除了害怕之外,不及去想其它的事,当然,他们更不会想到,反抗骆致谦是十分容易的事!

  我的心中暗叹了一口气,骆致谦只不过射死了一个人,便令得岛上的人,全都慑伏在他的淫威之下,他可以说是一个聪明人!

  由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又为之陡地一动:骆致谦能够用杀一个人的办法,使得全岛的土人,都屈服在他的势力之下,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如法炮制,也杀一个人,而令他屈服呢?

  我当然不会去枪杀土人的,但是我却可以杀死一个该死的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波金!

  我手中的枪,慢慢地提了起来。这时,波金正在骆致谦的身旁,背对着我,离我大约有二十步,我要一枪射中他的心脏部位,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当我瞄准了之后,我却暂时还不动手,我必须考虑到射死波金之后,骆致谦的反应如何!

  骆致谦当然是立时提枪,转身,向发出枪声之处,也就是向我藏身之处发射,我应该怎样呢?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已想通了。

  而且,我也觉得,这时候,我非动手不可了,因为有好几个土人,已经急不及待地向我的藏身之处望来,他们的这种动作,是必然会引起骆致谦的注意的,而如果骆致谦先发现了我,那就糟糕了。

  我将枪口对准了波金的后心,在人的背后放冷枪,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卑鄙的事情,我的心中只好这样想,波金和骆致谦两人,本是十分卑鄙的家伙,我用卑鄙的手法对付他们,似乎也不算太过份。

  我只有这样想,我才有勇气扳动了枪机。

  “砰”地一声枪响,令得所有的人,都受了震动。所有的土人,都跳了起来,波金比骆致谦更快转过身来。在他的心脏部位,出现了一个深洞,但是却不见有血从伤口处流出来。

  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奇怪之极,不像哭,也不像笑的奇怪神情,他张大了口,身子像是电影的慢镜头也似,慢慢地向下,倒了下去。

  他的身子还未曾倒向地上,骆致谦也已疾转过身来了,他的动作,一如我所料,他陡地提起了枪,准备向我的藏身处扫射。

  可是,他才一将枪提了起来,我第二发子弹,也已射了出来。

  又是“砰”地一声,我的子弹,射中了他手中的枪,骆致谦双手一震,他手中的枪落在地上,而且已经损坏,不能再用了!

  骆致谦应变十分快,他立即向后退出了一步,想去拾波金的枪。可是这时,我伸手一按,已然从藏身之处一跃而出。

  我一跃出来,骆致谦的面色,便变得比死人还难看,他一定以为我已经死在帝汶岛上了,我的突然出现,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我的枪口直指着他的心口,再加上波金已然死在我的枪下,骆致谦是聪明人,实在不必我再开口讲些甚么,他已知道,我明白令他致死的秘密了,所以他立时站定了不动,举起了双手来。

  我直到这时,自第一次被他受骗以来,在心中郁结着的愤怒,才得到宣泄。

  我连声冷笑起来,我的冷笑声,在骆致谦听来,一定是十分残酷的了,因为他的身子发起抖来,我冷冷地道:“你还有甚么话要说?”

  他颤声道:“你不是要杀我吧,你,你不是想我死在这岛上吧!”

  我本来是无意杀他的,但是他既然这样想法,那就让他去多害怕一阵也好,所以我并不出声。

  他继续哀求着:“波金死了,这不死药的秘密,你和我,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们是可以利用它来发大财的。我们可以合作!”

  我笑了起来:“骆先生,我看你的脑子不怎么清醒了,如果要发大财的话,我一个人发,不要比与你合作更好么?”

  骆致谦完全绝望了,他面上的肌肉开始跳动,我看出他像是准备反抗,我必须先制服他再说。

  我正在考虑,我该如何向土人通信息,要土人去制服他之际,我的朋友出现了,紧接着,一大群土人一涌而上,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骆致谦的身体都被一种十分坚韧野藤紧紧地捆绑了起来。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枪,向他走了过去,骆致谦在大叫:“你不能将我留在这里,你不能让这些土人来处罚我,你必须将我带走!”

  我点了点头:“的确,我会将你带走的,我会将你带回死囚室去。”

  骆致谦竟连连点头:“好!好!可是,你得不断供应不死药给我!”

  我笑了起来,如今,我已彻底制服了一个狡猾之极的敌人,我心中的畅快,是难以形容的。

  我冷笑道:“当然会,在将你交回死囚室之前,我不想使你变成活死人也似的白痴!”

  骆致谦像捱了一棍也似地,不再出声了。

  我又道:“但是,当你再被囚在死囚室中之后,我想,你的大嫂,只怕不会再有不死药送来给你了,你在死前,先丧失了知觉,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活着知道自己何时要死去,这滋味总不怎么好的。”骆致谦有气无力地道:“你,原来甚么都知道了!”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当然甚么都知道了,来,我们该走了!”我转过身,来到了“我的朋友”面前,向他指手划脚,表达我的意见,我要他派独木舟,送我和骆致谦两人离开这个岛。

  他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之后,却只是斜睨骆致谦,并不回答我。

  骆致谦在他的凝视之下,急得怪叫了起来:“卫斯理,你……不能答应他将我留在这里。”

  我故意道:“将你留在这里?那也没有甚么不好啊,你可以不断获得不死药,你可以长生不死,我相信他们本是不死之人,当然不会有死刑的。”

  骆致谦喘着气:“不,不,我宁愿跟你走,跟你回到文明世界去。”

  我冷冷地道:“这里本来就很文明,很宁静,我想,就是从你来了以后,才开始乱起来的,他们要怎样惩罚你,我当然不会阻止他们的,等他们惩罚了你之后,我再带你回去好了。”

  骆致谦道:“别再拿我消遣了,我已宁愿回去接受死刑了,你还捉弄我作甚么。”

  我实是想不到为甚么害怕,因为他曾告诉过我,他是连痛的感觉都没有的,那么,他怕甚么呢?这里的土人,会用甚么刑罚来对付他呢?我向他走了过去,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额上的汗珠,一滴滴地向下落来:“你别问,你再别问了。”

  我厉声道:“不,我非但要问这个问题,而且还要问别的很多问题,除非你能够一一回答我,要不然,我就先让你留在这里。”

  骆致谦立即屈服了,他一面喘气,一面道:“在——这个岛上,有一个山洞,山洞的里面,有一个水潭,水潭中生着一种十分凶恶的小鱼,是食人鱼的一种,他们会将我的双腿浸在水潭中!”

  我冷笑道:“那怕甚么,你根本连痛的感觉也没有,而且,你的肌肉生长能力也十分快疾的。”

  骆致谦苦笑道:“不错,我不怕痛,但是眼看着自己的脚一次又一次地变成了森森的白骨……不,你千万别将我留在这里!”

  我听了之后,身子也不禁一震,打了一个寒颤!

  这种处罚,只是见于神话之中的,却不料真的有这样的事情,这的确是受不了的!

  我转向我的朋友,再一次提出了要他立即派独木舟送我和骆致谦离开这里。那土人这次点了点头,但是他却走了过去,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吐在骆致谦的脸上,这才挥手高叫。可能由于我坚持要将骆致谦带走,他对我也生气了,并不睬我。

  但是那“统治者”的土人对我的生气,并没有维持了多久,便又开始向我比手势了。

  有两个土人,抬着骆致谦,我则和我的朋友一齐,向海滩走去。来到了海滩之后,已有一排独木舟在,我的朋友亲自上了一艘相当大的独木舟,在那独木舟的两旁,有鸟翼也似的支架。

  有着这种支架的独木舟,不会在波涛中翻倒。但是我想起我来的时候所经过的巨浪,我的心中,仍不免骇然。

  我在临登上独木舟之前,仍未曾忘记向我的朋友要了一个竹筒“不死药”。

  那一竹筒“不死药”,和骆致谦一样,被绑在独木舟之上,我当然不是要用这一筒不死药来牟利,而是我要使骆致谦保持清醒,假使他变了白痴,那无疑是我在自己找自己的麻烦。

  我已经完全替以后的行动作好了计划,离开了这个岛之后,我估计在海上飘流的时间不会太长,而我一获救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设法通知在黄老先生家中避难的白素,告诉她,我要回来了,一切都可以恢复以前一样!

  一个人,一直在过着那样的日子,并不会觉得特别舒服的,但一旦失而复得,那就会觉得这种日子,格外可贵,格外幸福了。

第八章:隐蔽的世外桃源

  我立即听到骆致谦和波金的咒骂声自屋中传了出来,接着,便是一下接一下,四面乱射的枪声,而我,只是伏着不动。

  波金和骆致谦两人,只是漫无目的地乱射,子弹没有长眼睛,当然是不会飞到我的身上来的。

  我听得波金狠狠地道:“我回去将狼狗队带来,我们展开全岛搜索。”

  骆致谦道:“是,你快去,要不然,我们的计划会遭到破坏!”

  直到这时为止,我仍然不明白,何以他们非将我除去不可,何以他们一口咬定我会破坏他们的计划。因为即使我将我所遇到的一切,全部如实地向全世界公布,那等于是在为他们抗衰老素做广告,使人家更容易相信不死药的长命功效。

  可是,他们却非将我除去不可!

  不死药还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这时候,我想不出来,事实上,我也没有心思去仔细想,因为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先逃出去,我必须找到一条小溪或河流,然后来回涉水好几次,才能避开狼狗的追踪。

  我悄悄地向后退去,当我认为暂时已安全的时候,我向前奔去,又滚下了一个山坡,然后站起来,继续向前走着,直到我来到了一道山涧之前。

  那道山涧的水十分深,几及我的颈际,我游了过去,又游了回来,在岸上跳几下,再游过去,来回了五六次,才爬上了对岸,向前再奔了出去。

  直到我再也奔不动,我就走,等到我连走也走不动时,我就将手中的两杆标枪当拐杖,撑着向前走去,直到我的身子,自动倒下来为止。

  我倒在地上,仍然滚了几滚,滚到了一块大石头之后,我才喘起气来。

  天渐渐亮了,我开始能够看清我所在的地方。

  我是躺在一个山谷之中,四面全是高山,树木和许多不知名的热带植物在我的四周。我向我的来路看去,已没有踪迹可寻。

  而到这时候,我还未曾听到狗吠声,那么,狼狗队一定未曾发现我的行踪了。

  那也就是说,我安全了。

  我用锋利的标枪口,割下两大张如同芋叶也似的叶子来,那两张叶子,已可以将我的全身,尽皆盖住,我就在大叶子之下,闭上了眼睛。

  我太疲倦了,我需要休息,即使我不想睡,我也应该休息了。

  我当然睡不着,因为我的心中,实在乱得可以。

  我怎么办呢?我几乎已经得到了波金和骆致谦的一切秘密,我是不是应该设法回到有人的地方,通知警方,说骆致谦是一个逃犯呢?但是我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这是没有用的,波金在这里的势力十分大,他可以庇护骆致谦,而且,他看来不像是一个有良心的人,说不定除去骆致谦,他心中更为高兴。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自己编一个木筏离去么?

  这种念头,实在是太可笑了,如今我所能做,只是如何不在山中被野兽吞食,不被波金和骆致谦找到,不饿死,简言之,我要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做事!

  我一直躺到中午,才朦胧睡去,只睡了一会,我又醒了过来。

  我继续向前走去,一路上,采撷着看来是可以进食的果子,嚼吃着它们。

  我一直向前走着,我希望见到海,来到了海边,我可能多一点生路。

  可是一直到天黑,我还是未见到海。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我实在已经疲乏不堪了,由于我在最后的几里路中,发现了许多毒蛇,所以天黑了我也不敢睡觉,只是支撑着向前慢慢行走,至多在干净的石上坐上一会,但是却保持着清醒。

  一直到午夜时分,四面一片漆黑,我倚着一株树,眼皮有千斤重,实在难以支持得下去了。

  可是也就在此际,我看到前面的树丛中,突然有火光,闪了一闪。

  那一下闪光,使得我心头陡地一震,我连忙紧贴着树,一动也不动,同时,我扬起了手中的标枪,我看出那是一个火把。

  火把是不会自己来到这里的,当然是有人持着,那么,是不是波金和骆致谦的搜索队呢?

  如果是搜索队的话,我可糟糕了。

  我定睛向前望着,火光在时隐时现,但并没有移近来,而且也没有甚么特殊的声音发出来,这使得我逐渐的放下了心来。

  因为若是搜索队前来的话,那么一定会出声,而绝不会静悄悄的,不是搜索队,那么又是甚么人呢?难道是和我一样的逃亡者?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苦笑了起来,因为这里是囚禁着许多重型犯人的,有一两个逃出来,自然也不是值得奇怪的事。而我之所以苦笑,是因为如果前面的人真是逃犯的话,那么我就真的要与强盗为伍了!

  我定了定神,慢慢地向前,走了过去。

  我的行动十分小心,从这个火把仍然停在原来的地方这一点来看,我的行动,虽然还未曾被手持火把的人所发觉,我一直来到了离火光只有七八步处,才停了下来,向前看去。

  果然是有人持着火把,但只是一个人。

  那个人身形矮小,肤色棕黑,头壳十分大,头发浓密而鬈曲,除了腰际围着一块布之外,甚么也没有穿,在他的腰际,则系着一只竹筒,那是一个土人!

  这土人正蹲在地上,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正在地上用力地挖着。地上已被他的手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可是他还在挖。

  这土人的样子,和我在波金家中,和波金的别墅中见到过的土人差不多,正由于我感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未曾立即出声。

  我的猜想如果不错,那么这个土人,自然也是活了不知多少年,因为有那种超级抗衰老素在维持他的生命的。

  我自然不想出声,因为他极可能和波金、骆致谦是一丘之貉。

  我静静地望着他,实在不知道他是在作甚么,而他则一直在挖着,挖得如此之起劲,过了片刻,只听得地下发出了一阵吱吱声来,那土人陡地直起了身子。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那土人是在干甚么,因为他的手中,这时正提着一只肥大的田鼠!而接下来的事情,更令人作呕,只见他用一柄十分钝的小刀,在田鼠的颈项,用力地戳着。

  小刀子钝,戳不进去,田鼠扭屈着怪叫,终于,田鼠死了,而那土人硬扯下皮来,将田鼠放在火把上烧烤着,不等烤熟,便嚼吃了起来。

  等到那土人开始嚼吃田鼠的时候,我知道他定然不是波金的一伙了。

  他若是波金的一伙的话,肚子再饿,也可以等到回到那别墅之后再说的,又何致于在这里近乎生吞活剥地吃一头田鼠,我确定了这一点,决定现身出来,我向前踏出了一步。

  我的左腿先迈出去,正好踏在一根枯枝之上,发出了“拍”地一声响。那一下声响,使得那土人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立时以他手中的小刀对准我。

  我不知他究竟是凶恶的还是善良的,是以也立即以手中的标枪对准了他。

  我们两人对峙着,过了足有两分钟之久。

  在这两分钟中,我一直使我的脸上保持笑容,那几乎使我脸上的肌肉僵硬了。

  终于,那土人脸上疑惧的神色也渐渐敛去,他居然向我也笑了一笑。

  当一个文明人向你笑的时候,你或者要加意提防,但当一个土人向你笑的时候,那你就可以真正地放心了。于是,我先垂下了标枪。

  那土人也放下了小刀,将手中半生不熟的田鼠向我推了一堆,我自然敬谢不敏。我在他又开始嚼吃的时候,试图向他交谈。

  可是我用了好几种南太平洋各岛屿中,相当多土人所讲的语言,他都表示听不懂。然而,他对我手中的标枪,却十分有兴趣。他指着标枪,不断地重复着,道:“汉同架”,“汉同架”。

  我也不知道“汉同架”是甚么意思,我尽量向他做着手势,表示我想到海边去。

  至少化了一小时,再加上我在地上画着图,我才使他明白这一点。

  而他也化了不少的时间,使我明白了,原来他也是想到海边去的。

  我发现大家画简单的图画,再加上手势,那是我们之间最好的交谈方式。在以后的一小时中,我又知道了他是从那所别墅中逃出来的。

  因为他在地上画了一幢房子,这土人很有美术天才,那座有着特殊的尖顶的屋子,一看就知道是波金的那别墅。而他又画了一个小人,从别墅中出来。

  然后,他指了指那小人,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便在那个小人之旁,也画了一个小人,手中提着两支标枪,然后也指了指那小人,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告诉他,我也是从这别墅中逃出来的。

  他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光望着我,那显然是在问我为甚么逃出来。

  我没有法子回答他,那么复杂的事,我自然无法用图画来表达。

  他拍了拍腰际的竹筒,又以那种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不知道那竹筒中有甚么乾坤,也以怀疑的眼光望着他,他迟疑了一下,打开了竹筒来。

  我向竹筒内一看,只见竹筒内盛的,是一种乳白色的液汁,那种液汁,发出一种强烈的,十分难以形容的怪味来,我只看了一眼,那土人连忙又将竹筒塞住,显见得他对这筒内的东西,十分重视。我的心中陡地一动,我立即想起了骆致谦所说的一切,那竹筒中乳白色的液汁,是“不死药”!

  我望着那土人,那土人将竹筒放到口边,作饮喝状,然后又摇了摇手,向那尖顶屋指了指,再摊了摊手,然后,双眼向上一翻,木头人似地站了一会,这才又指了指那在奔逃的小人。

  我明白,他是在向我解释,他为甚么要逃亡的原因。可是我却难以明白他这一连串的手势,是代表了一些甚么语言,他先饮不死药,后来又指了指波金的别墅,摇了摇手,这大约是表示波金不给“不死药”他饮。那么,他双眼向上翻,木头人也似一动也不动,那又是甚么意思呢?

  我一再问他,他也一再重复着做那几个动作,可是我始终没有法子弄得懂,我只得先放弃了这个问题,我邀他一齐到海边去,他表示高兴,然后,他又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岛,向那小岛指了指,道:“汉同架!”

  我总算明白了,“汉同架”是那个岛的名称,他是在邀我一齐到那个岛上去!

  我心中一动,他是那个岛上的人,对于航海自然是富有经验的了,我要离开这里,他应该是最好的向导,我们可以一齐出海。

  而且,“汉同架”岛乃是“不死药”的原产地,我实是有必要去察看一下的,也许到了那个岛上,我就可以知道“不死药”的秘密了。

  所以,我连忙点头答应。

  在那一晚中,我们又借着图画而交谈了许多意见,第二天,我们一齐向前走去,我知道,在一个岛上,要寻找海边,只要认定了一个方向,总是走得到的,就用这个方法,我和那土人一齐来到了海边。

  海滩上的沙白得如同面粉,而各种美丽的贝壳,杂陈在沙滩上,最小的比手指还小,最大的,几乎可以做那土人的床。

  我们在沙滩上躺了一会,又开始计划起来。

  我们化了三天的时间,砍下了十来株树,用藤编成几个木筏,又箍了几个木桶,装满了山涧水,我又采了不少果子,和捕捉了十几只极大的蟹,将之系在木筏上,那十几只蟹,足够我们两人吃一个月的了。

  然后,我们将木筏推出了海,趁着退潮,木筏便向南飘了出去。

  木筏在海上飘着,一天又一天,足足过了七天。

  像这样在海上飘流,要飘到一个岛上去,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可是,那土人却十分乐观,每当月亮升起之际,他便禁不住要高声欢呼。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他不断地从海中捞起海藻来,而且,还品尝着海水,这是他们认识所在地的办法,然后,拿起了一只极大的法螺,用力地吹着。

  那法螺发出单调的呜呜声,他足足吹了大半夜,吹得我头昏脑胀,然后,我听到远处,也有那种呜呜声传了过来。

  我不禁为他那种神奇的呼救方式弄得欢呼起来,远处传来的呜呜声越来越近,不一会,我已看到几艘独木舟,在向前划来。

  这时,正是朝阳初升时分,那几艘独木舟来得十分快,转眼间已到了近前。

  独木舟一共是三艘,每一艘上,有着三个土人,他们的模样神情,和我的朋友一样。

  我的朋友——在经过了近半个月的相识之后,我完全可以这样称呼他了——叫了起来,讲着话,发音快得如同连珠炮。

  独木舟上的土人也以同样的语言回答着他,我们一齐上了独木舟,一个土人立时捧起了一个大竹筒,打开了塞子,送到了我的面前。

  那竹筒中所盛的,正是乳白色的不死药!

  在这半个月中,我每天都看到我的朋友在饮用不死药,他十分小心地每次饮上一两口,绝不多喝,我固然不存着长生不老的妄想,但是却也想试一试,我也没有向他讨来喝,但是我的心中却不免认定他是一个相当小器的家伙。

  这时,有一大筒“不死药”送到了我的面前,我自然想喝上一些的了。

  我向那将竹筒递给我的土人笑了笑,表示谢谢,然后,我的朋友忽然大叫了一声,将我的竹筒,劈手抢了过去,他抢得太突然了,以致使竹筒的乳白色液汁,溅出了一大半来!

  他瞪着我,拚命地摇头!

  他的意思实在是非常明显,他是不要我喝下“不死药。”

  这时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恼怒,他自己腰中所悬竹筒中的“不死药”不肯给我饮用,也还罢了,我也不会向他索取,可是,连别人给我饮用,他都要抢了去,这未免太过份了。

  我这时心中之所以恼怒,当然是基于我知道这种白色的液汁,乃是真正的“不死药”之故,我曾亲眼看到过这种白色液汁的神奇功效,我当然想饮用一些,使我也可以不惧怕枪伤,长生不老!

  所以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怒叫,一伸手,待将被抢去的竹筒抢回来。可是就在那时候,那土人突然伸手将我重重地推了一下!

  那土人向我这一下突袭,也是突如其来的。我已经将他当作“我的朋友”,我当然想不到他说翻脸就翻脸,是以,当他向我推来的时候,我一个站不稳,身子向后跌去,几乎跌出了船去。

  那土人这时,也怪声叫了起来,他一面叫着,一面挥着手,像是正在对同船的土人在叫嚷些甚么,直到此际,我才发觉到这个土人——我的朋友,在他的族人之中,地位相当高。

  因为在他挥舞着双臂,像一个过激派领袖一样在发表演讲之际,其余人都静静地听着他。

  独木舟仍然在向前划着,突然之间,轰隆的巨浪声,将那土人的话声,压了下去。

  那土人的话,似乎也讲完了,他向我指了一指,在我还未曾明白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情之间,一个巨浪,和四个土人,已一齐向我扑了过来!

  如果是四个土人先扑向我身上的话,那么我是足可以将他们弹了开去的。

  可是,先扑到的,却是那一个巨浪!

  那个浪头是如此之高,如此之有力,剎那间,蔚蓝平静的海水变成了喷着白沫的灰黑色,就像是千百头疯了的狼,向我扑来。

  当然,那浪头不是撞向我一个人,而是向整个独木舟撞来的,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独木舟便完全沉进了海水之中!

  这个突兀的变化,使我头昏目眩,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

  也就在这时,那四个土人也扑了上来。

  他们将我的身子,紧紧地压住,他们的手臂,各箍住了我的身子的一部份,而他们的另一只手,好像是抓在独木舟上的。

  我并没有挣扎,因为我知道他们不是恶意的。

  他们四个人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身子,只不过是为了不使我的身子离开独木舟而已。而事实上,就算他们是恶意的话,我也没有法子挣扎的,因为这时候,涌过来的浪头,实在太急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缩小了,小得像一粒花生一样,在被不断地抛上去,拉下来。

  这种使人极度昏眩的感觉,足足持续了半小时之久,我也无法知道我在这半小时之中,究竟是不是曾经呕吐过,因为我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了!

  我有过相当长时间的海洋生活经验,但这一次风浪是如此之厉害,每一个浪头卷来,简直就像是要将你的五脏六腑,一齐拉出体外一样,使人难以忍受。

  等到我终于又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仍然在上上下下地簸动着,但是我至少也觉出我的身子已不再被人紧抓着,我双手动了一动,突然,我的手,碰到了泥土!

  在一个曾经经历过那样大风浪的人而言,忽然之间,双手碰到了泥土,那种欢喜之情,实在是难以形容的,我双手紧紧地抓着泥土,身子一挺,坐了起来。

  在那一剎间,我昏眩的感觉,也消失无踪了。我睁开眼来,首先看到一片碧绿,我是在一个十分美丽的小岛的海滩上。

  那一片碧绿,乃是海水,它平静得几乎使人怀疑那是一块静止的绿玉。

  但是,再向前望去,却可以看到在平静的海水之外,有着一团灰黑色的镶边,那道“镶边”在不断翻滚和变幻着。

  我立即明白了,那便是我刚才遇到风浪的地方,在这小岛的四周围,终年累月,有巨大的浪头包围着,一年中只有极短的时间,浪头是平息的,这当然就是这个小岛会成为世外桃源的原因。

  我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看到在我的身旁,站着不少土人,他们的样子,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我还是可以认出我的朋友来。

  当我认出他来的时候,他也正向我走过来,在那一剎间,我当真不知是继续做他的朋友好,还是不睬他的好,因为在独木舟上,他会用如此不正常的手段对付我。

  那土人直来到了我的身边,向前指了一指,示意我站起来,向前走去。

  我在站起身子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那土人又过来将我扶住。

  看来,他对我仍是十分友善。我自然也不会翻脸,但是我既然来到了这个岛上,我非要饮用一下那种白色的液汁不可!

  我跟着那几个土人,一齐向前走去,那岛上的树木并不十分多,正如骆致谦所言,岛上大部份全是岩石。但是,岛上的岩石却不但形状怪异,而且颜色也十分美丽,这就使得整个岛屿,看来如同是想象中的仙境一样。岛上最多的,是巨大的竹子。

  但是那种外形和竹子相类似的东西,实际上却并不是真正的竹子。

  因为我看到它们开一种灰白色的花,和结成累累的果实,那自然便是制造不死药的原料。

  我从海滩边走起,走到了一个山坳中停了下来,我估计我所看到的那种植物,它所结的果子之多,足足可以供那岛上的人,永远享受下去。

  而岛上的土人,几乎也以此为唯一的食粮和饮料,他们每一个人的腰际,都悬着一个大竹筒,不时打开竹筒来,将竹筒内的汁液喝上几口。

  我被安排在一间竹子造成的屋中,那屋子高大而宽敞,躺在屋中,有十分清凉的感觉。过了一会,有人送了一大盘食物来给我。

  我一看,那盘食物,几乎全是鱼、虾,还有一只十分鲜美肥大的蚌,我趁机向那土人的腰际,指了一指,意思是要他将竹筒中的东西,给一点我喝喝。

  可是,那土人却立即闪身,逃了开去,而且,立即又退出了那间竹屋。

  他的行动,使我十分愤怒,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向外冲了出去。

  我刚一冲出竹屋,就看到我的朋友,急急地向我奔了过来,使我吃了一惊的是,他的手中,竟然抱着一柄冲锋枪。

  在那一剎间,我实在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我连忙缩回了竹屋中,那土人却随即走了进来,但是他以后的动作,却使我十分放心。因为他将手中的冲锋枪,放到了地上,又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是示意我去动那枪的。

  我俯身在地上拾起那柄冲锋枪,检查了一下。

  那柄枪,一看便知道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物事,但是仍然十分完好,而且还有子弹,它是可以立即发射的。那土人指了指枪,又向我做了几个手势。他是在问我会不会使用这枪。

  我点了点头,那土人高兴了起来。

  我还不知道他的用意是甚么,但是这时,我已听到了咚咚的鼓声,当我向外看去的时候,看到许多土人,自屋中奔出来,聚集在屋前的空地之中。

  那土人在地上蹲了下来,用竹枝在地上画出了一个鱼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显然是在海水之下的,他又在那东西之中,画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手中都是持枪的,然后,他又画了一个岛,表示这两个人会上岛来。而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挺着大肚子的胖子。

  在他刚一画出那鱼形的东西来之际,他想表现甚么,还十分难以明白,然而到了如今,那却是再明显也没有了,他画的是一艘小型的潜艇,而那个大肚子,当然就是波金。

  他的全部意思,也变得十分易于明白,他是说,波金和骆致谦两人,将会乘坐潜艇,持着枪,来到他们的这个岛上!

  而他要我拿起这柄冲锋枪来的用意,也再也明白不过,他要我来对付波金和骆致谦两人!

  我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便点了点头,又向他画的那两个人指了指,再扬了扬枪,表示我完全可以对付他们两人。

  但是这时候,我的心中,也不免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因为这个岛上的人,全是每日不停地喝着“不死药”的,他们当然有着极神奇的力量,是不怕枪击的,那么,他们何以会怕波金和骆致谦带着枪来呢?

  骆致谦曾在这岛上生活过好几年,岛上的土人,当然也应该知道,骆致谦是不怕枪击的,何以那土人还要我用冲锋枪去对付他们两人呢?

  我将我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要使对方明白我心中的疑问,这需化相当长的时间。

  而等到我终于明白这一点的时候,那土人拉着我的手臂,向外便走。

  我们走出了竹屋,发现许多人都坐在旷地上,鼓声仍然沉缓而有节奏地在一下一下敲着。我看了一下,土人大约有三百名之多。

  的确,他们之中,没有老人,也没有小孩,每一个人看来,都像是三十来岁的年纪。

  当我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我的心中,陡地想起了一件事来:那种白色的液汁,的确是极有功效的抗衰老素,可以使人的寿命,得到无限的延长,但是,可以肯定地说,它也必然破坏人的生殖能力,要不然,这岛上的人口,不应该是三百人,而应该是三百万人了。而岛上根本没有孩子,这岂不是证明岛上的人,是完全丧失了生殖能力么?

  我一面想着,一面被那土人拉着,向前走去。

  我不知道那土人要将我拉到甚么地方去,我们走了好久,才来到了一个山头之上。在那个山头上,有四块方整的大石,围成了一个方形,在那方形之上,另有一块石板盖着。

  那土人来到了大石之旁,一伸手,将那块石,揭了开来,向我招手,示意我走向前去,去看被那四块大石围住的东西。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是我还是走了过去。

  当我来到了大石之旁的时候,我不禁呆住了。我看到的物事,其实绝不算是稀奇,但是却又绝不应该在这个岛上出现的。

  我,看到了一个死人!

第七章:从开始就跌进了陷阱

  然而,那人不是骆致逊,又是甚么人?

  但如果说他是骆致逊的话,那么,他的神态何以和我所熟知的骆致逊全然不同呢?

  我用枪在波金的背后,指了一指:“进去,我们进去再说!”

  波金摇摇摆摆地走了进去,看他向内走去的情形,更不像是有人在他身后用枪指着的样子,而波金实在并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他那种胆小如鼠的样子,我是早已领教过的了!

  进了大厅之后,波金,骆致逊两人都笑着,不等我吩咐,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们望着我,就像是看着一个可笑的小丑一样。

  只有柏秀琼,她虽然也没有甚么紧张的神态,但是她却也没有笑。

  我仍是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扬了一扬手中的枪,我道:“我们——”

  我只讲了两个字,骆致逊已笑了起来:“放下你手中的枪,我们可以好好地谈谈。”

  我冷冷地道:“我认为要和你这样的人好好谈谈,必须手中有枪才行。”

  骆致逊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双掌互击了一下,只见一个土人模样的人,手中托着一只盘子,向前走了过来。

  那土人是走向骆致逊而去的,而在他手中所托的那只盘子中,所放的竟赫然是一柄手枪!

  这实是太骇人了,在我的手枪指吓下,骆致逊竟公然招来仆人,送他一柄手枪,他如果不是白痴,那还能算是甚么?

  我觉得忍无可忍,我立即扳动了枪扣,“砰”地一声响,我的一枪,将那土人手中的盘子,只射得向上飞了出去,盘子中的枪,当然也落了下来。

  骆致逊又笑了起来:“别紧张,卫先生,你首先得知道,在这里,枪是没有用的。”

  我冷笑道:“我看也相当有用。”

  骆致逊站了起来,挺起了胸,道:“好,你认为有用,那么,你向我开枪吧,开啊!”

  他那种肆无忌惮的挑衅,当真将我激怒了,我厉声道:“你以为我不会开枪么?”

  “绝没有这个意思,我希望你开枪!”

  我实是非开枪不可了,那可以不将他射死,但是必须将他射伤,要不然,我就没有法子继续控制局面了,我扬起了手枪,又扳动了枪扣。

  子弹射进了骆致逊的肩头,又穿了出来,骆致逊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我对我的枪法是有信心的,而那一枪,的确是射中了他的肩头的,而且子弹也穿了出来,但是,他却只是微笑地站着!而且,他的肩头上,也绝没有鲜血流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骆致逊用力一扯,将他肩头上的衣服,撕破了一块。

  我看到他肩头中了枪的部份了,在他的肩头上,有一个深溜溜的洞,但是没有血流出来,而且,这个洞,正在迅速地被新的肌肉所填补,大约只不过三分钟左右,已经甚么痕迹也不留下了!

  他向我笑了笑:“手枪是没有用的,我想你应该相信了。”

  我望着柏秀琼,又望着波金,骆致逊道:“不必望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全都服食过不死药,兄弟,不死药!”

  我心头猛地一震,我心头之所以震动,倒还不是为了不死药,而是他讲的话。我失声道:“你不是骆致逊?”他点一点头道:“其实,你早应该知道这一点的了。”

  我当真几乎昏了过去,我立即又望向柏秀琼,叫道:“骆太太!”

  她冷冷的道:“这件事,我看是我私人的事,没有必要和你解释的。”

  我像是一只泻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又失败了!

  不但又失败了,而且败得比前两次更惨!

  波金和骆致逊——不,他其实是骆致谦,而不是骆致逊,他们又笑了起来。我强自提高精神,道:“骆致谦,你谋杀你的兄长?”

  我的质问,并没有使我的处境好些,我只是得到一阵放肆的纵笑。

  但是,我却至少也肯定了一点,那便是,我设计将之从死囚室中救出来的那个人,我一直将他当作是骆致逊,世上所有的人也都将他当作是骆致逊,但实际上,他却不是,他不是骆致逊,是骆致谦!

  这件谋杀案,也不是骆致逊谋杀了他的弟弟,而是骆致谦谋杀了他的哥哥!

  在悬崖上跌下去,尸骨无存的,是可怜的好人骆致逊,他费了近二十年功夫,在南太平洋的荒岛之中,找到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一个凶手!

  然而,我明白了这一点,并不等于我心头的疑惑已迎刃而解了,相反地,我心中的疑团更多了!

  一个又一个疑团纠缠着,使我看不见一丝光明,我对于事实的真相,仍然一无所知!

  我的心中乱成一片,这时,我心中的大疑问,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

  (一)骆致逊要杀害他的弟弟,是找不出理由的,但是甫从荒岛归来的骆致谦,为甚么又要杀死骆致逊呢?

  (二)案发之后,人人都以为死者是骆致谦,这虽然可以说是由于他们兄弟两人,十分相似的缘故,但是何以骆致逊的妻子柏秀琼,也分不出呢?柏秀琼当然是故意造成这种混乱的,为甚么她要这样做?

  (三)“不死药”又是怎么一回事,何以我一枪射中了骆致谦,而他的伤口,非但没有血流出来,反倒能迅速而神奇地愈合,这种超自然的现象,又是在甚么东西的刺激下发生的?

  这三个大疑点之下,又有无数的小疑点,是以我实在乱得一点话也讲不出来。

  呆了许久,我才将了一句连我自己听来,也觉得十分可笑的话,我道:“你是一个外星人?”骆致谦反倒呆了一呆,他接着呵呵大笑了起来:“看你想到甚么地方去了!我当然是地球人,好了,你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你是必须被处死的,我看你也不必多问了!”

  一听得骆致谦讲出了这样的话,我不禁陡地跳了起来,可是,骆致谦又怪笑了起来:“我们全是不会死的人,你准备怎样逃生?”

  我大声叫道:“胡说,世界上没有一种生物,是不会死的!”骆致谦阴笑道:“可惜,你没有甚么机会去证明你这句大错而特错的话了。若是你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将这里的几个土人中的一个,使他们的骨骼接受放射性测验,那你就可以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至少有一千岁以上了,而且,他们还将继续活下去!”

  波金满面肥肉抖动,也笑了起来:“有一个最简单的事,如果照你所说,人不能超过两百岁,为甚么有那么多人,对着一个人高叫万寿无疆,而且叫得那样声嘶力竭呢?”

  我尽量使自己心情平定,不冲动:“喜欢人家高叫万寿无疆的,全是神经错乱的疯子!”

  骆致谦转过头,问波金道:“看来很难使他相信这一切了,我们的计划,当然不会因他而破坏,我看我们可以下手了。”

  波金的脸上,甚至仍带着微笑:“好,你下手吧,他曾令我吃了不少苦头,我自然不会怜悯他的。”

  我连忙伸手指向柏秀琼,厉声道:“你呢?柏女士,你自事情一开始之后,便知道谁是死者,谁是生存下来的凶手,是不是?你竟将杀死你丈夫的凶手当丈夫?”

  柏秀琼冷冷地道:“我可以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女人,丈夫已经死了,还能复生么?”

  我不由自主要扬起手来,重重地击着我自己的额角。现在我明白了,从事情一开始起,我便跌入了骆致谦和柏秀琼两人安排的陷阱之中,一直到现在,我是越来越深陷进去了!

  我紧紧地握着拳,一步一步地向骆致谦逼过去,我纵使不能杀死他,但是我也要好好地打他一顿。

  可是,在我还未曾走到他的身前之际,他作了一个十分奇怪的举动,他一翻手,拔出了一柄十分锋利的匕首来,握在手中。

  一见他握了匕首在手,我便不禁停了一停。

  可是,他拔了匕首在手,却不是向我刺来,而是向他自己手臂刺去的!

  一点也不错,“波”地一声,匕首刺进了他自己的手臂,刺进去很深。

  他却仍然摇着手臂:“必须告诉你,我们是连痛的感觉也消失了的!”

  我目瞪口呆地站着,我紧紧握着的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

  我本是准备打他一顿的,但是一个连匕首刺进手臂都绝不觉得疼痛的人,会怕拳头么?

  我看到骆致谦拔出了匕首,并没有鲜血流出,伤口又迅速地愈合,我的声音听来不像是我自己所发出来的一样,我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获得了甚么?”

  骆致谦桀桀地笑了起来:“告诉过你了,不死药!”

  我喃喃地重复着:“不死药?”

  骆致谦道:“是的,如果你不明白的话,那么,你可以称之为超级抗衰老素。”

  我仍然不明白,而且,这时候我发现,骆致谦十分好炫耀,如果我一直装着不明白,那么他是一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我听。

  那样,对我并没有多大的好处,但是我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了。

  而且,我也至少可以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了。

  我决定这样做,所以我摊了摊手:“我仍然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骆致谦道:“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柏秀琼却立即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你看不出这一点来么?”

  骆致谦道:“当然知道,但是我们怕甚么?这里三公里之内没有一个人,他就算拖上三天,也只不过是多活三天而已!”

  骆致谦的话,令得我的心中,又感到了一股寒意,我甚至是没有可能拖上三天的,但是我自有我的主意,拖上三个钟头,也是好的。

  骆致谦道:“你想明白我的全部秘密,必须从头说起,你有这耐心么?”

  我道:“当然有,我的目的是在拖延时间,你讲得越是详细越好。”

  骆致谦笑道:“我可以满足你这个最后愿望的,我那一次失踪,是由于我的快艇,被岸上的炮火击中而发生的,弹片陷进了我的肩头,在匆忙之中,我抱住了一块木板,在海上飘流。

  “由于肩头的伤势十分重,我在海上飘流之后不久,便失去了知觉,而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独木舟上面。”

  “在独木舟中的,是他们三个人!”

  骆致谦讲到了这里,伸手向侍立在侧的三个土人指了一指,那三个土人,我本来只当他们是波金的仆人,却是未曾想到他们和骆致谦是早已相识的。

  骆致谦继续讲下去:“独木舟在海上飘流,我不以为我有生还的机会,他们三人中的一人,拿起一只竹筒,示意我张开口,我看到竹筒中所盛的是一种白色的液汁,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是甚么,我张大了口,喝了两口那种白色的液汁,苦而难以下咽的一种液汁,我几乎想将之吐出来!

  “然而,当我喝下了这两口液汁之后,只不过一分钟,奇迹就来了:疼痛之感消失,肩头上的伤口,也迅速地愈合。而且,嵌在肌肉中的弹片,也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推涌一样,自己跌了出来,我相信世上没有一个外科医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令得一个伤者得到这样好的待遇了。

  “从那一剎间起,我知道我可以获救了,而且,我立即想到,这种奶白色的液汁,一定是土人的神奇伤药,如果我能够知道它的制造方法,或是大量地得到它,那么,我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这还成为疑问么?”

  我冷冷地应了他一句:“这证明你是一个本性极其贪婪的人!”

  他并不动气,只是笑了笑:“你可以这样说,事实上,谁的本性不贪婪呢?我躺在独木舟上,我到了一个小岛上。那是一个真正的小岛,可以说完全与世隔绝的,它不到三英亩大,岛上全是石头,而从石头的缝中,生长着一种奇异的植物。

  “这种植物的茎,有点像竹子,但是它却结一种极大的果实,这种果实在成熟之后,用力榨它的皮,便会流出乳色的液汁来,就是在独木舟上,土人给我喝的那种东西,而当我在这荒岛中住下来之后,我也每日饮用这种液汁。”

  骆致谦停了一会,又道:“渐渐地,我发现了一项十分奇妙的事情,这个岛上约有一百名居民,他们之中,没有小孩,也没有老人,他们经常出海捕鱼,无论怎样惊涛骇浪,他们都可以安然归来,终于,我明白了一点:他们是不会死的!他们的岛上,那种果实中挤出来的液汁,是‘不死之药’,是超级的抗衰老药素,是功效无可比拟的人体组织复原剂!”

  “我竟然发现了永生的人!而我自己,当然也是永生的人了!”

  骆致谦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他的脸色十分红,可见他的心中,极其兴奋。

  他望着我,又道:“你知道衰老素是怎么一回事么?所有的生物,在新陈代谢的时候,都自然而然地产生衰老素和抗衰老素,抗衰老素遏制着衰老的生长和扩展,一个生物的生命史,可以说是衰老素和抗衰老素的斗争史。如果人体内,抗衰老素消失,那么,一个十二岁的小童,就和一个八十岁的老翁没有分别,这种例子医药上屡见不鲜。同时,如果抗衰老素的力量不断得到补充,衰老素的生长,完全受到遏制,那么,人便可以长生不老!”

  骆致谦一口气讲到这里,才扬了扬手:“我找到了长生不老的方法!”

  听到了这里,我也不禁发怔。

  骆致谦的话听来不像是假的,世上真正有长生不老的“不死药”!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眼下我只能再听骆致谦讲下去,而没有法子提出甚么疑问来,所以我并不出声。

  骆致谦又道:“在我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便尽我所能地搜集这种白色的汁液,当我搜集到了一大桶,而且又制成一只极大的独木舟之际,已经是四年过去了,我全然不知战事已经结束,所以我还不敢出去,但是我知道,我只要回到文明世界之中,我只消一小瓶一小瓶地出售这些汁液,我就可以成为大富翁,我终于划着独木舟出了海,我在出海的二十天,遇到了波金。

  “波金那时已经是相当成功的商人,他的游艇在海中疾驶,撞翻了我的独木舟,令得那一桶宝贵的不死药,也全落进了海中,但是波金却救起了我,使我又回到了文明世界之中,是不是,波金?”

  大胖子波金点了点头。

  骆致谦又道:“我将我自己的遭遇讲给他听,可是他却笑我是个疯子,他说他自己对南太平洋的各岛,了如指掌,但从来也未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小岛,我也懒得与他争辩,我和他一起到了帝汶岛,他要将我送回到美国的军事机构去,但是我却逃走了,我是偷了他的一艘游艇逃走的,我要回到那岛上去!”

  事情总算渐渐有点眉目了,我仍然一声不响,但心中同时在想:我怎么办呢?

  骆致谦挥着手,续道:“当我再要去寻找这个小岛的时候,这个小岛,像是在海中消失了一样,我凭着记忆的方向驶去,只看到一片茫茫的海洋,我用尽了燃料,当游艇在海上飘流的时候,再度遇到了波金先生,他使我成为他集团中的一员。”

  我问道:“甚么集团?”

  波金奸笑着:“不怕告诉你,是走私集团。”

  我并不感到甚么惊奇,这是我早就料到了的,在这样的一个殖民地上,波金有着那样煊赫的财势,他的财富,当然九成九不会是循正途来的。

  是以我只冷笑一声:“很好啊,你们两人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了。”

  波金和骆致谦两人,并没有理会我的嘲笑,他们反倒还有点洋洋得意的样子。

  骆致谦续道:“可是,在若干年之后,我终于发现那个小岛了,要到达那个小岛,必须先经过一个风浪极其险恶,虎鲨、长锯鲨、剑鲨成群出现的环形地带,那是航海人士视若畏途的地方,然而,这种恶风浪,在每一年中,却有几小时是平静的,当我上次飘流出来的时候,恰好是风浪平静的时候。”

  我又冷冷地道:“你运气倒不错!”

  骆致谦无耻地笑着:“我的运气一直很好,我的好运气只是刚开始,我将成为世界上所有人的偶像,我将成为绝对第一的富翁,因为我掌握了长生不老的秘诀。我只要坐在家中,银钱便会像潮水一样滚进来!”

  我呆住了不出声,正如骆致谦所说那样,只要他们坐在家中,金钱便会像潮水般涌来了。世上谁不喜欢长命,尤其是有财有势的人,更想自己可以永远活下去。但可惜死亡十分公平,它不但降临在穷苦人的身上,也一样会降临在富豪的身上,这是一切人都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是,如今,骆致谦和波金两人,居然能够打破了这种情形,全世界的豪富,即使要以他们的一半财富,来换取生命的延续,他们也是愿意的!

  固然,这种超自然的抗衰老素,这种不死药听来十分怪诞,而且,骆致谦和波金两人,也绝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他们惹人讨厌,使人恶心,但是平心而言,他们的这种生意,却并没有甚么不正当。

  他们在一个小岛中发现了这种不死药,将之卖出去,不论订的价格多高,这可以说是一件公平交易。

  但是,他们为甚么要将这当作一件秘密,甚至在一被我发现之后,就将我处死呢?

  这是我心中产生的一个新疑团。

  我想了一想,问道:“这是一桩公开的生意,你们为甚么要杀我灭口?”

  波金,骆致谦和柏秀琼三人,互望了一眼,他们的脸上,全都出现了一种狡狯的笑容来,但是三人中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我立即知道了,关于“不死药”,一定还有一个极度的秘密。这个高度的有关“不死药”的秘密,便是他们必须要我灭口的原因。

  然则,那秘密是甚么呢?

  我苦苦思索的样子,一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骆致谦笑了起来:“你不必想了,你想不出来的,朋友,你的时间已到了!”

  他一面说,一面发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狞笑。

  我连忙摇手:“慢着,你还未曾讲到你的哥哥费尽心机找你回来,你为甚么要将他杀死?”

  骆致谦的两道浓眉,“刷”地扬了起来,他的脸上也现出了十分愤怒的神情。

  然而他才一张口,柏秀琼便道:“别说,为甚么要让他知道那么多!”

  我连忙向柏秀琼望去,她转过了头,不敢和我的目光接触。于是,我又明白了,在她、骆致逊、骆致谦三人之间,也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纠葛在!

  骆致谦已走了过来,他双掌互击,一个土人又托着盘子,走了过来。

  在盘子上放着的,是一柄雪也似亮,锋利之极的弯刀,有点像镰刀,他一伸手,将刀握在手中,面上也现出十分残酷的微笑来。

  我连忙又摇手:“慢,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必须回答我的。”

  骆致谦“哈哈”笑了起来:“可以,死前最后一个问题,当然可以的。”

  事实上,我这个问题虽是非问不可的,但是我在如今这样情形之下提出来,我却是另有作用的。

  我一见他拍手召来土人,而取了那柄弯刀在手的时候,我心中不禁有了一线希望。因为他若是用手枪来对付我的话,我绝无生路。然而,他为了表现他自己超人的力量,竟想用刀将我生生砍死!

  他那样做,其实十分愚蠢,一个自以为掌握了绝对的权力,或自以为占了绝对的优势的人,往往会做出一些十分愚蠢的事。

  他用刀来对付我,这无异是给我以逃生的机会!

  当然,他在长期服食“不死药”之后,连手枪子弹穿过他的身子都不怕,当然更不怕我会将他弄伤,但问题不在于这里,而是在于如果他用枪的话,我连躲避的机会也没有,而他用刀,我却有机会!

  这时,我向前走出了两步,来到了一只沙发之前,我的手按在沙发背上,才道:“你既然是不会死的人,那么,你为甚么怕上电椅?”

  骆致谦斜眼望着我,奸笑道:“你以为是甚么理由?你是在找我的弱点?以为电流是我的弱点,可以置我于死地的么?”

  我怒道:“可是,你却用了一个卑鄙的谎言,使我将你从死囚室中走了出来。”

  “对的,我是不死之人,电椅当然杀不死我,但是,当他们发现杀不死我之后,他们会怎样?”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世界上还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过,世上可有电椅杀不死的人?当然没有。既然没有这样的人,我怎能知道如果坐电椅不死的人,将会受到甚么样的处罚?

  骆致谦又道:“他们会改判我无期徒刑,这是名义上的判处,事实上,我将变成试验品,他们说不定会将我一点一点的割开来,来研究我为何不死的原因,这就是我为甚么要你带我逃出来。”

  我指了指他手中雪亮的弯刀:“嗯,这就是你报答我的东西,是不是?”

  骆致谦狞笑道:“这是你咎由自取,如果你不是那样多事,当我发了财后,你一定也会有好处,我的财富之多,将使我可以建立我自己的王国,或是收买一些人来从事政变,而我自己做太上皇,到那时,你只要来到我的势力范围之中,就可以不必怕有人追捕了!”

  我双手摊了摊:“可惜我不识趣,我不甘心受骗,所以才有如此的结果,是不是?”

  骆致谦扬首:“是!”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逼了过来,我站着不动,心中十分紧张。

  我已经打量过了形势,我只要能够在波金、柏秀琼或骆致谦未曾拔出手枪来向我射击之前,滚翻出的话,我可以撞开大门,出这大厅。

  而只要一出大厅的话,四面八方,全是黑漆漆的山峦和树木,我的敌人将不再是这三个不死之人,而是毒蛇猛兽!

  我能不能撞门而逃呢?

  骆致谦又向前逼近了一步,我的两只手,同时按到了沙发背上。

  骆致谦再向前走近一步,我已可以感到他手中那锋利的弯刀上的闪光,已经刺痛我的眼睛了,我才陡地双臂向前一伸,将那张沙发,向前推了出去!

  那张沙发的四只脚,是四只圆轮,这种设计的沙发,本来是供坐的人可以随意舒适移动的,但这时却帮了我的大忙!

  由于沙发的四只脚是圆轮,所以当我用力一推之际,沙发以极高的速度,和相当大的力量,向前撞了过去,正好撞在骆致谦身上!

  而在我一将沙发推出之后,我也不及去观察结果怎样,我的身子立时向后,反弹了起来,一个倒翻筋斗,翻了出去!

  这时候,我又得感谢我历年来勤练不辍的中国武术了,我在剎那之间倒翻而出,这一翻,至多只不过一秒多一点的时间而已。但是这一翻,却使我翻到了门边。

  我用力撞开了门,来到了穿堂上,我冲向前,再撞开了大门。

  也就在这时,“飕飕”两声响,有两枝标枪,向我飞了过来。我的身子连忙伏在地上,那两枝标枪,几乎是贴着我的脊梁飞过去的,射在前面的门口。

  我一跃而起,向外跳去,顺手将两杆标枪,拔了下来,一则可以当作武器,二则,我估计我自己要在深山中生活相当时日,没有一点武器,也是不行的。

  等我冲出了大门之后,我知道,我安全了!

  我向最黑的地方奔去,然后,伏了下来不动。

第六章:一大群白痴

  而且,岛上的人,也几乎毫无例外地知道天堂园是在甚么地方。

  我已开始行动,离开了海滩,那两个少年仍然跟在我的后面,我道:“我知道天堂园在甚么地方,我还要请你们合作,不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那两个少年奔了开去,高声道:“好的。”

  我先来到了游艇聚集的码头上,我看到了那艘“天堂号”游艇。那艘可以作远洋航行的大游艇甲板上,有几个水手在刷洗。

  从这情形看来,游艇的主人,显然是已经不在这艘游艇上了。

  我并没有在码头耽搁了多久,便转向天堂园去。

  从码头到天堂园,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但是我却并不心急,我一路之上,吹着口哨,十分轻松。

  因为我知道,骆致逊夫妇绝想不到我还会在岛上等着他们,我可以想象得到,当我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之际,他们将如何地惊愕!

  我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等到我再见到他们的时候,无论如何再不上当了!

  当我来到天堂园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我当然不会去正式求见,门口的守卫是一定会将我赶走的,我只是趁守卫不小心之际,快步奔到了围墙之下,藏匿在阴影之中。

  然后,我才利用一条细而韧的,一端有钩子的绳子,钩住了墙头,迅速地向上爬去,当我快爬到墙头之际,我呆了一呆。

  墙头上有着一圈一圈的铁丝网,那绳子一端的钩子,正碰在铁丝网上,在不断发着“滋滋”声和爆出火花来。由此可知,在墙上的铁丝网,是通上了电流的电网。

  我踌躇了一下,我的身子,是当然不能碰到那种通上了电流的电网的,我要进入围墙的唯一方法,便是跃向前去,跃过通电的铁丝网。

  通电的铁丝网,不是很高,我要跃过去,倒也不是甚么难事,问题就在于,我在跃过去了之后,是否能安全落地?为了寻求答案,我就必须先弄清楚,围墙内的地面上,是不是有着陷阱。

  我攀上了些,尽量使我的头伸向前,而不碰到铁丝网,我屈起了身子,将双足的足尖,踏住了墙头,可是由于天色实在太黑,我仍然看不清围墙脚下的情形。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冒一下险了,我蓄定了力道,身子突然弹了起来,我等于是在半空之中,翻了一个空心筋斗。

  我的身子迅速地向下落去,等到我估计快要落地之际,我才突然伸直了身子。

  也就在这时,“呼”地一声,在黑暗之中,有一条长大的黑影,向我窜了过来!

  虽然在黑暗之中,我也知道那是一头受过训练的大狼狗。

  那头大狼狗在如此突兀的情形之下,向我窜了过来,我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应该是无可避免的。

  但是,这时,我却不得不感谢这头狼狗的训练人了。这头狼狗的训练人,将狗训练得太好了,它不但不吠叫,而且一扑向前来,不是咬向我别的地方,而是径自扑向我的咽喉!

  如果这时,这头狼狗是咬向我的大腿,我是一点也没有办法的,但是它咬向我的咽喉,这情形却有多少不同了,我的双手,维护我的咽喉,总比较容易得多了。我在跃下来的时候,是带着那绳子一齐下来的。

  这时,我右手一翻,绳端的钩子已猛地向狼狗的上颚,疾扎了上去。

  那一扎的力道十分大,钢钩几乎刺透了它的上颚!

  狼狗突然合上了口,我的左掌,也已向它前额,接近鼻尖的部份一掌拍了下去!

  那是狗的脆弱所在,我这一掌的力道,又着实不轻,“拍”地一声过处,狼狗的身子,和我的身子,一齐向地上落去。

  我在地上疾打了几个滚,一跃而起。

  那头狼狗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但是却没有再站起来,而是伸了伸腿,死了!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想到刚才的危险。

  我身上开始沁出冷汗来。转眼之间,我的身上,竟全是冷汗,一阵风过,我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我紧挨着墙围,向前奔出了十来码左右,才背贴着墙,站定了身子。

  也直到这时,我才有时间打量围墙内的情形。

  围墙内,是一个极大的花园。那个花园,事实上便是一个山坡,只不过树木、草地全经过了悉心的整理。一幢极大的,白色的房屋,在离我约有两百步处,好几间房间中,都有灯光射出。

  骆致逊夫妇,当然在这幢屋子之中!

  那屋子十分大,当然不可能每一间房间中都有人的。

  只要我能够进入了这间屋子,藏匿起来,将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我等了一会,心知狼狗死了,我混进宅内一事,也必然会被人知道的,但是我却又实在没有工具和时间来掩埋狗尸。

  我借着树木的阴暗处,向前迅速地行进着。

  当我来到屋子跟前的时候,我忽然听得,有一个人以日语在大声呼喝着。

  我连忙转过身去,同时也呆住了。

  至少有七头狼狗,正在向前窜去,而带领他们的,则是一个身子相当矮的人,那人分明是一个日本人,我立即怀疑他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军队中的驯狗人员!

  那七头狼狗是向死狗的地方扑去,我知道,我的行踪,立即会被发现了!

  而在那么多的狼狗,在当地闻到了我的气息之后,我可以说是无所遁形的,我唯一可以暂时免生危机的办法,是进入宅子去!

  我绕着屋子,迅速地向前奔着,在奔到了一扇窗子之前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我用力推了推,窗子竟应手而开,我连忙一跃而入。

  屋内的光线十分黑,但是我仍然可以看得清,那是一间相当大的书房,我拉开了房门,外面是一条走廊,而在走廊的尽头,则是楼梯。

  当我开始向楼梯冲去的时候,我已听到大群狼狗,发狂也似地吠叫起来,而且,吠叫声正是自远而近地迅速地传了过来。

  我直冲上了楼梯,已经听得那日本人叱喝声和狗吠声,进了书房。

  同时,我听得二楼上一声大喝:“甚么事?”

  在那片刻之间,我真的变成走投无路了,因为我后有追兵,前有阻拦。幸而这时,我已经冲上了楼梯,是以我还能够立即打开了一扇门,闪身而入!

  我当然知道,我是不能在这间房间之中久留的,因为狼狗一定会立即知道我进了这间房间的,是以我一进了这间房间之后,我立即寻找出路。

  而当我寻找出路的时候,我才发现,眼前是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那是真正的黑暗,连一丝一毫的光亮也没有!

  我立即断定,这间房间一定是没有窗子的,那么,我该怎么样呢?

  我是不是应该立即退回去?

  外面人狗齐集,我会有甚么出路?我还是应该立即在这间房间中另寻出路的!

  我抬起脚,移开了鞋跟,取出了一只小电筒来,我按亮小电筒,我按亮小电筒的目的,便是想找寻出路,看看是不是有被钉封了的窗子之类的出路的。

  可是,当我一按着了小电筒之间,我整个人都呆住了,电筒的光芒,照在一个人的脸上!

  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对面,一声不响地站着一个人,这实在是令人头皮发麻地可怖,在那一剎间,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才好。

  但是,那人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对于电筒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的心中,立时又定了下来,心想那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像而已。

  然而,正当我想到那可能只是一尊人像,而开始放心之际,那人却动了起来。

  虽然他的动作,只不过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但是那也已足够了,因为这证明我前面的是一个人!因为若果是人像的话,人像会眨眼睛么?

  我后退了一步,本来,我是想以背靠住门,再慢慢作打算的。

  但就在我向后退出一步间,狗吠声已来到了门口,同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在我的身后,传来了几下断喝声:“别动,站住!”

  门一打开,走廊中的光线,射了进来,我也可以看清整间房间中的情形了!

  而当我看清了整间房间中的情形之后,别说我身后有别动的断喝声,就算没有,我也是呆若木鸡,一动也不会动了。

  天啊,我是在甚么地方呢?

  这不能算是一间房间,这实在是一个笼子!

  这间“房间”十分大,但的确是没有窗子的,全是墙壁,在我的面前,也不止一个人,只不过因为我的小电筒的光芒,相当微弱,是以才只能照中了其中一个人而已。事实上,站在我面前的人,便有四个之多。

  这四个人,全是身形矮小,肤色黝黑,看来十分壮实,身上只是围着一块布的土人,一望而知,是南太平洋岛屿上的土著。

  如果只是那四个人,我也不会呆住的,事实上,这间房间中,至少有着上百个这样的土人!

  他们有的蹲着,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有的挤在一堆,有的蜷曲着身子。

  如果只是上百个土人,那也不致于令我惊吓得呆住了的。如今,我心中之所以惊骇莫名,乃是因为这些土人的神情,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我说他们的“神情诡异”,那实在是不十分恰当的,因为在他们平板的脸上,他们根本没有甚么神情,他们只是睁大了眼,间中眨一眨眼睛,而身子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他们原来的姿势!

  这算是甚么?这些是甚么人?我的脑海之中,立时充满了疑惑。因为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诡秘了,是以我竟不知道在我的身后,发生了一些甚么事,直到我感到,有金属的硬物,在我的背后,顶了一顶,我才陡地直了直身子,哼了一声。

  这时,我听得身后有人道:“转过身来。”

  我略为迟疑了一下,我已可以肯定,顶在我背后的一定是一柄枪,我是没有法子不转过身来的,是以我依言转过身去。

  在我的面前,提着枪的人,后退了一步,他是一个壮汉,当然,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出,这个壮汉并不是甚么主角,只不过是一个打手而已。

  我又看到了那日本人,七八条狼狗,这时正伏在他的身旁,然后,我又看到了一个穿着锦绣睡袍的大胖子,那大概就是波金先生了。

  我本来,预料可以看到骆致逊夫妇的,但是他们两人却未曾出现。

  我被枪指着,又有那么多头狼狗望着我,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当然是没有法子反抗的。

  那个大胖子打量了我几眼,才道:“你是甚么人?”

  我耸了耸肩:“我想,你是应该知道我是甚么人的了。”

  他仍然喝问道:“你是甚么人?”

  我仍然不直接回答他:“骆致逊未曾讲给你听么?你何必多问?”

  这家伙的脾气可真不小,他竟然气势汹汹地向前冲了过来,扬起他的肥手,就向我的脸上掴来。

  我若是竟然会给他掴中,那就未免太好笑了,在他的手掌将要掴到之际,我连忙扬手一格,同时,手腕一转,我的五指,已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冲过来打我,这是他所犯的一个大错误,他要打我,当然要来到我的身前,他是一个大胖子,一来到我的身前,便将我的身子挡住,那一柄指住我的枪,当然便不发生作用了。

  而且,那七八条狼狗,如果要扑上来的话,也绝不可能不伤及他的了。

  为了我进一步有保障起见,我拉着他,向后推出了一步,令他的身子,堵在门口,我就更安全了。

  我抓住他手腕的五指,力道渐渐加强,这令他额上,渗出了汗珠来。

  我在反问他:“我是甚么人,现在你可知道了么?”

  他的气焰完全消失了:“知道了!知道了!”

  我冷笑了一声:“你还不命令那些狼狗和枪手退下去么?”

  这时候,那七八头狼狗,正发出极其可怕的吠叫声来,所以我必须提高声音,才能使对方听到我所讲的那两句话。

  波金先生嗓子嘶哑:“走,你们都走!”

  他的身子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门外发生的事情,但是我却听得那日本人的叱喝下,狼狗吠声已渐渐地远去了。

  同时,我听得有人用十分惶急的声音在问:“波金先生,你叫我们走,那么谁来保护你?”

  波金破口大骂了起来:“混蛋,你看不到如今,我不需要人保护么?还不快滚?”

  他这时不需要人保护是假的,那两个枪手即使想保护他,也无从保护起,那倒是真的!

  枪手答应了一声:“是!是!”

  我又道:“慢着,将一柄枪放在地上踢过来。”

  波金也立即道:“快照这位先生的吩咐去做。”

  一柄枪从地上滑了过来,我一俯身,将枪拾了起来,同时,也松开了波金先生的手。当我松开了他的手腕之后,这脸无人色的大胖子,脸色已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搓揉着被我抓成了深紫色的手腕:“趁岛上的军警,还未曾包围这屋子之前,你快走吧。”

  我双肩扬了扬:“我为甚么要走?让军警来包围这里好了!”

  我一面说,一面用手中的枪,在他的肚腩上顶了顶,他的面色又没有那么镇定了,他抹着汗,道:“好,那你要甚么?”

  “我要见两个人。”

  “甚么人?”

  “骆致逊夫妇!”

  “我不认识这两个人!”

  我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在肚子上开花的话,不要浪费时间,今天傍晚,这两个人在你游艇上出现过,你的记忆力是不是恢复了?”

  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但是他们不在这里,他们到我的另一所别墅中去了。”

  这句话,倒是可以相信的,因为如果骆致逊夫妇是在这所屋子中的话,那么这时,他们自知避不过去,是一定会出来和我见面的了。

  我道:“那也好,你带我去。”

  波金狠狠地道:“你走不脱的,你绝对走不脱的。”

  我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他:“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祷告,要老天保佑我走得脱,因为我如果走不脱,我必先在你的肚上开一朵花。”

  波金气得全身发起抖来,这时,他一定十分后悔刚才竟然冲过来打我的耳光了。

  后悔是没有用的,我又何尝不后悔在死囚室中救出了骆致逊这家伙?

  我命令道:“转过身去!”

  波金转过了身,我道:“现在就去找骆致逊,由你驾车,在我押着你离开这屋子的时候,在你驾车前往的时候,如果有甚么意外发生,那么,第一个遭殃的定然是你,波金先生。”

  他哼了一声,开始向前走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才走出了一步,我便陡地想起一件事来,我忙道:“慢!”

  波金的胖身子又停了下来,我问道:“这间房间中,那些人,是甚么人?”

  波金的身子震了一震,他没有回答。

  我又问了一遍,可是波金却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这更增加了我心中的疑惑,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全然视而不见,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仍然维持着他们原来的姿势,至多也不过是眨眼睛而已。这是一大群白痴,实在有点使我恶心!

  我决定不再追问下去,因为在这时候,我看不出这些人和骆致逊,和我所要进行的事有甚么关系。我只是道:“好,你不说也不要紧,你总会说的,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波金慢慢地向前走着,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一到了楼梯口,便有四个枪手站在我们的面前,但是这四个枪手,却立即一齐向后退去。我和波金下了楼梯,出了这幢房子,来到了车房中。

  我逼他坐上了一辆华贵房车的前面,我则坐在后面,我手中的枪,一直指着他的后脑:“镇定一点,别使车子撞在山石上!”

  他驾着车子,驶过了花园,出了大铁门。

  一出了大铁门,我就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向后望了一眼,只看到花园中有许多人在匆忙地奔来奔去,但没有一个人追上来。

  既然没有人追上来,当然也不会有人去通知当地警方的,因为他们都亲眼看到,波金先生的处境,大是不妙,若是甚么风吹草动,他们会先失去了头领!

  车子在山间的道路中驶着,山路有时十分崎岖,虽然波金的车子是第一流的豪华车辆,但有时也会有颠簸的感觉。

  而每当车子过度颠簸之际,我手中的枪,便会碰到波金的后脑壳,令得波金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声来。

  从窗中望出去,四面一片漆黑,全是高低起伏的山影,四周围静到了极点。

  车子似乎仍继续在向山中驶去,终于,在前面可以看到一团灯光了。

  我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波金性命要紧,不敢再玩弄甚么花样的,见到那团灯光,和隐隐地可以看到前面房子的轮廓之后,我更相信了这一点。

  车子终于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那幢别墅十分大,式样也十分奇怪,四周围没有其他的房子。

  波金按着汽车喇叭,在极度的沉静之中,汽车喇叭声听来惊心动魄。

  铁门前有两个人出现,他们齐声叫道:“天,波金先生,是你来了!”

  他们急急忙忙地将门打开,波金将车子驶进去,到了石阶之前停下,这时候,已可以听得楼上的窗子推开声,和骆致逊的声音问:“波金先生,有甚么事?夜已如此深了。”

  波金吸了一口气:“有事,你的麻烦来了,骆先生!”

  我一怔,立时低声道:“你别胡言乱语。”

  波金停了片刻,才又道:“我带了一个朋友来看你,你下来!”

  骆致逊像是犹豫了一下,但是他立即道:“好!”

  波金双手松开了驾驶盘:“我可以下车了么?”

  我忽然之间,有了这样一个感觉:到了这里之后,波金似乎不再怕我了!

  那是为甚么?为甚么波金忽然会大胆放肆起来了?

  我立即向我手中的枪看了一眼,那是有子弹的,我在一拾起枪来的时候便已经检查过,确是有子弹的,但波金的态度既然有异,我自然也要加倍小心才好。

  我道:“我先下车,你接着出来。”

  波金笑了起来:“好,随你怎么样。”

  我打开了车门,跨出了车子,就在这时,别墅楼下,灯光亮了起来,有人打开了门,而波金也从车中,侧身走了出来。

  我立即踏前一步,仍然用枪指住了他的身后。

  波金并不转身,只是叫道:“骆先生!”

  别墅的门打开,骆致逊夫妇一齐出现门口,波金用大姆指向我指了一指:“是甚么人来找你了,你看到了没有?”

  他的话说得十分轻松,就像我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

  骆致逊自然也立即看清,在波金背后的是甚么人了,他和他的妻子,起先是一呆,但是随即笑了起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们这种样子,实在叫我的心中,疑惑到了极点!

  骆致逊见了我之后,竟然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照说,我这时完全占着上风,可是,我却像是完全不能控制局面一样,他们对我,全无忌惮,这究竟是为了甚么原因?

  我面色一沉:“骆致逊,这次,我看你再也走不脱的了。”

  骆致逊摊了摊手:“笑话,我何必走?”

  在那一剎间,我的脑中,突然起了一个十分怪诞的念头:我竟然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骆致逊!

第五章:失败

  我脑中乱到了极点,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才好。这时候,我听得骆太太道:“致逊,你讲得明白一些,你,未曾杀死他?”

  “我……杀死他了!”

  “可是,刚才你说,他是不会死的。”

  “我将他从那样高的崖上推了下去,我想……我想他多半已死了,我……实在不知道。”

  “你慢慢说,首先,你告诉我,他何以不会死?”

  “他……吃了一种药。”

  “一种药?甚么药?”

  “不死药。”

  “不死药?”

  骆致逊和他的太太,对话到了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大声道:“别说下去了,这种一点意义也没有用的话,说来有甚么用?”

  骆太太转过头来,以一种近乎责备的目光望着我:“卫先生,你听不出他讲的话,正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所在么?”

  我冷笑一声:“甚么是关键?”

  骆太太道:“不死药。”

  我猛地一挥手,以示我对这种话的厌恶:“你以为骆致谦得到了当年秦始皇也得不到的东西?”

  我这句问话,当然是充满了讥刺之意的。可是骆太大的词锋,实在厉害,她立即回敬了我一句:“我们如今已得到了许许多多,秦始皇连想也不敢想的东西,是不是?”

  我翻了翻眼,那倒的确是的,是以令我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骆太太又道:“所以,这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话,卫先生,我是他的妻子,我自然可以知道他这时候讲的,是十分重要的真话!”

  我已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了,我只得道:“好,你们不妨再说下去。”

  我一面讲,一面向骆致逊指了指,我的话才出口,骆致逊已经道:“我要讲的,也已讲完了。”

  骆太太忙道:“不,你还有许多要说的,就算他吃过了一种药,是不死药,你为甚么又非要把他从崖上推下去不可呢?”

  骆致逊痛苦地用手掩住了脸,好一会,才道:“他要我也服食这种不死药。”

  “他有这种药带在身边么?”

  “不是,他要我到那个荒岛上去,不死药就在那个荒岛上的,而那个荒岛,正是他当年在战争中,在海上迷失之后找到的。”

  事情总算渐渐有点眉目了。

  骆致谦在一次军事行动中失了踪,他是飘流到了一个小荒岛之上。这个小岛,当然是大海之中,许多还未曾被人注意的小岛屿之一。

  在那个小岛上,骆致谦服下了不死药,直到他被骆致逊找回来。

  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当然是十分好的,因为骆致谦要他哥哥也去服食不死药。

  事情可以很合理解释到这里,接下去,又是令人难以解释的了。

  骆致逊如果不愿意长生不老,他大可拒绝骆致谦的提议,他又何必将骆致谦推下崖去呢?

  所以,我再问道:“你拒绝了?”

  骆致逊不置可否,连点头和摇头也不,他只是呆若木鸡地坐着。

  骆太太问了几句话,可是骆致逊只是不出声。

  骆太太叹了一口气,向我道:“卫先生,你可否先让他安静一下?反正在船上,我们也不会逃走的,你先让他安定一下,我们再来问他,可好么?”

  我表示同意,骆致逊如今的情形,分明是受刺激过甚,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恐怕他会受不了。再则,在船上,他是无法逃脱的,航程要接近一个月,我大可以慢慢来。

  所以,我立即退到了门口:“骆先生,你先平静一下,明天见。”

  我打开了舱门,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当我转身去的时候,我才看到一个中年人,面青唇白地站在身后。

  我看到他身上所穿的衣服,便可以看出,他就是这艘船的船长了。

  我冷笑了一下:“生财有道啊,船长!”

  船长几乎要哭了出来一样地:“你……是甚么人?我们来讨论一下……”

  我不等那船长讲完,便道:“讨论甚么?讨论我是不是受贿?”

  我并不说我是甚么人,只是问他是不是想向我讨论我是否受贿。这是讲话的艺术,因为在这句话中,我给以对方强烈的暗示,暗示我是一个有资格受贿的人!

  船长苦笑了一下:“是……是的。”

  我点了点头,大模大样地道:“那么,要看你的诚意如何了。”

  船长忙道:“我是有诚意的。”

  我道:“那好,先给我找一个好吃好睡的地方,最好是将你现在的地方让出来。”

  船长道:“可以,可以。”

  我又道:“然后,慢慢再商量吧。”

  船长苦笑了一下:“先生,我想你大概是不准备告发我的了,是不是?”

  我笑道:“看来是,但还要看我在这里是不是舒服而定,你明白么?”

  船长连连点头,将我让进了他的卧室。

  他那间卧室一样豪华,我老实不客气地在床上倒了下来,他尴尬地站在一旁。

  我像对付乞丐一样地挥了挥手:“你自己去安排睡的地方吧,这里我要暂时借用一下了。”

  船长立即连声答应,走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心中十分舒畅,我这样对待这混蛋船长,而我又找到了骆致逊夫妇,这使我高兴得忍不住要吹起口哨来。

  不一会,我便睡着了。

  我是被“砰”地一声巨响惊醒的。

  当我睁开眼睛来看的时候,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难以明白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只见在我睡着之前,还在对我恭敬异常的船长,这时穿着笔挺的制服,手中还握着手枪,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

  在他挥动手臂之下,四五个身形高大的船员,向我冲了过来。

  那四五个海员向我冲来,再明显没有,是对我不利的,我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我却不明白为甚么一觉之间,船长忽然强硬起来,要对我不利了?难道他总是怕我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是以要来害死我?

  可是,如果他在动这个脑筋的话,他就应该在我睡熟之际将我杀死,而不应该公然叫四五个壮汉来对付我了,但不是这样,他又有甚么倚仗呢?

  在我心念电转间,那四五个壮汉,已经冲到了我的床前了。

  船长举枪对准了我,叫道:“将他抓起来!”

  我一伸手:“别动!船长先生,你这样做,不为自己着想一下么?”

  船长向我狞笑:“你是一个受通缉的逃犯,偷上了我的船只,我要将你在船上看管起来,等到回航之际,将你交给警方!”

  我“嘿嘿”冷笑了起来:“你是扣押我一个呢,还是连另外两个也一起扣押?”

  我“另外两个”的意思,自然是指骆致逊夫妇而言的。我的话也等于在提醒他,别太得意忘形了,他还有把柄在我的手中!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地,船长听了我的话之后,竟“哈哈”大笑了起来,分明他是有恃无恐的,他对着我咆哮道:“闭嘴!”

  我呆了一呆,同时迅速地考虑着目前的情形。他的手中有枪,而又有四五个人在我的床前。然而他说要将我扣起来,这使我断定,他不敢杀我,那么我暴起发难,事有可为。

  我摊了摊手:“闭嘴就——”

  我只讲了三个字,身形一躬,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床是有弹力的,是以我从床上跳起来的这个动作,也格外快和有力。

  我一弹了起来,双手双脚,一齐向前攻了出去,三名大汉,被我同时击中。

  他们嗥叫着,身子向后倒去,我则立时落地,一个打滚,已滚到了船长的脚边。

  这时,三个被我击到的大汉,也痛得在地上乱滚,地上可以说是人影纵横,船长根本不知道我已经来到了他的脚边了。

  而当他终于知道了这一点之际,却已然大大地迟了!

  因为那时,我已经抱住了他的双腿,猛地一拖,令得他仰天倒了下来。我一掌砍在他的手腕上,夺过了手枪,然后一跃而起,“砰”地关上了舱门,背靠着门而立,喝道:“统统站起来,将手放在头上!”

  那四五个大汉见枪已到了我的手中,自然没有抵抗的余地,只得乖乖地手放到了头上,退了开去。

  船长仰天那一跤,跌得着实不轻,他在地上赖了好一会才站了起来,摸着后脑,狠狠地望着我:“你是逃不了法律制裁的。”

  我道:“也许,我们可能被关在一个监房之中。”

  他叫道:“我为甚么要坐监?”

  我道:“你的记性太坏了,就在对面的房间中,你私运了两个要犯出境,其中的一个,还是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了,你忘了么?”

  船长吸了一口气:“你要挟不到我。”

  我呆了一呆,道:“甚么意思?”

  “他们两人走了。”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走了?”

  船长虽然狼狈,但是他的神情,却还是十分得意:“走了,他放下了救生艇,偷偷地走了,你甚么证据也没有了!”

  我不禁真正地呆住了!

  这个消息,对我的打击,实在大大了!打击之大,倒不是由于他们两人一走,我便不能再要挟船长了,因为我的目标并不在于船长。而是由于他们两人一走,我的处境,可以说糟糕极了。

  本来,我有两个途径,可以改变我的处境的。

  一个办法,是我能以证明骆致逊没有罪。第二个办法,便是将骆致逊带回监狱去。

  除了做到这两点中之一点之外,我都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处境,我势将永远被通缉下去!

  但是,要做到这两点中的任何一点,必须有骆致逊这个人在!

  如今,骆致逊走了,我怎么办?

  我呆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这是不可能,如今我们在大海中,他们下了救生艇,生存的机会是多少?他们为甚么要冒这个险?”

  船长道:“那我怎么知道?”

  我厉声道:“是你将他们两人藏起来了!”

  船长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镇定:“如果你以为这样,那么在船到了港口之后,你可以向当地警方指控我,但当当地警方在船上找不到人的时候,你可麻烦了。”

  我在船长的那种镇定、得意的神情中,相信骆致逊夫妇真的走了!

  他们宁愿在汪洋大海中去飘流,那当然是为了想逃避我,而当他们逃走的时候,我却正在呼呼大睡,我真想用手中的枪柄重重地敲在自己的头上,我实在是太蠢了,竟以为在船上,他们是不会离去的!

  他们离去了,这给我带来的困难,实在是难以言喻的,老实说,我实在不知该怎样才好!

  船长阴鸷地向我笑着:“把你手上的枪放下,其实,如果你想离去的话,我可以供给你救生艇、食水和食物的。”

  我心中实在乱得可以,骆致逊夫妇已不在船上了,我留在船上当然没有意义,但是,如果我在海上飘流,又有甚么用呢?

  海洋是如此之广大,难道两艘救生艇,竟会在海洋中相遇么?

  我的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没有遭遇到过连续的失败,像如今一样。

  而且,如今我的对手,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对手,他们只不过是一个死囚,一个妇人而已。

  过了好一会,我才慢慢定下神来:“船长,请你令这些人出去,我有话和你说。”

  船长冷冷地道:“你先将枪还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如果我将枪还给了他,那么,他就可以完全控制我了。但是,就算我不将枪给他的话,我现在又将控制甚么呢?

  我已经失败了,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船长伸出手来,向我奸笑着:“给我!”

  我并没有将枪抛给他,只是道:“船长,我现在是一个真正的亡命之徒了,我想你应该明白,一个真正的亡命之徒,是甚么也敢做的!”

  船长的面色变了一下,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可是以你如今的罪名来说,你不致被判死刑的!”

  事情总算有了一点小小的转机,船长果然怕我横了心会枪击他的,这样,我自然更不肯将枪脱手了,我道:“对我来说,几乎是一样的了!”

  船长的面容更苍白了。

  我又道:“当然,如果你不是逼得我太紧的话,我是不会乱来的。”

  船长有点屈服了,他道:“那么,你……想怎样?”

  船长表示妥协了,可是我的心中,却反倒一片茫然,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才好。一切都归咎我实在败得太惨了,以致我几乎没有了从头做起的决心。而没有了从头做起的决心,当然也不知该怎样办才好了。

  船长又追问我:“你究竟想怎样呢?”

  我不得不给了他以一个可笑的回答,我道:“请等一等,让我想一想。”

  船长愕然地望着我,而这时候,由于我自己的心中乱得可以,所以我也不去理会他的神态如何,我只是在迅速地思索着。

  我究竟应该怎样呢?

  最理想的,是我可以立即有一架直升机,和一艘快艇,那么我便可以立即在海面之上搜索骆致逊夫妇的下落了,但是在一艘已十分残旧的货船之上,当然是不会有快艇和直升机的。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也以救生艇在海中飘流呢?

  如果我也以救生艇在海中飘流,那么我找到骆致逊夫妇的机会等于零!

  我当然不应该那么傻,那么,我还有甚么办法呢?

  船长又在催我了。

  我问他:“这艘货船可以在就近甚么地方停一停么?”

  船长连忙大摇其头:“绝不能,那绝无可能,我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直航帝汶岛。”

  我冷冷地道:“如果中途遇险呢?”

  船长也老实不客气地回敬我:“如果中途遇险,那又不同了,因为这使这艘船,永远也不能到达目的地,这艘船太破旧了,不能遇险了。”

  我叹了一口气,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赌一赌运气了。我可以断定,骆致逊夫妇摆脱我,下了救生艇,在海上飘流,并不是想就此不再遇救的,他们是有计划地下救生艇的,可能他们带了求救的仪器。

  那么,他们获救的可能就非常大。

  既然,他们选择了一艘到帝汶岛去的货船,那么他们获救之后,可能仍然会到帝汶岛去的,我可以在那个岛上,等候他们。

  当然,这一连串,全是我的假定。只要其中的一个假定不成立,那么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了。

  我说我要赌一赌运气,那便是说,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必须当我的假定完全是事实,依着假定去行事!

  我对船长道:“那么,我的要求很简单了,我要在船上住下去,要有良好的待遇,等船到了目的地之后,你必须掩护我上岸。”

  船长想了一想:“你保证不牵累我?”

  我道:“当然,我还可以拿甚么来牵累你?”

  船长点了点头:“那么,你在船上也不要生事,最好不要和水手接触。”

  我收起了手枪,道:“我可以做得到,希望你也不要玩弄花样,因为在下船的时候,我将用枪指胁着你,不给你有对我不利的机会。”

  我讲完之后,就退了出去,退到了骆致逊夫妇占据的房间中,在床上倒了下来。

  我觉得头痛欲裂,我逼得要自己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才稍为觉得好过一些。

  接下来的那二十多天的航程,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最最无聊的时刻了。

  我借了一架收音机,日日注意收听新闻,希望得到一些骆致逊的消息。

  因为他们两人如果被人发现,而又知道他们身份的话,那一定是震动世界的大新闻了。

  但是,我却得不到甚么消息,我几乎每天都闷在这间舱房之中。

  船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我相信,若是再迟上几天到达的话,我可能就会被这种无聊透顶的日子逼得疯了,在办完了入港的手续之后,船长和我一齐下船。

  船长是帝汶岛上的熟人了,葡萄牙官员和他十分熟,船长知道我的目的只是想离开,而不是想害他,所以他也十分镇定。

  等到他将我带到中国人聚居的地方,我也确定他不想害我的时候,我才将手枪还了给他,他迅速地转身离去,我则走进了一家中国菜馆。

  菜馆中的侍者全是中国人,当我提及我有一点美钞想换一些当地货币,宁愿吃一点亏时,他们都大感兴趣,我换了相当数量的钞票,吃了一餐我闭着眼睛烧出来也比这美味的“中餐”,在街尽头的一家中级旅店中,住了下来。

  我已到了帝汶岛,我要开始工作:我很快地就结识了十来个在街上流浪,无所事事的少年,我许他们以一定的代价,叫他们去打听一对中国人夫妇的下落,当然,我将骆致逊夫妇的外貌形容给他们听,同时,我又要他们日夜不停,注意各码头上来的中国人。

  我的这项工作发展得十分快,不到三天,为我工作的流浪少年,已有一百四十六个之多,但是我却没有得到甚么消息。

  我又打了一封电报给黄老先生,告诉他我已到了帝汶岛,要他先汇笔钱来给我应用。

  这笔钱,在第二天便到了当地的银行。

  我自己,也每天外出,去寻访骆致逊夫妇的下落。帝汶岛是一个十分奇妙的地方,我不必多费笔墨去描写它,总之它是一个新旧交织,天堂和地狱交替的怪地方,它是葡萄牙的殖民地,在葡萄牙或是它其他属地上的犯罪者,会被充发到这里来做苦工,但是,它却也有它繁荣美丽的一面。

  在海滩上,眺望着南太平洋,任由海水卷着洁白的贝壳,在你脚上淹过,那种情调,是和在夏威夷海湾渡假,没有多大分别的。

  一直等了半个月,我几乎已经绝望了。

  那一天黄昏,我如常地坐在海滩上,忽然看到两个流浪少年,向我奔了过来,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了我的近前叫着:“先生,先生,我们相信,我们可以得到那笔奖金了!”

  谁发现骆致逊夫妇的下落,谁便可以得到我许下的一大笔奖金,这是我向他们作出的诺言,我一听得他们这样讲,大是兴奋。

  我忙道:“你们找到这个人了,在甚么地方?”

  他们齐声道:“在波金先生的游艇上!”

  我在帝汶岛上的时候,虽然不长,只不过半个月光景,但是我在到达的第二天起,便知道波金先生这个人了。

  他是岛上极有势力,极有钱的人,是以我听得这两个少年如此说法,不禁一呆,问道:“你们没有认错人?”

  他们两人又抢着道:“没有,我们还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来的!”

  我忙问:“他们是怎么来的?”

  那两个少年十分得意:“码头上的人说,他们是在海中飘流,被一艘船救起来的,他们在船上便已打电报给波金先生,波金先生是亲自驾着游艇,去将他们接回来的,先生,我们可能得到那笔钱?”

  我已从袋中取出了钱来:“当然可以。”

  我将钱交到他们两人的手上,他们欢天喜地,又补充道:“我们来的时候,波金先生的游艇已经靠岸,大概是到波金先生的家中去,先生,你知道波金先生的天堂园在甚么地方吗?”

  波金先生的花园中,有着十只极其名贵的天堂鸟,是以他住的地方,便叫作“天堂园”,这是岛上每一个人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