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科学巨人之死

  一封很长的电报,放在我的桌上,我已经看了三遍,仍然不禁皱眉。

  电报的内容,说出来倒也很普通,如下:

  “卫斯理先生,我们亟盼望你能来到维城来,有一件很令我们头痛的事,要请你解决。推荐你的人是田中正一博士,他说只有你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困难,如果决定前来,请通知我们,维城科学家协会谨启。”

  维城离我居住的城市,隔着一个大洋,我自然知道这个城市,它以学术气氛浓厚而著名于世,其情形就像维也纳是音乐之都一样,维城可以说是现代科学之都。

  至于电报中提到那位田中正一博士,是我曾见过几次,但是并不太熟,而且不甚喜欢日本人味道太浓。

  这就是使我一面读电报,一面皱眉的原因!一个我不太熟的人,一个我从来也没有接触的科学家团体,忽然邀请我前去,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我叹了一声,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电报,我实在不想答应,虽然在这封电报之后,可能真有着一件神秘的事情在,但如果每一封同样的电报,或是同类的信件,我都要加以理会的话,那实在太应接不暇了。

  我顺手拿起了一张纸,准备起草一封回电,拒绝这个科学家协会的邀请,就在这时候,白素推门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就道:“你可知道维城科学家协会的成员,是一些甚么人?”

  我笑了起来:“你已经去查过了?其实,不必查,也可以知道,全是第一流的科学家!”

  白素笑着:“但是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协会的成员,有百分之二十七,得过诺贝尔奖金。这样的一个协会,能邀请你去,实在是你的光荣!”

  妻子总是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也唯有这样的妻子,才是好妻子),白素也不例外,我抓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想你弄错了,这些科学家,满脑子都是方程式,原子结构,和他们打交道,可以说是最乏味的事情了!”

  白素道:“看来,他们有着他们不能解决的困难,所以才来求你的——”

  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他们全是对人类有极大贡献的人,他们有了困难,你难道不准备去帮助他们?嗯?”

  白素望着我,我不禁笑了起来,白素有时候,想法是很特别的。

  我道:“要是你去,我们当作旅行,去散散心!”

  白素却摇头道:“我不去,和这种科学家在一起,你刚才不是说过,是很乏味的?”

  我伸了一个懒腰:“好,不过,我先要和那位推荐我的田中正一,通一个电话,看看究竟是甚么事情,值得去的才去。”

  白素欣然道:“好,我替你接长途电话。”

  她一面说,一面已拿起电话来,拨着号码。我站了起来,在迅速地转着念。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想测验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来预测一下,在维城的科学界人士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特别的事,以致非要我去解决不可!

  我作了几个假设,但是想深一层,却又觉得可能性不大,这时,长途电话已叫通了,白素将电话听筒递了给我,我等了一会,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田中教授就快来了,请你再等一会!”

  我一面等着,一面看看桌上的钟,还好,我只等了一分钟左右,就有人来听电话了,我听到了我并不很熟悉的声音:“田中正一,哪一位?”

  我和这个日本人并不是十分熟,只不过以前见过几次而已,所以我也没有甚么客套话可以对他说,我报了自己的姓名:“我收到了你们科学协会的电报,请问,需要我解决的是甚么事?”

  田中正一听到我的名字,呼吸就急促起来,我才一讲话,他就急不及待地道:“卫先生,请你一定来我们这里,我知道,你可以解决这件事!”

  我有点气恼:“我首先要知道,是甚么事!”

  田中正一道:“很难说,我们认为是一桩谋杀案,但是警方却不受理我们的意见,认为是自杀案,所以,我向大家推荐你去调查!”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提高了声音:“田中先生,你将我当作是一个私家侦探,那是一个错误。”

  田中正一的声音很急促,他连声道:“不!不!记得你对我说过,对于不可理解的事,你都有兴趣,或者,你知道死者是谁,你会更有兴趣!”

  老实说,我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只是懒洋洋地问道:“谁?”

  田中正一道:“康纳士博士!”

  我陡地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康纳士博士的自杀,是轰动世界的大新闻,这位被誉为现代科学界最杰出的人物,死年不过五十二岁,他是自杀的,通讯社对他的死,有着极其详细的报导,这种报导,除非是身在新几内亚的吃人部落之中,不然,谁都可以读得到的!

  根据报导来看,康纳士绝对是自杀的——关于他死时的情形,留到以后再详细叙述——但是,何以科学家协会认为也是被谋杀的呢?

  如果这样一个人物是被谋杀的话,那么,所牵涉的一定十分广泛,也极有可能,涉及肮脏的政治斗争,因为康纳士研究的是尖端科学,他最近的研究课题,并且已取得了成功,是越洲火箭的安全降落问题,根据报导,这一项研究,如果获得完全成功,那么,人类的远程交通面目,将彻底改观——

  这一来,超音速飞机,会变成废物,二十倍音速的火箭,会代替现在的飞机,美洲和亚洲之间,两小时就可以来回!

  康纳士博士实在是一个太特殊的大人物!

  我吸了一口气:“据通讯社的报导,他是自杀的,你们掌握了甚么证据?”

  田中正一道:“有,但是不能说是确凿的证据,那是一卷影片,我们希望你能来看看!”

  我考虑了三十秒钟:“好的,我来!”

  田中正一连说了七八声“谢谢”,我已放下了电话,转过身来。

  白素正睁大眼望着我,我摊了摊手:“真想不到,我竟会和这个科学界巨人的死,发生关连!”

  白素的神情很紧张,刚才,是她怂恿我去的,但这时,她也知道,事情和康纳士博士的死有关,她自然也可以想到,这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可能隐伏着难以言喻的凶机,是以她倒反而犹豫起来了!

  我甚至可以知道,她想说些甚么,所以,我不等她开口就道:“我已答应了他们,不能再改口了!”

  白素低叹了一声:“答应我一件事!”

  我望着她,白素道:“如果你初步调查的结果,证明事情不是你个人的力量所能解决的,那立时放手!”

  我明白她所说的“不是个人力量所能解决的”是甚么意思。她是指如果康纳士之死,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时,我就不该再管下去。

  我点了点头:“好的,事实上,我相信通讯社的报导不至于错,康纳士是自杀的,那些科学家,忽然要客串起侦探来,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白素笑道:“你也别看不起科学家,他们都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他们既然有所怀疑,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也笑了起来,道:“但愿如此!”

  远行对我来说,自然不算甚么,但是这一次,当飞机横越太平洋的时候,我心中却至少有点不自在的感觉,因为我在动身之前,又搜集了康纳士博士自杀的全部资料,详细地研究过。

  我研究的结果,康纳士博士的死,可以肯定是自杀的,我并不明白这些科学家在怀疑甚么。

  我到达维城机场,是中午时分,当我走出机场闸口之际,我就看到田中正一,和另外三个人在一起,那三个人的年纪,都不过在三十上下。

  但是在维城,就算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你也决不要小觑他,可能他已经发表过一篇以上震惊世界的论文。田中正一向我迎了上来,那三个人跟在田中正一博士的后面。

  田中正一向我介绍,果然,那三个人全有了博士的衔头,一个满头金发,样子很漂亮,像是电影明星的,是原子动力学博士赖端。一个身子开始发胖,有点秃头的,是金石研究的有名人物,奥加博士,另一个瘦长个子,看来像是吉普赛人的,则是力学博士安桥加(这名字很古怪,后来证明他确是吉普赛人)。

  我和他们分别握手,和他们一起步出机场,我是性急的人,在一起向外走出之际,我就道:“各位,我已详细研究过康纳士博士之死的报导,我认为,他实实在在,是自杀的!”

  明星一样的赖端,向我笑了笑:“如果你到康纳士博士的住所去看一看,那么,那更可以肯定,他是自杀而死的!”

  我陡地一呆:“那么,你们何以怀疑他是被谋杀的,和我在开玩笑?”

  安桥加摇头道:“不,我们没有证据,但是,却有怀疑,所以才请你来的。”

  田中博士插言道:“我们会根据第一流私家侦探的收费标准,付费用给你!”

  我笑了起来:“如果事情是能够引起我个人兴趣的话,我不会要你们的钱!”

  半秃头的奥加道:“你甚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我道:“立时就可以开始!”

  这时,我们已经步出了机场,来到停车场,安桥加道:“如果你立时可以开始,那么,我们先陪你到康纳士博士的住所去看看。”

  奥加道:“然后,我们给你看我们所怀疑的根据,再以后,你就要单独工作了,因为我们都很忙,实在没有法子陪你!”

  我笑了笑:“如果是一件曲折离奇的谋杀案,你们陪我也没有甚么用处。”

  他们四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田中先走了开去,不一会,驾着一辆大房车,驶了过来。

  科学家虽然不是很有趣味的一种人,但是,由于他们都受过严格科学训练之故,他们都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他们都知道,科学是全人类的,绝无国界之分,一个真正服膺科学的人,决不会斤斤计较甚么国家的科学成就是如何如何。科学家首先需要有伟大的胸襟。这种胸襟,必然超越世俗者对于国家的观念。

  我们五个人同坐在一辆车中,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吉普赛人,漂亮的赖端来自斯堪的那维亚半岛,而奥加是爱尔兰裔的美国人,再加上我,我就丝毫感不到车中有任何国家的界限存在。

  车子由田中驾驶,一直驶向郊外,半小时之后,我已看到了康纳士博士的那幢房子。

  我以前未曾实地见到过这幢房子,但是我却看过这幢房子的照片,而且,有一本杂志,还绘出过这幢屋子的平面间隔图。

  我挺了挺身子,那房子并不大,但是空地很多,屋子的一半,完全隐在树木中,屋子是红松木搭出来的,很有情调。

  当车子驶上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时,就闻到了一阵红松木的清香。

  这时,车子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安桥加低声告诉我:“他们是国家安全署的人员!”

  这一点,我倒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如果像康纳士这样的人物,死了之后,政府方面不加注意,那反倒是怪事了!

  那两个国家安全署的人,低头向车厢中看看,他们显然认识四位科学家,是以,疑惑的眼光,便停在我的身上,一个道:“这位是——”

  奥加道:“这位卫斯理先生,是我们特地请来作调查工作的!”

  那两个保安人员皱着眉:“有甚么好调查?”

  奥加博士道:“就算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我们也希望得知自杀的原因!”

  那两个保安人员显然不怎么敢得罪科学家,他们直起了身子,挥了挥手。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直到屋前,停了下来。

  那屋子建筑得很精巧,保养得也很好,我们下了车,另一个保安人员显然已接到了刚才那两个保安人员的无线电通知,立时打开了门,让我们进去。

  进厅之后,就是一个相当大的会客室。其实,那不能称之为会客室,只是一间书房,大得出奇,不但四面的书架上放满了书,连地上、椅子上,几乎所有可以放书的地方,也都堆满了书,看来有点凌乱。

  田中正一指着那些随便堆放着的书:“这里原来就是这样子的,自从康纳士博士死后,完全没有动过!”

  我才进屋子,对一切都不了解,自然也无法发表进一步的评论,我只好道:“他一定是一个喜欢书的人,我猜他的性格,也一定很孤僻!”

  奥加点头:“可以这样说,他一直独身。”

  安桥加耸了耸肩:“他甚至不许他的管家妇收拾这些杂乱无章的书!”

  我笑了笑:“那不稀奇,很多人都喜欢凌乱,不喜欢太井井有条。”

  我们一面说着,一面穿过了这个会客室,那保安人员跟在我们的后面,没有说话。

  我们来到了一扇橡木门前,停了下来,田中正一伸手去推门,门锁着,那保安人员立时走向前来,打开了门,门内是一间工作室,或称书房。门打开,我一眼就看到一张极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也堆满了书,室内的光线相当黑,窗帘很厚,将阳光遮去了百分之八十。

  当我回头,想和田中博士说话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三寸厚的橡木门上,有一个很大的门栓,但是门栓的另一边,却已被撬去,连带门框上的木头,也裂下了一大片。

  这情形,我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但是我早是很熟悉的了,因为我读过有关康纳士博士自杀的一切详细报导,康纳士博士的尸体,是在撞开了这扇门之后,才被发现的,也就是说,他死的时候,门是自内反栓着的。

  我们都走了进去,奥加挥着手:“卫先生,你对这间房间,不会陌生,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天才,就死在这里——”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他有点戏剧化地,伸手指向写字台后,那张宽大舒适的椅子。

  我点头:“是,他是注射了一种毒药而死的,死因是心脏麻痹,死的时候并没有痛苦!”

  田中正一叹道:“是的,门反栓着,他喜欢静,所有的窗,全是双重的,可以隔音,只有他一个人在室内,而且所有的窗,也全反栓着。”

  我望了他们三人一眼:“如果你们认为康纳士博士是死于被谋杀的,那么,这就是推理学上,最难处理的‘密室谋杀案’了。”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三位科学家,只是现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态来,但是那位保安人员,却在不耐烦地耸着肩,我相信,如果不是为了礼貌的话,他一定会大声纵笑了起来,笑我推定这是一桩神秘的谋杀案。

  我并不理会那保安人员的态度,拍着椅子旁的地毯:“致命的注射器,就落在椅子之旁,注射器上,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而且,药房的售货员,认出了康纳士博士,是他前一天,向药房购置这种毒药的!”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这三位科学家,连向科学家协会推荐我来调查这件案子的田中正一,也都不断地点着头。

  他们当然只好点头,因为我所说的话,全是事实,全是我在详尽的报导中看来的。

  我略停了一会,书房中很静,可以互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我走过去,拉开了厚厚的窗帘,使房间变得明亮,然后,我花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去检查窗子。我随即发现,这五分钟时间是白费的,因为决不可能有人,在跳窗而出之后,再将窗子自内栓好。

  我站在窗前,向窗外的草地、树木、略望了片刻,转过身来:“三位,照我看,国家保安机关的结论是正确的,康纳士博士死于自杀,这一点,实在是不容许怀疑的结论!”

  奥加、安桥加和田中正一三人,互望了一眼。

  我又道:“我不明白的是,何以你们还会有怀疑,你们根据甚么来怀疑呢?”

  安桥加大声道:“我们当然是有根据的,我们得到了一大卷影片——”

  他讲到这里,田中正一就打岔道:“安,你还是从头说起的好!”

  奥加则道:“我们可以坐下来,不必站着。”

  我点了点头,心中十分疑惑,因为,康纳士死于自杀,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所获得的证据是甚么呢?

序言

  第十七集卫斯理故事,包括了“规律”和“多了一个”两个风格趣味全然不同的故事。

  “规律”是作者本人极喜欢的一个故事,虽然充满了悲观、消极、厌世的情绪,但的而且确,反映出现代人的心灵空虚。

  现代人的生活,表面上看来,多姿多采、变化无穷,但是实际上,却贫乏枯燥,千篇一律。这种生活,形成了心灵上的极度不满足,人和昆虫的生活之间,可以画上等号,于是,悲剧就表面化了。

  “规律”故事中的想法,是作者对生命未曾有再进一步的看法之前的观点,维持了许多年。

  “多了一个”则是一个喜剧故事,如果将之扩大来写,可以加许多小趣味进去,至少可以加长一倍。但作者写故事,很多情形之下,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想象,一个意念,并不喜欢太“开枝散叶”,所以也很少在细节上多作与主要意念无关的铺排。这个故事,第一次接触到身体和灵魂间的关连,以后许多故事,都在这一个意念上,有极多的发挥。

  卫斯理(倪匡)
  一九八六、九、一

规律

作者:倪匡

  维城科学家协会来信请求卫斯理协助,调查一宗他们认为是谋杀案,但警方却认为是自杀案的案件。死者是科学天才康纳士博士,正研究越洲火箭的安全降落问题。

  康纳士博士在死亡的前一天购买了一种毒药,并被发现在一间密室中,因注射了毒药而导致心脏麻痺。但维城科学家协会认为他死因可疑,因为他们发现了一大卷影片,全是康纳士博士一年之内在户外的全部活动记录,以每分钟一格的拍摄方法来拍摄。究竟这卷影片和康纳士博士的死因有什么关系呢?

第十一章:我会不会成为白痴

  那艘潜艇的式样十分残旧,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遗下来的东西,但是看它从水中浮上来的情形,它却分明有着十分良好的性能。

  由于潜艇在近距离浮上海面,海水激起了一阵一阵浪头,独木舟左右倾覆着,我和骆致谦都几乎跌进了海中去。这本来倒是我一个跳海逃走的好机会,但是,我能逃脱潜水艇的追踪么?

  是以,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多久,整艘潜艇都浮了上来,潜艇的舱盖打开,露出了一个人的上半身来。那是一个十分瘦削的日本人。

  骆致谦向那日本人扬了扬手:“你回驾驶室去,我要招待一个朋友进来。”

  那日本人立时缩了回去,骆致谦将独木舟划近了潜艇:“你先上去。”

  我并不立即跳上潜艇,只是问道:“你究竟想我做些甚么?”

  骆致谦一面笑着,一面玩弄着手中的手枪,显然是想在恐吓我,同时,他道:“关于细节问题,可以在潜艇中商量的,上去吧。”

  我凝视了他的手枪一会,他的枪口正对准了我的心脏部份,我如果不想心脏中枪,跌进海中去喂鲨鱼,那就只好听他的命令了。

  我一纵身,跳到了潜艇的甲板上,他继续扬着枪,于是,我就从潜艇的舱口之中,钻了进去,骆致谦跟着,也跳了进来。

  这是一艘小潜艇,在当时来说,这一定是一艘最小型的潜艇了。而这种小潜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中,当然不是作攻击用,而主要是用来作为通讯,或是运送特务人员的用处的。它至多只能容五个人。

  但这艘潜艇虽然小,而要一个人能够操纵它,使它能够顺利航行,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这个日本人一定是机械方面的天才。

  进了潜艇之后,我被骆致谦逼进了潜艇唯一的一个舱中,我们一齐在多层床之上,坐了下来,骆致谦仍然和我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和以枪指着我。

  我的心中十分乱,但是我还能问他:“你究竟准备将我怎样?”

  骆致谦道:“我要你参加我的计划。”

  我冷冷地道:“将不死药装在瓶中出卖?”

  “是的,但那是最后的一个步骤了,第一,你必须先和我一起回到汉同架岛上去,将那岛上的土人,完全杀死,一个不留!”

  我的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我立时厉声道:“胡说,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疯子么?”

  骆致谦也报我以冷笑:“但是你也不必将自己打扮成一头绵羊,你没有杀过人?最近的例子是波金,也就是死在你的手下的。”

  我立即道:“那怎可同日而语?波金是一个犯罪分子,而岛上的土人——”

  骆致谦不等我讲完,便猛地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别说了,就算波金是一个犯罪分子,你是甚么?你是法官么?你自己的意见,就是法律么?你有甚么资格判定他的死刑而又亲自做刽子手?”

  骆致谦一连几个问题,问得我哑口无言!

  我早已说过,在我几年来所过的冒险生活中,遇到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对手,但是没有一个像骆致谦那样厉害的。

  然而,此际我更不得不承认,骆致谦的机智才能,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

  在我发呆,骆致谦已冷笑道:“你不愿动手也好,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这一点,全部杀死他们,对他们来说,也没有甚么损失,他们那样和岁月的飞渡完全无关地活着,和死又有甚么分别?”

  我的呼吸,陡地急促了起来,因为我从骆致谦的神态中,看出他不是说说就算,而是真的准备那样去做的,这怎不使我骇然?

  骆致谦竟要在如此宁静安详的岛上,对和平和善良的土人展开大屠杀,世上可以说再也没有像他那样既冷静而又没有理性的人了。

  我心中在急促地转着念,我在想,这时候,如果我能将他手中的枪夺过来的话,那么,或者还可以挽救这场骇人听闻的屠杀。

  但是,骆致谦显然也在同时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刚当我想及这一点,还没有甚么行动之际,骆致谦已陡地站了起来。

  他向后退出了一步,拉开了门,闪身而出,他的动作,十分快疾,在我还未曾有任何行动之前,他已然退到了舱外了。

  他手中的枪,仍然指着我的心口:“你最好不要动别的脑筋,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军队中的时候,是全能射击冠军,而且,当我发觉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和我合作的诚意之后,你是死是活,对我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你可知道么?”

  我呆了一呆,他的话很明白了,如果我再反抗,那么,他就不再需要我,要将我杀死!

  他话一讲完,便“砰”地一声,关住了舱门。

  我立即冲向前去,门被在外面锁住了,我用力推,也推不开来。

  我四处寻找着,想寻找一点东西,可以将门撬开来的,我这时也不知道自己即使撬开了门之后,该作如何打算,但是我却一定要将门打开。

  我找到了一柄尖嘴的钳子,用力地在门上撬着,打着,发出“砰砰”的声音来。

  但是,我发出的一切噪音,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从船身动荡的感觉上,我知道潜水艇是在向下沉去,沉到了海中。

  那也就是说,骆致谦已开始实行他的第一步计划了,他要到汉同架岛上去,去将土人全都杀死!那些土人,不但绝没有害他之意,而且,多年之前,还曾经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一定要做点甚么,但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却又实在无法做甚么!

  我仍然不断地敲着门,叫着,足足闹了半小时,舱门才被再度打开,我立即向外冲出去,可是我才一冲出,我的后脑,便受了重重的一击。

  我眼前一阵发黑,重重地仆倒在地。

  我被那重重地一击打得昏过去了!

  我虽然昏了过去,可是,或许是因为我已服食了“不死药”的缘故,我的感觉是十分异常的,我的眼看不到东西,四肢也不能动,也没有任何感觉,耳中也听不到甚么声音,但是,我却感到自己十分清醒。这的确是十分异特的感觉,因为好像在那一剎间,灵魂和肉体,似乎已经分离了!

  但是这个灵魂,却是又盲又聋,甚么也感不到的。那种情形,才一开始的时候,是感到异特,可是等到感到了甚么知觉也没有的时候,那却使人觉得十分痛苦和恐怖,因为这正像一个人四肢被牢牢地缚住,放在一个黑得不见天日的地窖中一样!

  我的思想不但在继续着,而且还十分清醒,这一阵恐惧之后,我自己又告诉自己,这是短暂的现象,我已昏了过去。但是由于我曾服食过超级抗衰老素的缘故,我的脑细胞一定受了刺激,所以在昏了过去之后,使我还能继续保持思想。

  我这样想着,才安心了些,我只好听天由命。由于我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所以我也不知道在我昏了过去之后,骆致谦究竟是怎样对付我的。我自然也无法知道我究竟昏过去了多少时候。

  等到我又有了知觉的时候,是我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

  我的听觉先恢复,那一阵阵凄惨之极,充满了绝望,可怖的尖叫声,传入了我的耳中,在初时听来,声音似乎是来自十分遥远的地方。

  但是,当我的听觉渐渐恢复了正常之后,我却已然听出,那声音就是在我的身旁不远处发出来的!

  而且,不但是那一阵阵的惨叫声,而且,还有一下又一下的连续不断的枪声,和子弹尖锐的呼啸声,这一切惊心动魄的声音,令得我的神经,大为紧张,我陡地睁开了眼睛来。

  在我未睁开眼睛来之前,我已然觉得十分不妙了,而当我睁开眼睛来之后,我双眼睁得老大,老实说,我是想立时闭上眼睛的,但是我竟做不到这一点——我看到的情形,使我全身僵硬,以致我根本无法闭上眼睛。同时,我也几乎无法思想。

  我从来也未曾亲眼目睹过如此疯狂,如此残忍的事情过,骆致谦手中执着手提机枪,他在不断地扫射着,子弹呼啸地飞出,射入土人的体内,本来,岛上的土人,只有在心脏部份中枪,才会引起死亡的。

  但这时,骆致谦却根本不必瞄准,因为他只是疯狂地、不停地扫射。每一个土人的身上,至少被射中了二十粒以上的子弹。

  在那么多的子弹中,总有一粒是射中了心脏部位的,因之当我看到的时候,旷地之上,已满是死人,有十几个还未曾中枪的,或是未被射中致命部位的,只是呆呆地站着。

  看他们的样子,他们全然没有反抗的意思,事实上,只怕他们根本不知该怎样才好。

  并不需要多久,那十几个人也倒下去了。

  枪声突然停止,枪声是停止了,因为我看到,骆致谦执住了枪机的手,已缩了回去,他已在伸手抹汗了。但是我的耳际,却还听到不断的“达达”声。

  那当然是幻觉,幻觉的由来,是因为我对这件事的印象,实在太深,太难忘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能开始喘气,我喘气声,引起了骆致谦的注意,他转过身,向我望来,并且露出了狼一般的牙齿,向我狞笑了一下:“怎么样?”

  我激动得几乎讲不出话来,我用尽了气力,才道:“你是一个……一个……”

  正在我不知该用甚么形容词去形容他的时候,他将枪口移了过来,对准了我,但是我还是大声叫了出来:“你是一个发了疯的畜牲!”

  骆致谦突然又扳动了枪机!

  但是,他在扳动枪机的时候,手向下沉了一沉,使得枪口斜斜向上,是以十多发子弹,呼啸着在我头顶之上,飞了过去。

  我站了起来,向他逼近过去,那时候,我脸上的神情,一定十分可怖,因为他也出现了骇然的神情来,尖叫道:“你作甚么?”

  就在他发出了这一个问题之际,我已陡地向前,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跳到了他的面前,同时厉声叫道:“我要杀死你!”

  他扬起手中的手提机枪,便向我砸了下来,可是我出手比他快,我的拳头,已重重地陷进了他腹部的软肉之中,这一拳的力道极重,骆致谦可能不知疼痛,但是他却无法避免抽搐,他的身子立时弯了下来,同时,他手上的力道也消失了。

  所以,当他那柄手提机枪砸到我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怎么疼痛,我甚至没有停手,就在他身子弯下来之际,我的膝盖又重重地抬了起来,撞向他的下颏。

  他被我这一撞,发出了一声怪叫,扎手扎脚,抛开了手中的枪,身子仰天向下,跌了下去,我立时扑向他的身上,将他压住。

  如果说骆致谦用机枪屠杀土人的行动是疯狂的,那么,我这时的行动,也几乎是疯狂的。

  我在一扑到了他的身上之后,毫不考虑地使用双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我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我的双手完全失去了知觉。我的心中,只有一个意念,那便是:我要掐死他,我一定要掐死他!

  我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强,我从来也未曾出过那么大的大力,我相信这时候的大力,可以将一根和他颈子同样粗细的铁管子抓断!

  他的颈骨,开始发出“格格”的声响,他双手乱舞,双足乱蹬,可是,在他的足足挣扎了五分钟之后,他的挣扎却已渐渐停止了。

  同时,这时候,他张大了口,舌头外露,双眼突出,样子变得十分可怖。

  我见到了这种情形,心中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他死了。但我接着又想到,他是不会死的。

  当我接连想到了这两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我进一步地又想到,他不能现在就死,那对我极之不利。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双手突然松了开来,身子也跌在地上。

  刚才,我出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因之这时我甚至连站立起来的力道也没有。在我的双手松了开来之后,骆致谦仍然躺着。

  他两只凸出的眼睛,就像是一条死鱼一样地瞪着我,他全然未动,是以我根本无法知道他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我喘了几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的视线,仍然停在他的脸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看到他死鱼般的眼睛,缓慢地转动了起来,他没有死,他又活了!

  他眼珠转动的速度,慢慢地快起来,终于,他的胸口也开始起伏了,然后,他以十分干涩难听的声音道:“你几乎扼死我了!”

  他活过来了,任何人,在颈际受到这样大的压力之后十分钟,都是必死无疑的了,但是骆致谦却奇迹也似地活了过来。

  看来,除非将骆致谦身首异处,他真是难以死去的!他手在地上撑着,坐了起来。

  他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地回复了原状,他也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之后,讲的仍是那一句话,道:“你几乎掐死我了!”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仍然会掐死你的。”

  他苦笑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出了两步:“看来我们难以合作的了。”

  他一面说,一面向前走着,我不知道他向前走来,是甚么意思,是以只静静地看着他。可是,突然之间,我明白他是作甚么了!

  也就在那一剎间,骆致谦的动作,陡地变得快疾无比了,但是我却也在同时,向前跳了过去,他迅疾无比地向前扑出,抓了机枪在手,但是,我也在同时跳到,双足重重地踏在他的手上。

  我双脚踏了上去,令得他的手不能不松开,我一脚踢开了机枪,人也向前奔了出去。骆致谦自然立即随后追了过来。

  可是他的动作,始终慢我半步,等他追上来的时候,我已经握枪在手了。我冷冷地道:“别动,我一扳机枪,即使你是在不死药中长大的,你也没命了。”

  骆致谦在离我两码远近处停了下来,他喘着气:“你想怎样?”

  我回答道:“先将你押回去,再通知警方,到帝汶岛去找柏秀琼!”

  骆致谦道:“你准备就这样离开?”

  我向旷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望了一眼:“当然,你以为我还要做些甚么?”

  他徐徐地道:“我是无所谓的了,反正我回去,就难免一死,可是你,你准备带多少不死药回去?我可以提议你多带一点,但是你能带得多少?就算你能将所有的不死药完全带走,也有吃完的一天,到那时候,你又怎样?你知道在甚么样的方法下,可以制成不死药?”

  他一连串向我问了好几个问题,可是这些问题,我却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又笑了笑:“我想你如今总明白了,没有你,我可以另找伙伴,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但如果你没有了我,那就不同了。”

  我呆了好一会,他这几句话,的确打中了我的要害了,我后退了几步,在一个已死的土人的腰际,解下了一个竹筒来,仰天喝了几口“不死药”。

  我连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在这样的情形下,会有这样的行动。那就像是一个有烟瘾的人一样,他是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放下一切,而去点燃一支烟的。

  骆致谦看到了这等情形,立时“桀桀”怪笑了起来:“我说得对么?”

  我陡地转过身来,手中仍握着枪:“你不要以为你可以要挟到我,我仍然要将你带回去,我一定要你去接受死刑!”

  他面上的笑容,陡地消失了,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到了极点。他顿了一顿,道:“你一定是疯了,你难道一点不为自己着想?我告诉你,土人全部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才会制造不死药!”

  我又吸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乞求你将不死药的制法讲出来的。”

  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对自己的将来,究竟有甚么打算,那是一点也说不上来的。但是,我却肯定一点,我要将骆致谦带回去!

  我在土人的身边,取下了一只极大的竹筒,将之抛给了骆致谦,我自己也选了一只同样大小,也盛了“不死药”的竹筒。

  然后,我用枪指着他:“走!”

  骆致谦仍然双眼发定地望着我,他显然想作最后的挣扎,因为他还在提醒我:“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将会变成白痴。”

  我既然已下定了决心,那自然不是容易改变的,我立时道:“不必你替我担心,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有数,你不必多说了。”

  骆致谦的面色,实是比这时正在上空漫布开来的乌云还要难看,他慢慢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又站了一会,才向前走去,我则跟在他的后面。

  在到达海滩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中,我心中实在乱得可以,我将我自己以前可能有甚么的遭遇一事,完全抛开,只是在想着,到了海边之后,当然我是用潜艇离开这个小岛了。

  但如果仍是由那个日本人来驾驶潜艇,我就必须在漫长的航程中同时对付两个人,这是十分麻烦的一件事。我自己多少也有一点驾驶潜艇的常识,如果由我自己来驾驶,那么问题当然简单得多了。

  我已然想好了主意,所以,当我们快要到达海边上,那日本人迎了上来之际,我立即喝道:“你,你走到岛中心去!”

  那日本人开始是大惑不解地望着我,接着,他的肩头耸起,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猫一样,想要扑过来将我抓碎。但当然,他也看到了我手中的枪,是以他终于没有再说甚么,依着我的吩咐,大踏步地向岛中心走去。

  那日本人没有出声,可是骆致谦却又怪叫了起来:“那怎么行,你会驾驶潜艇么?”

  我并不回答他,只是伸枪在他的背部顶了顶,令他快一点走。

  我们一直来到海边上,潜艇正停在离海边不远处,我有了上一次失败在骆致谦手中的经验,这次小心得多了,我出其不意地掉转了枪柄,在骆致谦的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连哼都未曾哼出声,便一个筋斗,翻倒在地上,我找了几股野藤,将他的手足,紧紧地捆缚了起来,再将他负在肩上,向潜艇走去。

  到这岛上来的时候,我是昏了过去,被骆致谦抬上来的,可是这时,却轮到他昏过去,被我抬下潜艇的了,我的心中多少有点得意,因为至少最后胜利是我的!

  我将骆致谦的身子从舱口中塞了进去,然后,我自己也跟着进去,将骆致谦锁在那间舱房中,替他留下了一筒“不死药”。

  而我,则来到了驾驶舱中,检查着机器,我可以驾驶这艘旧式潜蜓的,而且,我发现潜艇中的通讯设备,十分完美,只要我能够出了那巨浪地带之后,我就可以利用无线电设备求救的。

  我先令潜艇离开了海滩,然后潜向水去,向前驶着,当潜艇经过巨浪带的时候,在海底下,暗流也是十分汹涌,潜艇像摇篮也似地左右翻滚着,我直担心它会忽然底向上,再也翻不过来了。

  但这一切担心,显然全是多余的,潜艇很快地便恢复了平稳,而且,我也成功地使潜艇浮上了水面,于是,我利用无线电求救。

  求救所得的反应之快,更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在一小时之后,便已得到了一艘澳洲军舰的回答,而六小时之后,当大海的海面之上,染满了晚霞的光采之际,我和骆致谦,已登上这艘澳洲军舰了。

  军舰的司令官是一位将军,我并没有向他多说甚么,只是将由国际警方发给我的那特别证件,交给了他检查,同时,我声称骆致谦是应该送回某地去的死囚,而我正是押解他回去的。

  司令并不疑及其他,他答应尽可能快地将我们送到最近的港口。

  司令完全实现了他对我许下的诺言,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们已经上岸,而且立即登上了飞机,我也在起飞之前,实现了我当时许下的愿望:我和白素通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将要回来了。

  在长途电话中听来,白素分明是在哭,但是毫无疑问,她的声音是激动的、高兴的。

  第三天中午,我押着骆致谦回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在机场欢迎我的,除了白素之外,还有警方特别工作室主任杰克中校!

  杰克中校显然十分失望,因为他是想我永世不得翻身的,想不到我却又将骆致谦带了回来,但是他却不得不哈哈强笑着,来表示他心中的“高兴”。

  骆致谦立时被移交到警方手中,载走了。

  好了,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已经完结了,但是还有几个十分重要的地方,却是非交待一下不可的,尤其请各位注意的,是最后一点。

  要交代的各点是:

  (一)骆致谦立即接受了死刑,死了。

  (二)柏秀琼在帝汶岛,成了白痴,因为她服食过不死药,而又得不到不死药的持续供应。骆氏兄弟十分相似,但是她是知道坠崖而死的是她的丈夫,然而,她是一个十分精明——实在精明得过份了的女人,所以,在她的丈夫死后,她竟和骆致谦合作,欺骗我,将骆致谦救了出来,她以为是可以藉此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的,结果却只是一场春梦。

  (三)在我回来之后的第三个月,有一则不怎么为人注意的新闻,那是说,在南太平洋之中,忽然发生海啸,海啸来得十分奇怪,像是有一个岛国因为地壳变动而陆沉了,可是这地方,似乎没有被人发现过有岛屿。由于那里的风浪特别险恶,是以除了空中视察之外,无法作进一步的检查,而空中视察的结果则是:海面恢复平静,不见有岛屿,但似乎有若干东西,飘浮海面之上。

  当我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我知道,“汉同架”岛陆沉了。也就是说,地球上只怕再也找不到由那种神奇的植物中所提炼出来的抗衰老素——不死药了。

  (四)第四点,也是最后的一点,要说到我自己了。

  我、在和白素团聚之后,我不得不将“不死药”的一切告诉她,我秘密地和几个极著名的内科医生、内分泌专家接头,将这种情形讲给他们听。

  几个专家同意对我进行治疗,他们的治疗方法是,每日以极复杂的手续,抑制人体内原来分泌抗衰老素的腺体的作用,使我体内的抗衰老素的分泌,恢复正常,而在必要时,他们还要替我施行极复杂的手术。

  那种手术,是要涉及内分泌系统的。他们这几个专家认为,如果抑制处理的治疗措施不起作用的话,那么,就要切除一些的分泌腺。

  内分泌系统,一直是医学上至今未曾彻底了解的一个系统,他们能不能成功地切除我身体之内的一部份内分泌腺,而我体内的一部份分泌腺被切除之后,会附带产生甚么的副作用呢?

  尽管要对我进行治疗的全是专家,但他们也要我在一厢情愿接受治疗的文件上签字。

  当我在这个文件上签下了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心中不住地在苦笑着。

  我究竟变成一个甚么样的人呢?

  我相信白素的心中,一定更比我难过。

  虽然她竭力地忍着,绝不在我的面前有任何悲切的表示,而且还不断地鼓励我。

  但是,我是可以看得出她心中的难过的,当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她的手指,却总是紧紧地扭曲着,表示她心中的紧张,而我,除了按住她的手之外,绝没有别的办法去安慰她,这实在是我不愿多写的悲惨之事。

  我是否可以没有事,既然连几个专家,也没有把握,而在那一段漫长的治疗时间中,我必须静养,与世隔绝。

  结果会怎样呢?其实大可不必担心,我是连续小说的主角,当然逢凶化吉,不会有事的!

  (全文完)

第十章:喝了不死药

  几十个土人,将独木舟推下海中,独木舟上,约有二十个人,独木舟一出了海,十来支桨,一齐划了起来,去势十分快。

  一小时后,独木舟已来到了巨浪的边缘了,此起彼伏的巨浪,在消失之前,都有一剎间的凝滞看来像是一座又一座,兀立在海中心的山峰一样。

  独木舟到了这时候,已不用再划桨了,那些巨浪,使得海水产生了一股极大的旋转力,令得独木舟像是被人拉着一样,一面打转,一面向着巨浪,疾冲了过去,终于,撞进了巨浪之中!

  从独木舟撞进了巨浪的开始,一切都像是一场恶梦,和我来的时候相同,开始我还勉力挣扎着,我相信如果没有几个土人压在我身上的话,我一定被抛下海中去的了。

  但是,过不多久,我便又昏眩了过去。

  等到我醒过来时,已经脱出了那环形的巨浪带,已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上了。

  “我的朋友”已开始在解下另外两只较小的独木舟,他显然是准备向我告别。我站了起来,他指着几个竹筒,告诉我那里面是清水。

  他又伸手指着南方,告诉我如果一直向南去,那么就可以到达陆地。其余的几个土人,在我的独木舟上,竖起了一枝桅,放下了帆。

  这些土人,都是天才的航海家,因为他们的帆,全是用一种较细的,野藤织成的。可是效果却十分好,而且,他们立即使得独木舟在风力帮助下,向南航去。

  我的朋友和我握着手,所有的土人,全都跳上了那两艘较小的独木舟,向前划去,他们越去越远,我很快就看不见他们了。

  我打开了一个竹筒,自己喝了一口清水,并且用一点清水,淋在头上,盐花结集在脸上的滋味,实在不是怎样好受的。

  但骆致谦当然未曾受到这样的待遇,我只是倒了一口不死药在他的口中,以免他在“抗衰老素”得不到持续补充的情形下,变成白痴。

  我在独木舟上躺了下来,独木舟继续地向南驶着,船头上“拍拍”地溅起了浪花。我先睡了一觉,在沉睡中,我却是被骆致谦叫醒的。

  我乍一听到骆致谦的怪叫声,着实吃了一惊,连忙坐起了身子,直到我看到,骆致谦仍然像粽子一样地被捆缚着,我才放心。

  骆致谦的声音十分尖,他叫道:“我们要飘流到甚么时候,你太蠢了,我和波金是有一艘小型潜水艇前来的,你为甚么不用这艘潜艇?”

  我冷笑了一下:“当我们离开的时候,你为甚么不提醒我?”

  骆致谦道:“我提醒你,你肯听么?”

  我立即道:“当然不听,潜水艇中,可能还有别的人,我岂不是自己为自己增添麻烦?我宁愿在海上多飘流几日——”

  我才讲到这里,心中便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我没有利用那艘潜艇逃走,是因为怕节外生枝。但是如果潜水艇中还有别的人,他们久等波金不回的话,是一定会走上岛去观看究竟的。

  那样,岂不是给岛上的土人,带来了灾难?

  我一想到这一点,立即想扬声大叫,告知我的朋友,可是我张大了口,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这时已经太迟了,那一批土人,不是正在和巨浪挣扎,便是已经回到了他们的岛上,就算我叫破了喉咙他们也听不到!

  在剎那间,我可以调整风帆,向相反的方向航回去,但是,我却无法使独木舟通过那个巨浪带,我踌躇了片刻,才道:“潜艇中还有甚么人?”

  骆致谦的脸上,开始现出了一丝狡狯的神情来:“还有一个人,他是二次世界大战时,一艘日本潜艇上的副司令。”

  我望了他一会:“你是有办法和他联络的,是不是?你身上有着无线电对讲机的,可是么?”

  骆致谦点头道:“是的,可是,我如果要和他联络的话,你必须先松开我身上绑的野藤。”

  我又望了他片刻,这时,我没有枪在,我在考虑,我松开了绑后,如果他向我进攻,我便怎样,我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因为我相信,我虽然没有枪,但是我要制服他,仍然是可以的。

  所以,我不再说甚么,便动手替他松绑,土人所打的结,十分特别,而且那种野藤,又极其坚韧,我用尽方法,也无法将之拉断。

  我化了不少功夫,才解开了其中的几个结,使得野藤松了开来,骆致谦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伸手进入右边的裤袋之中。

  在那一剎间,我的心中,陡地一动,骆致谦的身上,可能是另有武器的!

  我一想到这一点,身子一耸,便待向前扑去,可是,已经迟了,我还未扑出,骆致谦手已从裤袋中提了出来,他的手中,多了一柄手枪。我突然呆住了,我当然无法和他对抗,而,在独木舟之上,我也绝没有躲避的可能的!

  我僵住了,在那片刻之间,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才好。但是骆致谦却显然知道他应该怎样做的,他手枪一扬,立时向我连射了三枪!

  在广阔的大海中,听起来枪声似乎并不十分响亮,但是三粒子弹,却一齐射进了我的身中,我只觉得肩头,和左腿上,传来了几阵剧痛,我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侧,跌在船上。

  而我的手臂,则跌在船外,溅起了海水,海水溅到了我的创口上,更使我痛得难以忍受。

  我咬紧了牙关,叫:“畜牲,你这畜牲,我应该将你留在岛上的!”

  我不顾身上的三处枪伤,仍挣扎着要站了起来。

  可是,骆致谦手中的枪,却仍然对准了我的胸口,使我无法动弹。

  骆致谦冷冷地道:“卫斯理,你将因流血过多而死亡!”

  我肩头和大腿上的三个伤口,正不断地在向外淌着血,骆致谦的话一点也不错,这时候,我的情况如果得不到改善,我至多再过三十分钟,便要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失性命!

  而我实在没有法子使我的情形得到改善。

  我就算这时,冒着他将我打死的危险,而将他制服,那又有甚么用呢?我也绝无法使我三个重创的创口,立时止血的。

  而且这时候,我伤口是如此疼痛,而我的心中,也忽然生出了临死之前所特有的,那种疲乏之极的感觉,我实在再也没有力道去和他动手了!

  我只是睁大了眼睛,躺在独木舟上,喘着气。

  骆致谦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十分奸:“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你活下去。”

  我无力地问道:“甚么……办法?”

  我已来到了人生道路的尽头,我只感到极度的,难以形容的疲倦,我只想睡上一觉,我甚至不再害怕死亡,我只想快点死去,当然,我更强烈地希望可以避免死亡!

  所以,我才会这样有气无力地反问他的。

  骆致谦并不回答我,他只是打开一只竹筒“不死药”,倒了小半筒在竹筒中。

  他将那竹筒向我推来,直推到了我的面前:“喝了它!”

  我陡地一呆。

  骆致谦又道:“喝完它,你的伤口可以神奇地愈合,陷在体内的子弹,会被再生的肌肉挤出来,别忘记,这是超特的抗衰老素,和增进细胞活力的不死药!”

  我的双手,陡地捧住了竹筒,并将之放在口边,我已快沾到那种白色的液汁了!

  然而,就在这时,我却想到了一点:我开始饮用这种白色的液汁,我就必须一直饮用下去!

  而如果有一段时间,得不到那种白色液汁的话,我将变成白痴,变成活死人!

  这种可怕的后果,使我犹豫了起来,但是,却并没有使我犹豫了多久!

  因为在目前的情形下,我没有多作考虑的余地!

  如果我不喝这“不死药”,在不到十分钟之内,我必然昏迷,接踵而来的,自然就是死亡。

  而我饮用了“不死药”,尽管会惹来一连串的恶果,至少我可以先活下来。

  我张大了口,一口又一口地将“不死药”吞了进去。不死药是冰冷的,可是吞进了肚中之后,却引起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就像是烈酒一样。

  我直到将半筒不死药完全吞了下去,我起了一种十分昏眩的感觉,我的视觉也显然受了影响,我完全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

  我看出去,海和天似乎完全混淆在一齐,完全分不清,而眼前除了我一个人之外,我也看不见别的甚么东西,我的身子像是轻了,软了似的,只觉得自己在轻飘飘地向上,飞了上去。

  渐渐地,我觉得自己的身子,彷佛已不再存在,而我的身子,似乎已化为一股气,和青蒙蒙的海,青蒙蒙的天,混在一起了!

  我想看看我伤口在服食了不死药之后,有了甚么变化,可是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我却看不见自己的身子!

  看不见自己的身子,这是只有极严重的神经分裂的人才会有这种情形,他们会怪叫“我的手呢?”“我的脚呢?”其实,他的手、脚,正好好地在他们的身上,只不过他们看不见而已。

  那么,我已经因为脑神经受到了破坏,而变成一个不可救药的疯子了么?

  可是,我自己却又知道那是不正确的,我不会成为疯子,虽然我暂时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但是我的头脑,却还十分清醒,一切来龙去脉,我还是十分之清楚!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过了不知多久(在那一段时间中,我可以说根本连时间也消失的),我才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渐渐地下降。

  那种感觉,是彷佛自己已从云端之上,慢慢地飘了下来一样。

  终于,我的背部又有了接触硬物的感觉。

  我再睁开眼来,我首先看到了骆致谦,他正在抛着手中的枪,看来对付我,已没有敌意。

  我连忙再看我自己,我身上的伤口,已完全不见了,就像我从来也未曾中过枪。

  但是,我却又的确是中过枪的。

  不但我的记忆如此,我身上的血迹还在,证明我的确曾中过枪。

  我勉力站了起来,仍有点晕酡酡的感觉,但是我很快就站稳了身子。骆致谦望着我:“怎么样?”我使劲地摇了摇头,想弄明白我是不是在做梦。我非常之清醒,我不是在做梦。

  但是在喝了“不死药”之后,那一种迷迷糊糊的感觉,我却实在记不起来了,我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骆致谦“哈哈”地笑了起来:“感觉异常好?是不是?老实说,和吸食海洛英所获得的感觉是一样的,是不是?”

  他连问了两声“是不是”,我只好点了点头。

  因为他所说的话,的确是实在的情形。

  骆致谦十分得意,指手划脚:“我相信那岛上的土人,在最早饮用这种液汁之际,是将它当作麻醉品来用的,古今中外,人都喜欢麻醉品,而你也会立即喜欢这种东西的!”

  在那一剎间,我只觉身上,阵阵发冷!

  我饮用了不死药!

  我将不能离开不死药了,如果不喝的话,抗衰老素的反作用,就会使我变成白痴!

  我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骆致谦则一直望着我在笑,过了一会,他才道:“你不必沮丧,来,我们拉拉手,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合伙人!”

  我看到他伸出手来,我可以轻易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抛下海去的。可是我却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时将他抛下海去,又怎么样呢?

  我已经喝下了不死药,我已成了不死药的俘虏,从今之后,我可以说没有自由了!

  而骆致谦如此高兴,竟然认为我会与他合作,那自然也是他知道这一点之故。当然,我固然未曾将他摔下海去,但也没有和他握手。

  我心中只是在想,在我这几年千奇百怪的冒险生活之中,我遇见过不知多少敌人,有的凶险,有的狡猾,有的简直难以形容!

  但是,我所遇到的所有敌人中,没有一个像骆致谦那样厉害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在他的手中到如今,我似乎已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骆致谦看到我不肯和他握手,他收回了手去,耸了耸肩:“不论你是不是愿意,我看不出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的神智渐渐地恢复镇定:“我还是可以先将你送回去接受电椅。”

  骆致谦却一直带着微笑:“不,你不会的,你已喝了不死药,和一般人想象的完全相反,一个永不会死的人,绝不是幸福的,他的内心十分苦闷、空洞和寂寞,一想到自己永不会死,甚至便会不寒而栗,我没有错,我说中了你的心坎,是不是?”

  我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震动起来。

  骆致谦又说对了!

  的确,当以前,如果我想到自己永不死的时候,或许会觉得十分有趣,认为那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因为在以前,这样想,只不过是空想而已,几乎一切都是美好,但是如今却不同了!

  如今,我只要保持着不断地饮用“不死药”,我的的确确可以成为一个永远不死的人,但是每当想起这一点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心寒!

  当你和你最亲爱的人,一齐衰老的时候,你并不会感到怎样,但是试想想,如今我将看看我四周围的人,包括我最亲爱的人在内,老去,死去,而我却依然一样,这能说是幸福么?这实在使人恶心!

  骆致谦望着我,徐徐地道:“是不是!”

  “是不是”好像是他的口头禅,我只是无精打采地望着他。

  骆致谦继续道:“在心灵上,我们绝不是一个幸福的人。一个有着这种心情的人,总是希望有一个和他同样遭遇的人,可以同病相怜,互相安慰的。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的!”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停,才总结道:“所以,你将不会送我回去接受电椅!”

  我仍然无话可说。

  我之所以无话可说,是因为他讲得对,我如果是一个人,那么我心中这种空洞的感觉将更甚,有一个人做伴,那会比较好得多。

  但是,我却又是一个反抗性极强的人,当我想及骆致谦是利用这一点在控制我的时候,我却自然而然地想要反击他的话。

  我停了好一会,才冷笑了一声,道:“你想得有点不对了,当然,我需要一个和我有同样遭遇的人,但我为甚么一定要选你?”

  我以为骆致谦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要大惊失色了,却不料他若无其事,“哈哈”大笑,由于他笑得前仰后合,是以连独木舟也几乎翻了过来。

  我大声喝道:“你笑甚么?”

  骆致谦道:“你想得倒周到,但是你却未注意两件事,第一,如果我不能避免坐电椅的命运,在我坐电椅之前,我一定将一切全都讲出来,你想想,那会有甚么样的结果?”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的确,如果骆致谦将一切全讲了出来,那么我必然成为一个和所有人完全不同的人,所有的人,一定会将我当作怪物,我将比死囚更难过了!

  骆致谦冷笑着:“你以为我是为甚么将我大哥推下山崖去的?当我向他讲出我的一切之际,他就说,他要将这一切宣布出去,他这样讲,或者不是恶意,但是我已经感到极度的害怕,所以才将他推下去的!”

  骆致谦这几句话,总算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疑点,那便是为甚么骆致谦要杀死骆致逊。但是当然我心中还有许多别的疑问,例如事情发生之后,他身份被误认,或是柏秀琼的态度等等,全是疑问。只不过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却是没有心情去追问他。

  而骆致谦又冷笑了两声,才道:“第二,你更忽略了,你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我一怔,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他的手,却已向海面指去,我循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艘小型的潜水艇,正从海中浮了上来。

  我这才知道,骆致谦的确是用无线电联络,通知了那艘潜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