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秘敌人

  黄俊和两个大汉,跟在我们背后,黄俊显然很紧张,因为他不断地低声吩咐我们:“不要妄动!不要妄动!”那时,我心中实在是非常奇怪,黄俊究竟要将我们,带到甚么人手中去呢

  “死神”?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刚离开“死神”的房间。

  是黑手党?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因为黑手党的两个党魁,一个已死,一个受了重伤,还在医院中,黑手党正在大混乱中,意大利警方,也正趁此机会,以一切力量在对付这个庞大的匪徒组织,他们在自顾不暇之余,不会再顾及我们。

  但是,那又是那一方面的人呢?他要我们,又是为了甚么呢?

  我和石菊并肩走着,没有人发现我们是被枪指逼着的,来到了酒店的大门口,穿制服的守门,为我们叫来了出租车,我们五个人,一齐上了车,但是,驶出没有多远,黄俊便吩咐车子停下来,另一辆大型轿车,恰好在这时候,在我们的身边,停了下来。

  我们又一齐上了那辆大车,驶出了几里,在手枪的指胁之下,我和石菊的眼睛上,都被贴上了黑布,令得我们不见天日。

  我只是紧紧地握住石菊的手,我只觉得,车子在经过了一大段平整的路途之后,便一直行驶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过了许久,我默算路程,大约在六十里左右,路面才又平整起来,接着,车子已然停住了,我们被带下车,枪管仍然指着我们的背脊。

  我只听得一个十分妩媚的女子声音,叫道:“黄!”同时,听得黄俊叫道:“施维娅!”我觉得我已踏在一个十分柔软的草地上,接着,我听得两个人飞奔的声音,又听得“黄”和“施维娅”的叫声,那当然是黄俊和施维娅两人,已然拥抱在一起。

  接着,我已听得一声音道:“黄先生,你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否则,施维娅仍然会回到这里来,你明白了么?”

  黄俊连连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声音又道:“你可以离开了,希望你们两人,将这一切,全部忘得干干净净!”

  脚步声远了开去,接着,便是汽车马达的声音,黄俊和施维娅远去了。

  然后,我又听得那声音,和押着我的大汉,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交谈着。

  我甚至听不出那种语言,是属于何种语言的范畴,我想着那两个大汉的模样,他们的肤色很黑,但又不是黑种人,他们的身子很高,眼中有着野性的眼光,他们是甚么地方人?他们讲的是甚么话?他们要如何处置我和石菊两个人?

  我的脑海中,盘旋着许多许多问题,我的身子,被枪管指着,向前走去。

  我曾经试图撕开眼上的黑布,但是我的手还没有动上两寸,枪管便对得我更紧些,我没有反抗的机会,就算我能跃开去,但是在我撕开黑布以前,也一定中枪了!因此我只是走着,并且希望石菊,也像我一样,不要妄动。

  我们走上了石阶,我数着,一共是二十三级,我觉出已然到了屋内。我开口道:“虽然我是你们的俘虏,但是请你们除去我眼上的黑布!”得不到回答。我只好继续向前走,直到身后传来“砰”地一下,门开之声,我才意识到,押我的人,已经走了,我试探着抬起手臂来,没有反应,我撕脱了黑布,刚好看到石菊也撕脱了黑布。

  石菊立即扑向我的怀中,道:“卫大哥,我们是在甚么地方。”我道:“我怎能知道?”一面说,我一面打量处身之所。那是一间陈设得古色古香的书房,可以断定,这里以前一定是一个法国贵族所有的地方。窗前垂着厚厚的窗帘,我立即一个箭步,来到窗前,将窗帘拉了开来,但是没有用,我看到的是黑黝黝的钢铁,石菊这时,已然在推着门,当然不会有结果。我们两人,坐了下来。在正中一张桃花心木的桌子上,有着各种名贵的酒,我斟了两杯,石菊的手在微微发抖,道:“卫大哥,又是‘死神’的安排?”

  我摇了摇头,道:“可能不是。”我四面看着。书架上的书籍,全是最冷僻,最专门的书籍;有一格中,全是有关非洲断崖高原民族的研究。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我们听到了咳嗽声,一个人的声音,从屋角传来,道:“两位或许觉得十分不习惯,但我们只要两位的合作。”我抬头看去,屋角装着扩音器,当然,我们的话,他也能听到。我冷冷地道:“你们是甚么人?”扩音器中的声音,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道:“那你们不必理会,和我们合作,或者不,请你们回答!”那人所说的,是十分纯正的英语,但因为太纯正了,有点像“灵格风唱片”,所以可以断定他不会是英国人。我道:“甚么样的合作,我必须明白。”那声音道:“关于那隆美尔宝藏,其中有一部份东西,是你们毫无用处的。”

  我猛地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紧紧地握住了在我身旁的石菊的手臂。

  我当真未曾想到,就是为了在轮渡上要呼吸一下冬夜的海上空气,竟会给我惹下了那么多的麻烦!那声音说得实际上已然很明白,在传说中的隆美尔宝藏之中,有一部份贵重金属,乃是“铀”!他们所要的是这些!当然,不会有任何人,会对这种放射性的元素感到兴趣的。

  那就是说,我甚至已经卷入了国际间谍斗争的漩涡之中!

  我深知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漩涡,远比和“死神”、黑手党周旋来得可怕!匪徒或者还会有人性,但是在间谍或特务之中,想去寻觅人性,等于是想藉高梯子而去采摘月亮一样。因为他们的职业,根本不容许他们有人性的存在!

  当时,我呆了半晌,方道:“先生,我怕你找错人了,因为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过得了一张藏宝地图而已!”那声音道:“我知道,你们那张地图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我道:“那末,先生,你们还找我们来作甚么呢?我们有甚么可以合作之处呢?”那声音道:“但是你们见过佩特·福莱克的尸体。”我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所了解的,竟是如此之多,我可以相信,他们的触须,一定是已伸到了黑手党之内!我道:“对,但是又怎样呢?”

  那声音干笑了几声,道:“怎样呢?先生,这要靠你的合作!”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先生!我们没有在福莱克的尸体上发现甚么,甚么也没有。”那声音静寂了好一会,才道:“你好好地想一想,直到你愿意和我们合作的时候,你可以按书桌上的红色的钮。如果你需要甚么,你可以按蓝色的钮。祝你好运。”

  我用力地将酒杯掷向地上,酒杯在地毡上无声地破裂,我立即来到书桌旁,用力按那红色的钮。扩音器中立即传来那人的声音。道:“那么快便决定?”我大声叫道:“放我们出去!不然,我们会逃出去的!”

  那声音道:“你不妨试试。”我立即道:“你们是甚么人?苏联人么?”那声音道:“俄国猪?哈哈!”我立即又问道:“你们是美国人?”那声音又道:“当然也不是美国猪!”

  我“砰”地一拳,击在桌上,道:“够了,我告诉你,你得到了一个错误的情报,我根本不能和你有甚么合作,你只是在虚耗光阴!”

  那声音道:“冷静点!考虑好了,你按红色按钮!”我退后了一步,坐了下来。那人憎恨东西集团的两个领袖国,那末,他是属于甚么国家的呢?我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我对政治,没有兴趣,我要考虑的,是怎样离开这里!石菊向我低声道:“我们何不要点食物,看他们如何派人送来?”这是一个好主意,我按了蓝色的钮,立即,在另一个屋角上,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先生,你要甚么?”我道:“两客精美一点的大餐,还要两柄手枪,装上灭声器的!”

  后面那句,当然是我气愤之余所说的话,可是不一会,那女子的声音又道:“两客大餐要时间准备,枪先来了!”我吃了一惊,道:“在甚么地方?”那女子道:“请你们看着房门。”

  我和石菊,立即向房门看去,却甚么也没有发现,大约过了半分钟,才听得那女子的声音道:“对不起,我说错了,你们应该注意屋角的那张单人沙发。先生,我希望你不是要枪来自杀。”

  我立即知道我们被转移了注意力,回头看去,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已然多了两柄手枪,当真是装着灭音器的!当然、我知道那两柄手枪,会突然出现在沙发之上,并无神秘可言。那当然是因为在高墙上有暗门,因此他们将手枪从暗门中推进来的缘故。只是令我觉得奇怪的是,何以他们当真这样“有求必应”,连手枪也肯给我们,当真是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我一个箭步,跃到了那张沙发面前,将两柄手枪取了起来,抛给石菊一柄。我以极快的手法,将枪检查了一遍,发现那是立即可以发射的好枪!

  等到我将枪检查完毕之后,已然听得“拍”、“拍”两声,石菊正在门口,向门把射了两枪。我苦笑道:“没有用的!”

  石菊握住了门把,用力推了两下,果然,那扇门仍是一动也不动。

  石菊转过身来,道:“卫大哥,我也知道没有用,但是我不能不试一试!”

  我点了点头,道:“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地给我们手枪,当然是有恃无恐的了。我相信这里一定是什么国家的领事馆!”

  石菊叹了一口气,我将手枪抛在一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一会,我们听得极其轻微的“刷”地一声。我们连忙循声看去,突见那一张沙发之上,所挂的那张油画,迅速地向旁移去,现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来!我一见这等情形,连忙一跃而起,顺手抓住了书桌上的一根长约尺许的铜镇纸,向那洞口掠去。

  等我来到那洞口附近之际,洞口上吊下一只盒子来。同时,扩音器中传来了女子的声音,道:“你要的午餐来了!”

  我从盒中,取出了两大盘食物,那盒子又向上伸出,油画也向原处移了过来。我连忙将铜镇纸放在洞口,那油画碰到了铜镇纸,便为之所阻,露出了一个高约三尺,宽约尺许的空隙。

  我立即探头向那空隙望去,黑洞洞地,伸出手去,可以碰到对面的墙壁。但是上下却黑洞洞的,十分深邃,那是一个直上直下的洞,像是一个小型升降机的空位,在洞中,还有两条不十分粗的钢缆。

  这时,石菊也已然来到了洞口,也向洞口看去,她以怀疑的口吻问我:“卫大哥,我们可能从这里逃出去么?”我实在也不能肯定,能不能从这样的地方逃出去,但是,这是我们目前所有的唯一出路!我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必须试一试!”

  石菊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臂,道:“那——那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我笑道:“菊,我们是不能不冒险的了。这间屋子中,如果有摄像管的话,我们的一切行动,一定早已为他们所知,想逃也没有办法,如今一无动静,我们相信他们仍未发现。”

  石菊咽了一下口水,道:“那我们就试一试吧!”我自袋中取出一枝“电笔”来。那是十分简单的电工工具,只要碰一碰认为有电的物体,如果有电的话,就会有灯亮起来的。

  我以之在钢缆上碰了碰、并没有电。这又增加了我们由此逃亡的可能性,因为他们显然未曾想到,会有人想到自这里逃亡!

  我又按了按红色的钮,那个声音立即传了过来,道:“卫先生,你想好了么?”

  我答道:“先生,我需要时间考虑,请你在一小时之内,不要打扰我!”

  那人道:“可以的,但是你们不要试图逃跑,刚才,根据报告,你们曾在锁上开了两枪,卫先生,这是十分愚蠢的行动!”

  我笑了一下,道:“你说得不错,我完全同意!”我一面说,一面向石菊眨了眨眼,示意她将手枪取了起来。我们收下枪,又向那小洞,看了一下。

  那洞只不过三尺高,一尺宽,而且,深不过三尺,寻常人,要在这样的洞中钻进去,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而且,在钻进去的时候,也要极度小心不可,因为如果一碰跌了那阻住油画移动的铜镇纸,油画便会向身子挤来,那时就会被夹住了。但对我们来说。却不是甚么难事。

  我又考虑了一下,道:“菊,我们一抓住了钢缆,你向上爬,我向下落去,那么,我们两人,至少有一个可以走脱。”

  怎知石菊却摇了摇头,道:“不,我和你一起,不论向上向下,我和你一起。”

  我望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色,是那样的坚定,我只叹了一口气,道:“也好,我们决定向下落去。”石菊点了点头,我吸了一口气,足尖一点,已然从那个洞口,钻了出去,右手抓住了钢缆,向下滑了七八尺,抬头看去,石菊已在我的头上。那洞中阴暗到了极点,当我们顺着钢缆,向下滑了近两丈的时候,简直一点亮光都没有了。

  我们屏住气息,又滑下了大约两丈,才踏到了实地,我取出了打火机,“克察”一声,打着了火。我们存身之处,大约有五尺见方粗糙的水泥墙,十分潮湿。在那地方的一角,是一部电梯升降的机器,可是四面,却并无通途!我熄了打火机,石菊道:“卫大哥,这里没有路啊!”我想了想,道:“那么,如果机器坏了,修理的工人,从何处进出呢?”

  石菊喜道:“如此说来,这里一定是有出路的了?”我答道:“我相信,我们要仔细地找一找!”一面说,我一面又燃着了打火机。

  打火机所发出的光芒并不很强,但是已足够可以使我们仔细检查这个地窖,不一会,我们便发现了一扇小小的铁门。那铁门是关着的,只不过两尺高,一尺宽,我将打火机交给了石菊,用力拉开了门栓,将那扇小铁门打了开来。石菊持着打火机向内照去,只见那铁门是联接着一条铁管的,通向何处,也看不出来。我吩咐石菊熄了打火机,我们两人就置身在黑暗之中。石菊问我:“卫大哥你想那条铁管,是通向何处,作甚么用途的?”

  我正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我却得不出结论。在这样的一个地窖中,一根铁管,是可以作许多用途的,可以输送煤炭,可以倒垃圾,也可以做许多其他意想不到的用途。但是如今,我们一定要利用它来作逃亡之用。

  我想了片刻,道:“菊,你跟在我后面,我先爬进去,如果我发生了甚么变故,你不要管我,自己后退,循着钢缆,向上攀去,回到那间房中。因为连这里都不能逃出去的话,可以说,已然没有别的地方,再可以逃得出去的了!”

  在黑暗中,我望不见石菊,我也得不到她的回答,话一讲完,我便伏到了地上,以肘支地,向那扇小铁门中爬进去。

  开始那一段,我还可以以手爬行,但是爬出了一丈许,管子狭了许多,我便只能以肘支地,向前爬行了。我觉出石菊正跟在我的后面,我吃力地向前爬行着。那要命的铁管,像是没有尽头的一样!我相信这时候,我的身上,已然污秽不堪,我必须时时停下来,拂去沾在眼上的蛛丝和尘埃,才能继续向前爬行,在那像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爬行的时候,我当真起过这样的念头:不如回去吧,回到那舒服的、有着美酒的房间中去,那里虽然是囚室,但总比在这样的铁管之中好得多!当然,我并没有退回去,我如今虽然是在不见天日,不知在何处的铁管之中,但是在我前面的,可能是自由和光明!

  当然,等在我前面的,也可能是死亡,但是我必须赌那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点着了打火机,看了看手表,却只不过半个小时!

  我喘了一口气,铁管中的空气,当然是恶劣之极,我向石菊苦笑了一下,石菊也向我苦笑了一下,我继续向前去。约莫又过了十来分钟、我的手碰到前面,我几乎欢呼起来,立即点着了打火机,我发现在我前面是一扇一样大小的铁门。

  那铁门的门栓,我相信可以打得开来,但是,正当我伸手抓住了铁门,准备向怀中一拉之际,我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叮当”的敲打之声,同时,有人讲话的声音,和一种奇特的,像是蒸气喷射时的“嗤”、“嗤”声。“外面有人!外面有人!”石菊也低声警告我。我回答道:“准备枪。”石菊轻轻地答应了一声,我不顾一切,抓住铁门,用力一拉,“拍”地一声,铁栓已被我拉断,石菊抓住了我的双足,向前一送,我整个人,便向前面窜了出去,立即站定。我不等自己看清四周围的情形,便立即喝道:“举起手来!”接着,我看到了几个惊愕无比的人的面孔,他们都已然举起手来了。他们都穿着工作服,而这里,则是一个大地窖。

  一角堆着一堆煤,一个大蒸气炉,有许多章鱼触须也似地管子,通向上面。那当然是供给暖气的设备,那三人,自然是工人,他们的面孔,也是法国人的面孔,我抱歉地笑了一笑,道:“对不起,这里是甚么所在?”那三个工人中的一个,道:“这里不是××领事馆么?”

  我如今以“××”所代替的,当然是一个国家的名字。我已经说过,我对政治,没有兴趣,但是我也绝不是对世界大事一无所知的人。

  当时,我一听得这个国家的名称,我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不受人注目的国家,竟然也会对核武器的原料,有着那么大的兴趣!如今我未将这个国家的名称写出来,那是我对G领事的允诺(G领事馆就是我们被绑架之后,那个逼我们讲出实话来的人)。

  我呆了一呆,又反问一句,直到我确定这里的确是××领事馆时,我才道:“对不起得很,要委屈三位一下!”

  我向石菊一扬手,石菊以最快的手法,点了那三个工人的穴道。

  我来到了门旁,打开了门向楼梯上走去,不一会,我们已然来到了厨房之中。

  此时那个厨房中,不少人正在忙碌着,我们又将他们制住了,由厨房走出,押住了一个守卫,命令他将我们带到主脑的房间中去。不一会,我和石菊两人,已然置身于一间华丽的房间之中。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坐在皮椅子上,我关上了门,走向前去,道:“先生,你应该庆祝我们逃亡的成功!”

  不等他回答,我已然举起了他桌上的酒瓶,“咕噜”喝了一大口。他干笑道:“你疯了!”

  我问道:“你是××国的领事?”他面色如土地点了点头,道:“是,我叫G。”我冷笑道:“领事先生,你的工作能力很差!”

  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我冷冷地道:“我不是说你在囚禁敌人方面的工作做得差,在这一方面,我们逃亡成功,连我们自己,也相信那是一个奇迹。你的工作差,是因为你的情报错误,因为在隆美尔宝藏这件事上,我们至今为止,还没有得到甚么!”他慢慢地伸出手来,想去按点桌上的一个红色的钮,但是我立即制止了他,道:“领事先生,这柄手枪,是你给我的,我不希望用它来射你!”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低估你了!”

  我耸了耸肩,道:“我也低估了你们的国家了!”他的面色更是难看,双手搓了几下,道:“卫先生,我如今处于失败者的地位,本来是没有理由提出要求的,但是我却想提出一个要求。”他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面色惨白,双手颤抖,像是一个面临生死关头的人一样,我不禁感到好奇,道:“你不妨说说!”

  他的表情,一直是那样紧张,道:“我请求你,不要提起在这里的任何事情。”我简单地回答道:“不可能!”他的面色更白了,道:“卫先生,我爱我的国家,我——我不能因为我的低能,而使得我的国家的秘密,公开在世上的面前!”他的脸上肌肉,因为激动而现得扭曲,我直觉地感到,这个国家是会有希望的,因为它有这样爱国的人民!我考虑了一会,道:“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他苦笑了一下,道:“当然,在你们安全离开之后,我可以立即自杀!”“自杀?”我几乎叫了起来,我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条件,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的面上,也现出了极其奇怪的神色,道:“那末,你要甚么?”我走了一步,道:“第一,我和石小姐,每人需要一盆水,洗洗手和脸,还要刷子刷去衣服上的灰尘。”

  他呆了一呆,突然笑了起来,开始还笑得很勉强,但是后来,却笑得非常开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我伸出了手,我毫不犹豫地也伸出手来,和他紧紧地握着,他激动地道:“卫先生,你的行动,使我个人遭到了失败,但是我相信你,不但救了我个人,而且,还帮了我的国家,我们可以做朋友么?”

  我道:“当然可以,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未曾说出来哩!”

  他笑道:“你说吧。”我望着他,我知道我已然得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他的地位,可以给我有时的行动,以十分的便利,这是我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我道:“在我第一次遇到你时,你讲的那种语言,我完全不懂,那是甚么话?”他又笑了起来,道:“那是我的家乡的土语,我们以后有时间,不妨研究一下。”

  我点了点头,并且立即将枪还了给他。

  他将枪收了起来,放在抽屉中,又从抽屉中取出一只木盒来,道:“这盒子里面,有两柄十分精致的手枪,甚至可以说是艺术品,是送给两位的。”

  我伸手打开了盒盖,只见紫色的丝绒衬垫上,放着两柄象牙的手枪。那象牙柄上的雕刻,是如此的精美,简直叫人难以和“枪”这样的东西发生任何联想的。我一向不喜欢佩枪,虽则枪对我的生活,十分重要,本来就是因为所有的枪都是那么地丑恶,而绝无法想象终日与之为伴的缘故。

  而这两柄枪,却正投了我的所好,我取出一看,枪是实弹的。

  我抛了一柄给石菊,道:“谢谢你!”

  他伸手按铃,进来了一个仆人,他吩咐道:“带这位先生和小姐沐浴。”我毫不犹豫地便转身向外走去,石菊跟在我的后面,道:“卫大哥,你怎么如此相信他?怎知他没有阴谋?”

  我笑了一下,道:“很难说。相信一个人、有时候,是必须凭直觉的。”

  石菊像是了解似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之后,我和石菊两人,已然洗完了澡,我们的衣服,也已然被刷得干干净净。G领事仍然在他的办公室中,和我们会面。

  我很坦率地问他:“你绑了黄俊的爱人施维娅,要他再绑架我们,可是你以为我们已经得到了隆美尔的宝藏了么?”他面上现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然而却未曾拒绝讨论这一问题。“是的,”他说:“我的确这样认为。”我不能不奇怪,因此我再问:“你明知道我们所有的那张地图,乃是废物,你凭甚么还会以为我们发现了宝藏呢?”他略为犹豫了一下,道:“卫先生,我已然和你成了最好的朋友了!”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既然是最好的朋友,为甚么还那样称呼我?”

  他高兴地笑了笑,道:“卫,能够和你相交,我极其高兴,我深信你们已得了宝藏,是黄俊告诉我的!”我吃了一惊,道:“是黄俊?”他点了点头,道:“是他。”我道:“就是他的一句话,你就信了他?”

  他摇了摇头,道:“不,他有证据!”

  本来,我对黄俊的印象,一直不错,但是当在酒店之中,他带着人,将我和石菊两人,胁迫来到此处的那一刻起,我已然对他的为人,完全重新作了一番估价。

  因此,当我听得G领事如此说法的时候,我直跳了起来,道:“证据,甚么证据?”

  G领事讶异地看着我,走向一具保险箱,旋转了号码盘,拉开了门,又从里面取出一只小保险箱来,他费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才打开了小保险箱!

第八章:死神的蜜月

  这些,全是以后的事了,当时,我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医院,在途中,将地图小心撕了下来,放入袋里。进了病房,我看到石菊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肩上和腿上,却扎着绷带。她看到了我,嘴唇抖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房之中只有一个病人和一个护士,石菊的身上,还穿着动手术后的白色衣服。我取出一张百元面额的美金来,交给那护士。道:“小姐,我要买你身上的衣服,快!快脱下来!”

  那护士接过了钞票,呆了半晌,才“啊”地一声尖叫,忽然昏了过去!

  我立即动手,将她的护士制服除去,由于是冬天,她在护士制服里面,还穿着厚厚的羊毛衫和呢裙,我从来也不曾动手强脱过一个女人的衣服,尤其是一个已然昏了过去的女人,但是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将她的羊毛衫和呢裙,全部脱了下来,向石菊抛去,将仅剩底衣的护士抱到病床之下,拉过了毯子,将她盖住,才将她摇醒,不等她再次尖叫,我已然道:“一百元美金足够你买十件美丽的衣服了,我们绝无坏意,也不是坏人,只不过因为事情紧急而已!”那护士向我望着,又望了望紧裹住身子的毛毯,你猜她说了些甚么?她道:“你脱了我的衣服,就立即将我以毛毯裹起来了么?”我点了点头,她便立即掩住了脸大声哭起来了!

  经过了这一次,我敢夸口,我对科西嘉女人,只有无比的了解!

  当时,我当然来不及向她道歉,回头一望,石菊已然穿好了衣服,而医院中其他人,也已然闻声赶来,我连忙抱起石菊,从窗口跳了出去,回到了“银鱼”,到了房中,我才松了一口气,向石菊叙述在快艇中所发生的情形。石菊担心地道:“如果警察来麻烦我们呢?”我笑了起来,道:“已然没有人会来麻烦我们了,地图已然在我身上,我们可以再向罗马订购潜水用具,在潜水用具未到之前,我们不妨到蒙地卡罗去,碰碰运气,会一会‘死神’。”

  石菊现出了一个极其甜蜜,也极其疲倦的微笑,她躺在我的臂弯中,低声道:“卫大哥,吻——我一下!”我俯首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她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吻在她丰满的嘴唇上。没有多久,她便睡着了,我不敢离开她,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宵,第二天早上醒来,石菊已然可以走动了。

  在我还未及发问之际,她已然向我解说,原来在那两个黑手党徒,抬她到医院去的途中,她已然在伤口上,敷上了秘制的伤药,医院所做的事,只不过是将她的子弹,取出来而已。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报纸贩送来了巴斯契亚镇上的报纸,有如此重大的新闻,大约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我看了报纸,才知道范朋未死,如今轮到他躺在医院中了,我也知道,虽然范朋未曾讲出事实,但其余的黑手党徒,和地头蛇马非亚等人,一定是知道的,因此,我们立即离开了巴斯契亚,坐船到尼斯。当然,我们是暂时离开,还要回来的。两天之后,我们已然出现在蒙地卡罗的第一流酒店之中!

  在途中,我和石菊两人,细细地看了那一块破布——藏宝地图,在正面的红点上,我们发现,我们曾经到过的地方,绝不类地图上指出的藏宝点,不知道何以佩特·福莱克会将那么多的氧气,放在那个礁洞之中。佩特已然死了,这件事,只怕也永远成为一个谜了!

  而在那破布背面的文字,也就是我第一次得到地图,未曾看清的文字,翻译出,是如下面所录的,其中,有括号的地方,是原来的文字已经全然不清,是我和石菊两人费了不少时间,推敲出来,自以为正确的字眼。整段文字,我确信是日记的一部份(本来我以为是航海日记的一段)。

  下面就是这一段文字:

  “——奇怪的任务(来了,令得)全船的人,忙碌不已,使我(以为是)有要员来到,但是来的,却是达雨中校和六个近卫队员,和六只大铁箱,铁箱沉重得不可(想象,我只想过)伸手摸了一下,就捱了一下耳光,我们驶到了巴斯契亚港外,就(停了下来),近卫队员(带着)箱子,潜下海去,我觉得十分不(平常),但是我们却奉命不准上甲板,我记下了我们所在的位置,那是纬度四十二度八点零七二分,经度——

  (卫按:这一地方,是最主要的,但是却已然模糊到无法辨认的程度,我不能凭想象而填上数字去,我相信,范朋那句只说了两个字的话,一定是“地图已然缺了经度的数字”!)我深信记录下来的人,也已然料到那是大批宝藏,所以他才将方位记得那样详细。虽然未知经度,但是纬度却被记录得十分准确,我和石菊,都充满了寻到这笔宝藏的决心!在豪华的大酒店的厚厚地毯上走着,我们订下了两间房间,并立即为石菊和我自己,制了新装。

  我打电报叫我的经理人,电汇大量款子到蒙地卡罗来,以应付我们的用途。我的经理人虽然照办,但是却也带来了一封长达千余字的电报,劝我切不可沉溺于赌博!

  我早已说过,我有一个很好的经理人,可不是么?

  我相信范朋偶然提起“死神”在蒙地卡罗,一定不是信口胡扯的。

  但是接连三天,我和石菊,出入于各种豪华的赌场,并未发现“死神”。

  石菊的伤势已然痊愈,我们也准备离开蒙地卡罗了,可是第四天,当石菊正在我房中的时候,侍者突然打门,用银盘托进一张名片来。我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因为我们在蒙地卡罗,照理是不应该有人会知道的!

  我立即拿起了名片,一看之下,不由得怔了一怔,名片上的名字,我是不能照实写出来的。他就是我姑且称之为纳尔逊的那位先生。

  我向石菊望了一眼,道:“一切由我应付,你尽可能不要出声。”

  石菊也看到了名片上的名字,她点了点头,我向侍者道:“请这位先生进来!”

  侍者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不一会,门上便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我大声道:“进来,纳尔逊先生!”

  纳尔逊推门进来,只有他一个人满面笑容,道:“好啊!卫先生,石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我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但是我已然打定了主意,绝不与警方,有任何私人交情以外的往来。

  “欢迎!欢迎!”我也满面笑容,“有没有在赌场上赢钱?”

  纳尔逊哈哈地笑着,坐了下来,石菊调了几杯酒,给我们一人一杯,他一口就喝了半杯,兴致好像更高了,满面红光,在谈了一些蒙地卡罗的风光之后,他突然又道:“卫先生,我本人,很佩服你的为人,但是却不赞成你对国际警方的态度!”

  渐渐来了——我想着。我只是微微一笑,道:“纳尔逊先生,你不能强迫一个人去做他所不愿做的事情的,是么?”

  纳尔逊哈哈大笑,他手中的半杯酒,也因为他的大笑,而溅出了几滴来。

  我和石菊互望了一眼,不知道纳尔逊这样大笑,究竟是为了甚么。好一会,他才停住了笑声,道:“你,卫先生讲得不错,我绝不能勉强别人,但是我却可以勉强你,你同意么?”我心中暗暗惊异,但面上却装出极其不愉快的神色,道:“纳尔逊先生,我要请你原谅——”当时,我们是用英语交谈的,“我要请你原谅”这一句话,是英语中暗示对方失言的技巧说法。纳尔逊却道:“不必,卫先生,说痛快些,我要强逼你做一件事!”

  纳尔逊讲话时的那种态度,不但越出了礼貌的范围,而且,还伤及了我的自尊心!我立即站了起来,道:“纳尔逊先生,我想你的公务,一定很忙吧?”

  我也完全不客气,变相地向他下逐客令来了!纳尔逊笑了一下,道:“不错,我的公务很忙,但是我在这里,也是为了公务。”

  “哦!”我讽刺地说:“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国际警方的工作,是手执酒杯,对着一个不愿与警方合作的人大发脾气!”

  纳尔逊的涵养功夫,的确令人佩服,他面上仍然带着微笑。

  但是我相信,他的心中,一定十分愤怒,至少十分不习惯,以他的地位而论,是很少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与他说话的。

  “那么,”他笑了笑,轻轻地晃了晃酒杯,呷了一口,道:“以你看来,我们的工作应该是甚么呢?”

  我大声道:“去找罪犯,去找犯了法的人!”

  纳尔逊舒服地坐了下来,道:“那么,我正在做着我的工作。”

  我实在给纳尔逊的态度激怒了,我甚至大笑了起来,道:“亲爱的纳尔逊先生,那么说来,你以为我们两人是犯罪者了,请问,我们犯了甚么罪?”

  我以为我的话,十分幽默,纳尔逊一定会脸红耳赤,不知所措的。但是,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纳尔逊以钢一样的眼光望着我,简单而肯定地道:“谋杀!”

  谋杀!我几乎跳了起来!

  纳尔逊又微笑着,道:“卫先生,感到吃惊么?谋杀!至少,你谋杀了五个人之多!”

  我实在再也忍不住了,我冷冷地道:“纳尔逊先生,这是我所听到的最荒唐的指控,证据呢?亲爱的先生!”纳尔逊从他西装的上衣袋,摸出了三张甫士咭大小的照片来,却又不让我看,他将照片放在手背上,敲了两下,道:“卫先生,巴斯契亚镇码头上的那件案子,我相信你一定很留心报上的报导。”

  我昂然而立,“是又怎样?”

  “好!”他始终不发怒,虽然我一直激怒他:“那末你一定看到过有一张报上说,在一柄手提枪上,发现了几个来历不明的指纹一事?”我感到自己的手心,已然在出冷汗了,口中也显得十分干燥,但我仍然道:“看到过又怎么样?”

  “不幸得很!”纳尔逊摇了摇头:“不幸得很,那几个指纹,已经给我查明,是你留下的。卫先生,这事,你怎么解释呢?”

  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三张照片,递了过来,我机械地伸过手,将那三张照片,接了过来,一张摄的是那柄手提机枪,还有两张是放大的局部,机枪柄上,有着清晰的指纹,只是粗略地看上一眼,我便可以认得出,那是我自己的指纹!

  我早就知道纳尔逊不会无事而来的,但是却也未曾料到,他已然掌握了这样的王牌!

  我强笑着,实则上我面上的肌肉,已然十分僵硬,笑容也一定非常难看。我站着,装做是十分细心地观察那三张照片,实际上,我根本是无话可说!

  忽然,石菊激动地叫道:“是他杀了那些人,又怎么样,难道不应该杀么?不是为社会除害么?”

  纳尔逊点了点头,道:“石小姐,作为个人,我们同意你的见解。但不幸得很,尼里在罗马,是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在法律上来看,他是商人,而他死了,是卫先生将他杀死的。即使掌握了尼里的犯罪证据,未经过法庭,尼里也不能死,更何况卫先生和警方一点关系也没有,小姐,你明白了么,这是谋杀!”

  石菊望着我,我望着她。我们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纳尔逊搓着手,道:“我还可以和你们讲一个小故事,有一个死囚,已然定期要上绞刑架了,他的一个仇人,决定要亲手将他吊死,便买通了刽子手,由他假冒刽子手去执行死刑。结果,那死囚如预定般地死了,那个假冒刽子手的人,却被控蓄意谋杀,罪名成立!”

  “那你为甚么不将我拘捕呢?”我无力地说。“卫先生,”纳尔逊笑了一下,道:“老实说,意大利和法国的警察总监,都应该赠你勋章,国际警方,非常感激你。我是主办人,目前,知道那指纹是属于你的,只有少数人,事情是可以完全不起波纹,而归于平静的。”我苦笑着道:“纳尔逊先生,你要甚么,趁早说吧!”

  纳尔逊兴奋起来,他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拍着我的肩头,道:“年轻人,对于你的勇敢、机智,我本人十分佩服,我更知道你深谙中国的传统武术。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不等他讲完,便断然道:“我绝不加入警方工作!”纳尔逊笑道:“我知道中国人的脾气,同情是在赛尔墩的一面,而不在黄天霸一面,我绝不愿勉强你的。”想不到纳尔逊对中国的故事,也如此熟悉,我道:“那你想要甚么?”纳尔逊道:“很简单,你们和‘死神’、和黑手党的争斗,以及你去到巴斯契亚,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只好道:“我不相信国际警方竟会不知道?”纳尔逊道:“我们是知道的,但是不够多,卫先生,需要你的补充。”我望着石菊,道:“如果我拒绝呢?”

  纳尔逊笑了起来,道:“你不会的,你是那么的聪明和有决断力——”我打断他的话,道:“好了,不必再称赞我了,这件事,我不能作主,是要由石小姐来决定的。”我又立即向石菊说:“你可以拒绝他,我可以申辩是自卫杀人的。”

  石菊道:“卫大哥,可是这样一来,黑手党徒岂肯放过你?就算你在法庭无罪,你怎能安全离开意大利?”我道:“你不必理会我,只在你自己而言,你能不能将事情和盘托出?”

  石菊现出一个极其犹豫的神色,我看出了她心中的为难。她绝不要为我增加麻烦,但是要不为我增加麻烦,就是要为她自己增加麻烦!

  我想了一会,道:“我们拒绝他吧。”石菊插了摇头,道:“不!”

  我立即劝她:“你千万不要感情用事!”石菊道:“我一点也不感情用事,我至多不回西康,也就是了。”我追问道:“菊,你隐瞒了事实,你不回西康,但西康会有人来找你的!”石菊呆了半晌,面上立时现出了极其坚决的神色,道:“卫大哥,我已然决定了!”

  我们两个人,是以中国话交谈的,我只当纳尔逊听不懂,可是,石菊的话才一出口,纳尔逊立即道:“我相信石小姐的决定,一定是明智的决定!”纳尔逊的这几句话,是极其纯正的中国北方话!我们两人,不禁怔了一怔,纳尔逊道:“我曾在河北,住过三年,但不讨论,你们究竟是为了甚么才去巴斯契亚的,是宝藏么?”石菊点头道:“不错!”纳尔逊大感兴趣,道:“真是?是甚么人的宝藏,迦太基商人,还是水手辛巴德的?”石菊并不因为纳尔逊的话而有丝毫的笑容,她沉重地道:“都不是,是隆美尔的。”

  石菊终于说出了事实,我心中感到莫名的难过,我是那样的对不起她!北太极门掌门人,一定会派出许多人,在世界各地,搜集她的踪迹,而将她置之死地——即使她是掌门人的女儿。而石菊从此以后,也就永远只有逃避,逃避——想在一个地方。住上一个较长的时间都没有可能!我想,纳尔逊听了,一定会感到满足了。可是,忽然之间,我发现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极其奇异的神情,接着,那种神情,便变得十分滑稽,而半分钟之后,他已然大笑起来!

  我和石菊两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因为纳尔逊就算高兴的话,也不至于这样失去控制地大笑的。好一会,纳尔逊笑得咳嗽起来,一面笑,一面道:“隆美尔的宝藏,妙哇,价值三亿美金,得到了它,便可以成为世界著名的巨富,哈哈,一幅破布上有地图,地图后面有文字,写得很神秘,只有经度,是不是?亲爱的先生小姐,这样的地图,在巴黎街头,向游客兜售的时候,只值十元美金!”

  我和石菊两人,整个地呆住了,半晌,我才结结巴巴地道:“纳尔逊先生,你是说,整个事情,有关隆美尔宝藏、都是不存在的?”

  纳尔逊又笑了一阵,道:“卫先生,你向我发出这样的一个问题。证明你虽然有非凡的才能,但是究竟年纪还嫌太轻!”在那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不知多少的问题:“死神”对黄俊和石菊的追逐,那近卫队员之死,黑手党的大举出动,这一切,难道都是受了并不存在的传说之骗?但是,我又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和黄俊相遇时的情形,他拈在手中,向海中一颗一颗抛掷下去的钻石,绝对不是假的。而且,钻石琢磨的形状,也是一九三零年到一九四零年之间最流行的那种。

  我又想到了许多的问题,黄俊的态度,他给我看的那个意大利少女的相片,以及他再次要我交出地图时焦迫的神情。我开始了解到,黄俊所以将钻石抛入海中,是因为他心中的极度伤感,感到了财富对他,已然不发生作用。当然,那只有爱情,才有这样的力量。

  我想得实在太多,而且思路也逐渐混乱起来。但是,我却还有足够的清醒,去作这样的判断,纳尔逊错了,我们是对的!

  纳尔逊所说的可能是事实,那可以解释因为这宗宝藏的传说,知道的人很多,所以才有人出卖假地图为生,但这并不能证明我们的地图是假的。纳尔逊又笑了一下,道:“你们或许也有一幅地图,是不是?”

  我答道:“不错,我们有一幅。”纳尔逊一伸手,道:“或许我的要求,十分愚蠢,但是我可以看一看么?”我望向石菊,石菊点了点头,我贴身取出了那幅地图,纳尔逊只是随便地一看,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花多少钱买来的?”我伸出手,向石菊摆了摆,令她不要出声,道:“用了一千镑!”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这不能算是骗局,一千镑是你自愿拿出来的。”他站起来,将地图放在沙发上,向门口走去,挥手道:“再见!”我心中大是高兴,忙道:“纳尔逊先生,关于我的事情——”

  他笑了一笑,道:“放心,我回去,就将有关你的档案销毁。”我感激地道:“以后需要我效劳的,我绝对不会拒绝。”纳尔逊沉吟了一会,道:“事情倒是有的,而且不是以后,就是现在。”

  我慨然道:“甚么事,你说吧!”纳尔逊道:“你和石小姐别再沉浸在三亿美金的迷梦中,这就是我的希望了!”

  我和石菊两人,脸都红了起来,纳尔逊微笑着,拉开了门,向外走去。我想要走到门口去送他,但是我只走了一步,便突然停止了!走廊上,有两个人在我门口经过,是他们使我停下来的!

  我刚一停下脚步,便立刻一伸手拉石菊,使她和我急急一齐侧转身来,以免被那两个人看到。

  那两个人,一个穿着一件贵族式的皮翻领大衣,手中握着手杖,气派十足,竟是“死神”!而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子,穿着一件雪也似白的貂裘大衣,我虽然只见到她的侧面,但是我也立即肯定了她是黎明玫!

  我震动了一下,纳尔逊和石菊,也震动了一下,纳尔逊立即转过来,以一种奇怪的声调,对着房中,讲了几句无关重要的话。“死神”和黎明玫走过去了,他才向我们一笑,走出了房门。

  我连忙抢到房门口,还来得及看到“死神”和黎明玫,转过了走廊,我轻轻地追了过去,发现他们两人,停在四一七号套房门前,我立即又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我才一入房,石菊便劈头问我:“我们怎么办?”我挥了挥手,道:“你先别打扰我,我心中很乱。”石菊走了过来,道:“为甚么?为了‘死神’?”

  我只得含糊地答:“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石菊呆了一会,才转身去,道:“卫大哥,要是我是你,我就去看她了!”

  我呆了一下,道:“去看谁?”

  石菊道:“去看死神身边的那个女人,你是为了她而心烦,是么?”

  我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我,道:“我们一齐去见她,她是黎明玫,也是你的母亲——”

  石菊噘了噘嘴,但是我却并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讲下去:“我相信你的身世,一定极其曲折,而你自己,一直不知道。”

  石菊冷冷道:“不论你编造甚么引人入胜的故事,我都不去见她!”我呆了一会,道:“这样说来,你愿意我独自去冒险了?”

  石菊瞪大了眼睛,我拿起了大衣,道:“也好。你在这里等我!”不待我走到门口,石菊已然叫道:“卫大哥,我去了!”

  我回过头来,发现石菊的脸上,有着泪痕,她真还是一个孩子!

  我们并肩来到四一七号套房门口,我并没敲门,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黎明玫正坐着,背对着我们,“死神”站着,立即转过身来,他见到我们,心中一定十分骇异,但是他面上却没有一点惊惧之色。

  “明玫,”他叫着:“看看是谁来了!”

  黎明玫转过身来,望着我,她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复杂,令人根本难以猜测她心中是喜欢,还是难过。我将门关上,小心地看了看周围,房中不像是有人埋伏着,“死神”笑道:“放心,没有人会在蜜月房中,埋伏着几个打手的!”

  其实,即使他的房中真埋伏有打手,像我这种久经风浪的人,自然也不会惧怕的,不过,小心谨慎的行动,已成为我的惯性。

  “蜜月房”三个字,像是利箭一样地,刺入我的心中,我失声叫道:“明玫!”黎明玫猛地站了起来,几乎是在高叫:“别说了!”

  “死神”的态度,十分镇定,例过头去,道:“明玫,应该住口么?”

  在他的话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恐吓意味,但是黎明玫一点,却立即又颓然地坐了下去,道:“不——不,你——说下去吧。”

  “死神”微微一笑,道:“卫先生,你听到了没有?同样的,蜜月房中,也不欢迎不速之客,两位是不是——”他一面说,一面向电话走去。我立即一个箭步,窜向前去,比他快了一步,一伸手,已然将电话线拉断,“死神”手中的手杖,也在这时候,扬了起来,我飞起一脚,那是一式“人”字脚,上身后仰,飞脚上踢,足尖所到的高度比头更高。

  那一脚,正踢在他的手杖之上,“死神”向后退了一步,“砰”地一声,从杖尖射出了一颗子弹,声音很轻微,我再一伸手,向他的手杖抓去,死神手臂一缩间,手杖已向我手腕敲来!

  我向左一闪身,身子一侧间,在一个几乎要向地上倒去的姿势中,避开了他手杖的一击,同时,足尖一勾,已然勾在他的假脚上,他身形一个不稳,便已然跌倒在软软的地毯上。

  在他跌倒之际,我不必再费甚么力气,便已然将他手中的手杖,夺了过来。

  “死神”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满面通红。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他露出这样暴怒的神气,他像是根本不理会我,走到酒柜面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在喘了一口气后,他面上的神色,才恢复了常态,转过身来,道:“不错,你懂得利用人的弱点。”

  我这才知道,他所以暴怒,乃是我勾住了他的假脚,而令他不得不倒下一事!

  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这点我也会!兄弟,我也会利用人的弱点!”我不去理会他,对黎明玫道:“明玫,我们走。”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黎明玫竟然摇了摇头,道:“我不走,你们离去吧!”

  我听了之后,宛若五雷轰顶,道:“明玫,你说甚么?那是石菊,她是你的女儿,那是你自己说的,你为甚么不走?”

  黎明玫的面色,显得十分冷漠,根本叫人难以猜测她的心事,她只是再度摇头,道:“我不走!”

  “死神”突然大笑起来,道:“老弟,我比你更善于利用人的弱点!”我来到黎明玫的面前,道:“明玫,你有甚么理由要怕他?我们快走,石菊等着要明白她的身世,你为甚么不离开他?”

  黎明玫向石菊望了一眼,道:“她何必明白她的身世?你也不必再劝我走。”

  我一伸手,将黎明玫的手臂握住,想将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但是一拉之下,黎明玫却仍然坐着不动。黎明玫的武功,在我之上,我要拉动她,当然不是易事,我几乎是在哀求,道:“明玫,你可知道,我是怎样地想念你,你为甚么还要犹豫?”

  “卫先生,”黎明玫转过头去,道:“你要顾及礼貌,我和他已然结婚了!”

  黎明玫那无情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最厉害的子弹一样,毫无保留地射进我的胸膛之中,在我心底深处,炸了开来!我不知道我那时的脸色,是如何地骇人,因为我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看到石菊掩着脸,几乎要叫了出来。

  我僵立着不动,黎明玫又缓缓地转着身子去,我只感到摇晃着像是要倒了来,石菊立即来到我的身旁,将我扶住。她狠狠地瞪了黎明玫一眼,道:“你是一个下贱的女人!”

  黎明玫仍是背对着我们,一动也不动。“死神”干笑了两声,道:“高贵的小姐,你出言要谨慎些!”石菊整个人,像是一堆火药一样,而“死神”的那句话,则恰好如同点着了药引子!

  石菊立即大笑起来,道:“我为甚么要谨慎些?你是下贱的狗,她是下贱的母狗!你们两人,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绝未想到,石菊竟会用那么不留余地的话来诅咒“死神”和黎明玫。当然,我知道石菊为甚么要这样地骂他们。石菊完全是为了我,因为她看出,黎明玫伤透了我的心!

  石菊出乎寻常的愤怒反倒令得我清醒了些,我定了定神,痛苦地道:“你不能这样骂你的母亲!”石菊“哈哈”大笑,道:“卫大哥,我本来还有几分信你的话,但是如今,我根本不信!”

  黎明玫本来一直呆坐着不动,即使是石菊那么凶恶地骂她的时候,她也坐着不动,但这时候,她却突然转过身来。

  她的面色,白得十分可怕,道:“卫先生,你已然对她说了?”

  我喘了口气,点头道:“自然,你对我说,她是你的女儿,我为甚么不能说?”

  黎明玫一听,突然也尖声笑了起来,笑了没有多久,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眼泪也咳了出来!

  她是装得那么逼真,但是我完全可以看得出,她的剧咳,无非是为着掩饰她的流泪!她一面笑着,一面咳着,一面流着眼泪,道:“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大的大傻瓜,一句谎言,你便信以为真了!”

  我只是望着她,并不搭腔,她停了一停,又道:“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女儿?哈哈!”我苦着脸,道:“这没有甚么可笑的!因为这本是你对我说过的话,我只是复述出来而已。”

  黎明玫道:“当然可笑,可笑到了极点!两位请快走吧!”我又跨前一步,俯下身去,道:“明玫——”可是石菊不等我话说完,已然抢着道:“卫大哥,我们还在这里作甚么?”

  我顿了一顿,心中重复着石菊的话:我在这里做甚么?我在这里,是为了要黎明玫讲实话!我再次道:“明玫,你对我说的,可是真话?”

  黎明玫倏地站了起来,她的身子,在微微发颤,道:“当然是真的,卫先生,你该走了!”我后退了几步,石菊紧紧地跟着我,我们一齐来到了门口,我才道:“我会弄清真相的!”

  “死神”冷笑一声,道:“希望你能够!”我几乎忍不住要向“死神”扑了过去,但是我知道这样做,毫无好处,我不能在这个地方将他杀死,而自己置身事外。我甚至考虑到不理一切后果,和“死神”拚命,但石菊一定已然看出了我的神色有异,她立即打开了门,将我拉出了“死神”的房门,然后“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我并没在门口站了多久,但是我已然有足够的时间,听到黎明玫的哭泣声。

  那时,我的心境,简直是难以形容到了极点,我想再度冲进去,但是我知道再冲进去也没有用,我呆呆地站着,直到我身子不由自主被石菊拖开,我又听得黎明玫尖叫道:“不能,你答应过我的!”

  接着,便是“死神”冷酷的声音道:“当然,我答应过你,我绝不杀死他,你放心好了!”黎明玫又叫道:“那你是准备——”死神不等她讲完,就道:“我不准备甚么!”

  我只听到此处,就已经转过了走廊,再也听不到他们两个的对话了。当时,我的心中紊乱到了极点,以致我完全没有听出,他们两人交谈的话,与我有关!没有多久,我们已然一齐来到了我的房门口,我几乎是给石菊拖了过来的,石菊打开门,将我推了进去,我跌跌撞撞,向前跌出了几步,刚想站直身子时,突然,一个人握住了我的手臂,另有一件硬物,抵住了我的腰际。

  我只看到石菊陡地呆住了。同时,也听得沙发上传来了一下笑声,道:“石小姐,将门关上!”石菊看这形势,只得依言而为。

  从我的房中,这时,又走出一个人来,叫道:“师妹!”我侧过头去,略看了一看,就已然认出那人正是黄俊!

  “坐下,卫先生。”那用枪抵住我背后的人命令我,我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因此,我也依着他的命令,坐了下来。

  石菊面色发青,道:“黄师哥,这两个人,是你——带来的么?”黄俊走向前来,点了点头,道:“不错!”石菊尖声道:“你想将我们怎么样?”

  黄俊叹了一口气,道:“师妹,我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也曾经相爱过,后来,为了一件小事,你就不肯理睬我了——”石菊打断他的话头,冷冷地道:“小事?”

  黄俊吸了一口气,道:“师妹,在我看来,那实在是小事,我骗了一个人,不错,这又有甚么关系呢?你说我卑鄙,也不要紧,你不睬我,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现在爱上了一个人!”

  石菊依然面色铁青,道:“那关我们甚么事?”黄俊的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这时候,我已然完全明白了黄俊为人。他是一个为了自己要达到目的,而不惜一切手段的人!黄俊续道:“我所爱的人,落在人家的手中,我已然决定了不再回西康,但是我要她!”石菊道:“这又和我们有甚么相干?”黄俊摊了摊手,道:“我没有办法,我要将你们两个人,去向人交换施维娅。”“向谁交换?”我第一次开口。

  黄俊道:“连我也不知道,我起先,接到条件是:只要我能交出藏宝地图,我便能得到施维娅。如今,对方的条件是:要将你们两个人,去换施维娅。”

  我耸了耸肩,但立即停住了。在我身后,传来“克”地一声金属撞击之声,那是手枪的保险掣被打开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警告我不要乱动,因此我立即不动,道:“黄俊,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黄俊道:“我明知我这样做,很对不起你们,但是我要得回施维娅,我没有办法。”

  我重复地道:“这没有问题,但是,我有一句话要问你。”黄俊道:“你说罢。”我不假思索,道:“你得到了宝藏没有?”

  黄俊摇了摇头,道:“没有。”我立即又道:“那么,这一袋钻石,你又是那里来的?”黄俊道:“施维娅给我的。”

  我知道,黄俊口中的“施维娅”,就是他曾给我看过的那个麦田中的少女。我冷冷地道:“她是亿万富翁的女儿么?”

  黄俊道:“当然不——你这是甚么意思?”我道:“你不是傻子,那末,这袋钻石,施维娅又是从那里得来的?黄俊咳嗽了一声,显得十分尴尬,突然,他道:“不必多说了,你们跟我走罢!”

  他说着,向另一个大汉一挥手,那大汉早已拔枪在手,遥遥地对着石菊,石菊为着我,也一动都不敢动,那大汉拿起了石菊的皮大衣,为她穿上,黄俊道:“我们像是好友一样地走出去,为了施维娅,我甚么都做得出来的,师妹,卫先生,你们应该放聪明些!”我冷笑道:“当然,我们相信你甚么都做得出来的,我可以穿大衣么?”黄俊想了一想,道:“不必了,你们两人,走在前面!”我和石菊,只得一齐向外走去。

第七章:海上亡命

  只不过半小时左右,我们远远地听得“轰”地一声,一蓬火光,从海上冒起,将附近的海域,照得通明,但立即就熄灭了。

  经过那一亮之后,陡然而来的一暗,更令得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我和石菊半晌不语,才道:“如何?”石菊呆了一会,道:“卫大哥,无论如何,这艘小艇,来得太怪了!”

  我道:“那是不是会有人存心救我们呢?”

  石菊苦笑了一下,道:“在这里?”我只是道:“不错,在这里!”

  实则上,我心中已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死神”已然来到这里的话,那么,黎明玫当然也来了,她就可能是救我们的人。

  我感到安心了,那艘快艇已然爆炸,我们当然已经安全了。我心中对于石菊的惊疑,还有点不以为然,我们在甲板上坐了下来,四周围静得出奇。

  石菊已然停了马达、任由小艇在平静的海面上漂行,突然之间,石菊霍地站了起来,道:“卫大哥你听,这是甚么声音?”

  我正想叫她坐下,不要再疑心的时候,陡地,我也呆了一呆。

  我听到了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我相信如果不是练过内功,耳目特别灵敏的人,是一定听不出来的。那声音“的——的——的”地不断地响着,像是一只小型的闹钟所发出的。

  我听了一会。道:“只怕船舱之中,有一只小型闹钟在吧!”

  我们连忙走进了船舱,果然有一只小钟,石菊一伸手,便将那钟,抛到了大海之中。

  可是,那要命的“的——的——”声,仍然存在着,而且令得我们确不定方向!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验的,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当你听到了,但是要找出它的方向时,它可能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不知是在何处。

  那时我们两人的情形,就是这样!

  我们虽然都没有开口,但是心中都知道那种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定时炸弹!此外,绝不可能是其他的声音。

  我又钻进了一个圈套之中!

  对方的计划,我如今已然可以猜测到了,在我们来的快艇上,并没有定时炸弹,但是对方却造成气氛,使我们信以为有。

  而正当我们想脱离那艘快艇之际,对方又派人驾了这艘实际上装置了定时炸弹的小艇,来到近前,当然,驾艇人已然跃入了海中,向我们的艇游去,半小时后,将那艘艇炸去。

  这时候,我们一定会以为自己安全了,但是计时炸弹偏偏装在此处。

  我们不知道计时炸弹在甚么地方,但是此时,我们想弃船更难了,因为我们离岸更远了!

  我和石菊相对而立,我们的额上,都不禁渗出汗珠,约莫过了两分钟,但我们却觉得过了一世!因为随时随地,我们可能葬身碧海!

  两分钟之后,我喘着气,道:“我们弃船!”石菊默然点了点头。

  忽然之间,我感到对她,十分抱歉,我道:“我们这时候弃船,生还的机会,只有一半,这——全是我的不好!”

  石菊望了我一眼,道:“别多说了,快走吧!”我和她一起上了甲板,匆匆地穿上潜水衣,解开了两个救生圈,一起跳入海中。

  我们暂时可以不必压缩氧气,我们借着救生围的浮力,浮在海面,那艘小艇,向外飘了开去,我们在海上浮沉着,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又是“轰”地一声巨响,那艘小艇,整个断成了两截,向上跳了起来,接着,又碎成了片片,一齐跌落海中!

  石菊叹了一口气,道:“好险啊!”

  又过了没有多久,天色已然渐渐地亮了起步,那是一个阴天,等到天色渐渐地明亮之际,我们发现自己完全置身在大海之中!

  我们相互叹了一口气,一点办法也没有,再过了一会,突然,我们看到前面不远处,海上之水,突然起了一个大漩涡。

  那漩涡一出现,我的心便向下一沉,我连忙将头埋入了海水之中,睁开眼来,向前看去,只见在前面约莫十丈远近处,一个灰白色的魔鬼,正在优闲地摆动着它的身体!

  灰白色的魔鬼!那是一条最凶恶的虎鲨!

  我抬起头来,石菊问我:“甚么事?”我摇了摇头道:“没有甚么!”

  真的,这时候,我能回答石菊什么呢?一条有六公尺长,可能二千公斤以上的虎鲨,就在我们的附近,不要说我们没有枪,有枪也不能用,一公里之内的虎鲨,闻到了血腥时,就会在五分钟之内赶到!我们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镇定!

  唯有镇定,丝毫也不去惊动那灰白色的魔鬼,而且,还要那魔鬼并不饥饿,我们才有逃生的希望!

  石菊像是已然在我面色上,看出了我在撒谎,她定定地望着我,忽然又道:“卫大哥,我们有危险了,是吗?”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注视着前面,海面上又出现了一个漩涡。离我们只有二十公尺了!那是白色的魔鬼,在优闲地转动它那二千公斤重的身子的结果。

  我舔了舔嘴唇,海水的咸味,使得我的喉咙更感干燥,像是有人在我的胃中,燃着了一个火把,浓烟想从喉中直冒出来一样。

  我想了一想,道:“不错,一条虎鲨,正在我们前面,向着我们游来!”

  我的语调,竟然如此的平静,那实在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石菊一听,陡然张大了口,只见她右臂一挥,右手离开了海水,手中已然多了一把蓝殷殷的,锋锐已极的匕首!

  我吓了一跳,道:“石菊,你想作甚么?你完全没有机会的!”石菊的声音很冷,使人发颤,道:“现在我们有机会么?”

  我吸了一口气,道:“百分之一,或是百分之二。”石菊突然现出了一个坚毅已极的表情,道:“卫大哥,你设法游开去!”

  我几乎是大叫:“别乱来!”

  但是我的话才一出口,石菊已然用力地推开了救生圈,身子一沉,沉了下去!

  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呆住了!可怜的石菊,我承认,她懂得很多,但我也可以断定,她从未在海中飘流过,更不要说怎样对付一条虎鲨了!

  她以为她的英勇行动,可能只是牺牲她自己而救了我,但是,就算她能够和那魔鬼同归于尽的话(这是最好的估计,已然近乎不可能),那么,不到十分钟,我就会陷入鲨群的包围之中,而在十五分钟之后,我就在虎鲨的牙齿的拼合间,成为一片一片了!

  虎鲨的牙齿,可以作成美丽的装饰品,但是被那些白森森的牙齿咬起来,滋味却不很好受,因此,我并没有呆了多久,双手也松了救生圈,潜下水,我看到石菊双脚蹬着,正向魔鬼迎去。

  那条虎鲨游得很优闲,不断地打着圈子,我在水中,像一支箭也似地向前射去,不等石菊游近虎鲨,我已赶到了她的身边,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伸手,向石菊的右腕抓去。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石菊一闪身,避了开去,反手一刀,向我刺了过来!我猛地吃了一惊,避得稍为慢了一点,肩头上被刀锋掠过,一缕血水,慢慢地飘了开来!

  剎那之间,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血!海水中有了血!

  那条虎鲨也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似的,呆在水中。

  那条虎鲨呆在水中的姿态,是如此地平静,流线型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像是一艘最新式的潜水艇一样。凡是食肉的动物,在进行袭击之前,一定十分沉静的。我见过美洲豹怎样扑向猎物,在未扑向猎物之前,蹲在地上,简直像一块石头!

  石菊转过身来望着我,我们没有法子交谈,我立即游前一步,扯了她就向下沉去!

  我深信石菊此际,心境之中,有着极其疯狂的成份,她绝不想害我,因为她爱我,但是她却想害她自己,因为我不爱她!

  我才一拖住石菊时,石菊还挣扎了一下,我不容她再胡来,如今我们逃生的机会,已然只有万分之一——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还要再决定于我们下面的那一堆海底礁石上,是否有可以供我们容身的洞!

  我们向下,迅速地沉下去,那条虎鲨也在这时候,突然一个盘旋,向我们滑了过来,我解下了腰间的白金丝软鞭,仍然向下沉去。

  但是在水中,人类和鲨鱼比起来,犹如野豹和蜗牛一样,那魔鬼在转瞬之间,便已然追了上来,我立即挥起了金丝鞭,向那魔鬼狡猾而细小的眼睛鞭去,那一鞭的力道,是如此之大。连我自己也感到十分出奇,一阵水花,虎鲨的长尾,挥了过来,我看到石菊迎了上去,匕首的光芒,在海底中更显得十分耀眼,片刻之间,另一股血又飘了开来。

  我不知道那股血是虎鲨流出来的,还是石菊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再向前迎去,但是我刚出两尺,石菊的身子,已然笔也似直地向下沉来,我一把将她抓住,不到十秒钟,当那条虎鲨在上面十余公尺处,翻腾起白花耀眼之际,我们的手已然抓住了礁石。

  我迅速地绕着礁石转了一转,发现一个洞,可供我们藏身。

  我本来,几乎已然绝望,但一发现了那个洞,我却有了一线生机,拉着石菊,向洞中间游了进去,我们才一进洞,便觉出那堆礁石,猛地震动了一下。

  接着,一块巨大的礁石,跌了下来,刚好堵住了那个洞口!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当然,那是虎鲨在受创之后,大发神威的结果。我望着石菊,那个洞里面很大,也很明亮,在水中看来,石菊的面色,十分奇怪。我从洞口的隙缝中向外面望出去,海水在翻滚,那是一个真正的奇迹!至少有十条以上的虎鲨,正在围着那条已然受伤的在嘶咬,血花翻溅,白影纵横。石菊游到了我的身边,我只顾注视外面,忽然之间,石菊的五指,几乎陷入了我的手臂之中,我向她望去,只见她正望着洞的深处,面上的神情,骇异到了极点!我立即回头望去,也不禁为之一呆!

  一个人!一点不假!一个人!就在洞的深处!

  那个人,有着全副潜水配备(我和石菊两人,如果不是得力于中国武术内功的特殊控制呼吸的方法,此际也早已窒息而死了),那人的身子直立着,像是在摇晃,但是他却只有一条腿,那样子,可怖得令人难以想象,令人不自禁地感到胃部在抽搐!

  我和石菊呆了一会,便向那人游了过去,尚未游到他的附近,我们都已然可以肯定他死了。因为他折腿处的肌肉泛着死灰色,碎骨露在外面,令人无法向那个伤口,多望一眼。

  我游到了他身旁,将他的氧气面罩,除了下来,那两筒氧气,还有一大半剩,我将之递给石菊,但是石菊却是不接,反向洞底,指了一指,我循指看去,只见洞底上,堆着十筒全未用过的氧气!

  我开始奇怪起来,但我们先甚么都不做,每人取了两筒氧气,咬在口中,肺部立时舒畅了起来,然后,我才仔细地看了看那人,只见那人眼睛深陷,面上的神情,像是极度的悔恨。

  一看那人的脸型。便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他死了不会很久,至多三十小时,我料定他是在搬氧气进洞时,在最后一次,遇到了虎鲨,因而失去了一条腿而死亡的。

  石菊轻轻地碰了碰我,我仍抓着尸体,只见她已然收起了匕首,自在袋中取出了一小块白色的板,和一枝笔来,那是特地为潜水者所设的,可以在水底书写,又可以轻易抹去的工具。

  我们所有的潜水工具,都遗失了,但这两件东西,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所以还在。

  只见石菊写道:“他是谁?”我翻起尸体的手腕来,腕间有着难看的疤痕。

  石菊又写道:“他真的是那个‘外国游客’?”

  我点了点头,石菊写道:“那么,那张地图,也应该在他的身上!”我在尸体的身上,小心地搜了一搜,但是除了护照和一些零碎的对象外,却并没有任何发现,我放开了尸体,我也取出了平板和笔来,写道:“地图找不到,但是我深信宝藏可能就在这个山洞之中!”

  石菊看了,面上现出了一个讶异的神色,写道:“你何以如此肯定?”我回答她:“你看这些氧气,至少准备在这里工作二十四小时,否则,他何必准备那么多的氧气?”石菊点了点头。

  我打开了护照,照片上的人,正是死者,直到此际,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是佩特·福莱克。当时我怀疑这可能是假名字,但后来证明不是,佩特·福莱克是真名,他是纳粹近卫队的队员——属于希特勒最亲信的部队,也就是奉命藏宝的许多近卫队员之一。

  石菊在水中,写道:“我们在洞中找一找?”我点了点头。

  照理说,我们两人,既然都同意我们在误打误撞之间,发现了隆美尔那笔为数惊人的宝藏的所在地,便应该立即进行搜寻才是。

  但是我们却不,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谁也不想动,相互瞪视着,在水中看来,两人心中的感觉一定是相同的,那就是:虽然对方的脸容十分模糊,不怎么清楚,但是彼此间的距离,却近了许多——那种距离,自然不是指实际上相隔的距离而言。

  我们互望了好半晌,石菊才迅速地写了一些什么,将块平板,递到了我的面前,她写的是:“卫大哥,我绝不想害你的。”

  我点了点头,写下了这样的字回答她:“我知道,你想毁灭你自己,为什么?”

  石菊突然游了开去,我也不去追她,她游到洞的一角,才停了下来,我相信她一定在哭,我再次游到洞口、从石缝中向外看去,虎鲨群已然走了,海水依然澄澈,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在那个约有五六丈见方的洞中,沿着洞壁,仔细地寻找起来。

  不一会,石菊也游到了我的身边,参加了寻找的工作,但是我们各自用去了四筒氧气,仍是一点结果都没有。这个洞,简直不可能是藏宝的所在,因为每一块岩石,全是天然生成的,一点也没有人工斧凿的痕迹。

  但是,佩特·福莱克又在这个洞中作甚么呢?

  我放弃了寻找的意图,和石菊两人,来到了洞口,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了堵在洞口的大石,一齐浮上了海面。

  在各自呼吸了几口真正的新鲜空气之后,我道:“我们仍然要回到陆地上去,再到这里来,准备了水、食物,轮流下来,才能寻找出结果来。”石菊苦笑了一下,道:“是啊,但我们怎能回到陆地呢?”

  这时候,早已经是白天了,我们虽然不怕冬天冷,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我们的嘴唇,都已然焦得要裂开了。无论向那一方面望去,都是蓝茫茫的海水。人在船上,航行在大海之中,或许还不能体会出海是如何地伟大,但当你浮在海面上的时候,所看到的海,是完全不同的,你身子浸在海水之中,海浪轻微的起伏,将你的身子托上托下。那时候,你就会感到,人和海相比,实际上和浮游生物和海相比,并没有甚么分别。

  海实在是太大了,就像是数字上的“无穷大”,“无穷大”减去一和减去一百万仍然一样是“无穷大”,其值不变,海可以吞噬无数生命,而连泡沫都不泛起一个来!我将头浸在海水中,以求获得一时的清凉,当我再浮出海面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托托”的马达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接着,我已看到了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石菊也已然看到了这个黑点。她立即道:“有船来了!”我嘱咐她:“不要慌,他们无论如何,看不到我们的。”石菊道:“卫大哥,你相信那船是向我们驶来的么?”我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现在不是钓鱼的季节,更不是出游的时候。”

  小黑点渐渐变为大黑点,又可以看出,那是一艘很大的快艇。

  “等它再驶近些,我们再潜下海去。只希望那群魔鬼已然远离了。”我对石菊说着。事实上,我才一说完,那快艇已然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奇怪,莫非地图已然到了死神的手中?我们以逸待劳,在礁石拣一个地方藏了起来,有人潜水下来的话——我相信一定有的——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杀死,每一名黑手党徒,都是死有余辜的!”

  石菊仰起头来看我:“然后,又怎么样呢?”

  我笑了一笑,道:“然后,我有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我详细向她将我的计划讲了一遍,那快艇已然更近了,我们潜下海底,像一头鱆鱼似的,藏在两块礁石的当中。

  没有多久,我们已然可以看到那艘快艇的螺旋桨所搅起的水花。

  快艇在那堆礁石的四周围,绕了一转,我们又看到一只铁锚,沉了下来。

  我们的氧气,还足够我们在海底潜伏两个小时以上,我们耐心地等着。果然,没有多久,已然有两个人,潜了下来。

  那两个人,正如我所料,戴着潜水帽,穿着最灵便的潜水衣,带着射鲨鱼的枪。使我高兴的是,他们是负着筒装氧气的,和船上并没有直接的联络。

  我看着他们向下沉来,沉到了底,其中一个,手中还拿着一块板,正在向他的同伴,指指点点,两人迅速地向礁石游来。

  石菊已然将匕首取了出来,我向她摇了摇手,示意用不着武器。他们两人,沿着礁石,将要来到我们的面前时,我们两人,双足蹬在礁石上,像箭一样地向前射了过去。有时要解决一个敌人,并不容易,但有时,却容易得出奇。

  我们以人作箭,向前激射而出,头正好撞在那人的胸口!

  虽然有着潜水衣的阻隔,但是这一撞的结果,已然非常明显,潜水帽之中,整个红了,那是这两人吐出来的鲜血,他们绝不能再活了!

  我和石菊两人,迅速地将他们拖到那洞中,将他们身上的潜水衣和潜水帽,剥了下来穿上。又取了他们的鱼枪。当然,在水中戴上潜水帽,是没有用的,但我们可以屏住气息。

  这一切,全是我计划的一部份,不到十五分钟,我们自然游出了洞,向海面上升去。就在那一瞬间,我好像感到我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漏洞。

  也就是说,有一件什么事,没有弄好,那是会妨碍我整个计划的。

  可是那时候,却已然没有时间去给我细细思索了,我和石菊已然浮上了水面,我抬头看去,快艇就在我们前面不远处,甲板上站着不少人。我回头向石菊望了一眼,又碰了一碰鱼枪,两个人一齐向快艇游去。不一会,已然来到了艇边,向艇上爬去。

  可是,当我们两人在艇上站定的时候,突然看到“石头心”尼里,手中握着一柄大口径的手枪,指着我们,喝道:“别动!”

  我陡地一呆,那个破绽,我还未曾想到,但如今我已然可以肯定,只有这一个破绽了,要不然尼里怎会这样对付他的伙伴?

  我几乎没有考虑,立即扬起鱼枪,一扳枪扣,“砰”地一声响,我看到尼里手中的枪,发射一下,但是整柄枪却已然向外飞去。

  而他的右手——如果那还能称作的话,只怕也已然永远不能握枪了。

  我一个转身,正要和石菊再跳入海中的时候,枪声又响了,四面已然有十来个人,握着手提机枪,将我们围住。

  而“六亲不认”范朋,则悠闲地踱了出来,冷酷地道:“别动,除下潜水帽!”

  我绝无第二个路途可循,向石菊望了一眼,我除下了潜水帽,范朋一看是我,面上现出了极其惊讶的神色。我知道他的惊讶,是他如此周密的布置,竟然未将我们炸死的缘故。

  “原来是你!”他冷冷地说着,和我保持相当的距离,带着黑手套的手,得意地摸着下巴。

  我向左看去,尼里已然由人扶下了舱,我立即道:“我要见‘死神’!”

  范朋哈哈大笑起来,道:“‘死神’么?他大约在蒙地卡罗的赌台旁边!”

  我怔了一怔,道:“他没有来?”范朋耸了耸肩,道:“他何必来?”

  这倒的确使我莫名其妙了,事情和那么巨大的宝藏有关,“死神”竟然肯将之完全托付在“六亲不认”范朋的身上?“死神”对范朋,有那么强的控制力么?

  我吸了一口气,道:“范朋,我对你不能不佩服,何以我们一出水,你便知道事情不对了?”

  范朋笑得更是高兴,右手握了拳,打着左掌心,道:“你疏忽了,洛奇手中的木板,地图就贴在上面的,浮了上来!”我心中暗骂自己该死,那就是我刚才感到的那个疏忽!

  当我们一头撞那两人的时候,其中一个手中的木板,浮上了海面,而我未曾觉察,当然,即使是傻瓜,看到了那块贴着地图的木板浮了上来,也可以知道海底发生了变故!

  我已然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那幅地图会到了黑手党徒的手上,因为我感到,我和石菊,都活不长了!范朋以看着动物园中珍禽奇兽的眼光看着我,好一会,才道:“好,你找到了甚么?”

  我陡地向四周望了一下,道:“我找到了甚么,你们还不能发现么?”

  范朋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阴险的笑容,好整以暇地除下了黑眼镜,呵了一口气,抹了抹镜片,我这时才看到他的眼睛,泛着一种淡青的颜色,那是属于一种最阴毒的人的眼睛。

  我好几次落入“死神”的手中,处境当然是极其危险,但是我却从来也没有惊慌过,因为“死神”虽然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但多少还有一点中国绿林好汉的味道,懂得“惺惺相惜”,但是“六亲不认”范朋,这种西方制度下的产物,穷凶极恶的匪徒,他怎肯轻易放过手中的猎物?

  他又缓缓地戴好了眼镜,侧了一侧头,道:“搜一搜他的身上!”立即有四个人,踏前了一步,两个向我走来,两个向石菊走去。

  这是我们两人,唯一的机会了,我立即以中国话向石菊叫道:“他们一靠近来,立即动手,向海中跳去!”石菊答应道:“知道了!”

  我们两人一问一答,范朋自然听不懂,他立即狠狠地道:“你们说甚么?”我道:“我吩咐这位小姐,不要企图抵抗。”

  范朋冷笑一声,道:“算你识趣!”这时候,我的身前,已然站定了两个大汉,我略略偏头望去,只见石菊的神色,十分紧张,她身前两个人,此时嘻嘻哈哈地笑着,我陡然间大叫一声,双臂一伸,已然将面前那两个大汉,一齐抓住!

  也就在此际,“六亲不认”范朋发出一声短啸,枪声立即响起,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抓在手中的那两个大汉,向外抛了出去,就着一抛之势,我足尖一点,一个倒跃,向海中窜去,一直到我没入了海水中,我仍然听得密集的枪声!

  我一到了海中,立即看到了石菊,也迅速地向海水中沉来,但是,在她游过的地方,在碧绿的海水中,带起两股红线。

  那情形,就像是喷气式飞机,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中掠过,带起白色的气尾一样。

  我立即知道石菊已然受了伤,而且必定是被刚才那一排乱枪,射中了她的身体,而且所受的枪伤,必定非常严重,否则,她的鲜血,不会流得如此急剧与凶猛,以致在海中,形成两条红线。我向她游去,已然发现她的手足平伸,显然已经昏了过去,我连忙将她挟住,尽可能向外游去。

  所幸石菊虽然昏迷不省人事,但她的身体异常纤瘦轻盈,挟着她还不至太困难。

  这时候,我们虽然逃出了“六亲不认”范朋的掌握,但是情形却是更坏!

  范朋可以派人下海去追击我们,海底射击的好手,在二十公尺之外,要以鱼枪射中一个人那么大的目标,是绝无问题的事。

  而且,石菊受了重伤——我只是略略地看了一看,已然看到她有两处受了伤,一处是在右腿,正射在大股之上,那还不十分要紧,但是另一处伤口,却是在左肩之下,我恐怕这一枪,已然伤及了她的内脏。

  我们不能浮上海面去,而这一片海域,又是有着虎鲨出没的!

  在海中看来,石菊的面色,简直已然和海水一样颜色,绝不似人类,我想了想,觉得我们毫无逃脱的希望,我立即下了决定,双腿一蹬,首先将石菊托出了水面,我自己也浮了上来!

  我只不过游出了二十公尺,我一浮出水面,便可以听得范朋的大笑之声,我立即叫道:“范朋,快抛救生圈下来!”

  范朋仍然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笑声,我吸了一口气,道:“范朋,你若是不理我们,那你是在拒绝财神!”范朋发出了一声尖啸,一只连着绳子来的救生圈掉下,我松了一口气,一抓住了救生圈,不一会便已然重又上了甲板。

  我立即将石菊放在甲板上,以人工呼吸的法子,令她吐出了腹中的海水,道:“有医生么?快进行急救!”范朋倚着船舱,懒洋洋地道:“没有。”

  我霍地站了起来道:“范朋你听我说——”我的话未曾讲完,范朋已然冷冷地道:“在这里,是我说话,不是你。”

  我定了定神,道:“很好,但是范朋,在三亿美金面前,你们也不能讲话!”

  范朋望了我半晌,道:“船上没有医生!”我向石菊望去,只见她一声呻吟,已然微微地睁开眼来,以一种极其幽怨的眼色望着我,我感到心中一阵绞痛,道:“范朋,快驶回巴斯契亚去,只要她有救,我将所知的秘密,那地图以外的,全讲给你听!”

  范朋“哈哈”地笑着,向我走了过来,我站着一动也不动。

  范朋来到了我的面前,摸出了一盒烟来,递到了我的面前,道:“吸烟?”尚未等我回答,他立即左右开弓,在我的面上,狠狠掴了两掌!

  我双颊感到了一阵热辣辣,倒不是疼痛,而是我从未捱过人家这样地打过。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我一定立即出手,我一出手,当然可以将范朋撕成碎片!但是我却忍着不动,范朋冷笑了几声,后退了一步,道:“你明白了么?”我咽下了一口唾沫,道:“明白了,范朋先生。”范朋道:“很好,我们回巴斯契亚去!”

  马达声又响了起来,快艇回巴斯契亚去,我俯身下去,看视石菊,石菊挣扎着抬起手来,在我的面颊上,轻轻地抚摸着,眼中渗出了泪珠。

  我低声地道:“你不要怕!”

  石菊的嘴角,略略地牵动了一下,道:“卫——大哥,我一点不怕,我问你,你对随便什么人,都那么——好么?”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对你有甚么好?我忍着,是为了我自己!”

  石菊困难地摇了摇头道:“不,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我伸手在她中枪的附近,封住了她的穴道,略略地止住了流血,转头开去,道:“你不要多说话,休息一下再说吧!”

  石菊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指甲发白,果然一句话也不说。我看着范朋,道:“船一靠岸,就将石小姐送到医院去,然后,你可以得到我的全部实话!”

  范朋阴险地笑着,轻轻地点着脚尖,显得十分得意。没有多久,船已然傍岸了。

  但这时候,石菊也已然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她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我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她的手指,扳了开来。

  范朋吩咐手下,以担架将石菊抬到当地的医院中去,有了“死神”对付黎明玫的先例,我坚持要随行,但是我所得到的回答,却只是腹上猛烈的三拳!

  我在船上,望着被抬走的石菊,直到他们转过了街角,我才转过身来,范朋冷冷地问我:“好了,你得到了一些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心中在估计着时间。镇上唯一的一间医院,离开码头不算很远,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到达了。

  而在这样的小镇上,医院一定会多问石菊何以受伤,而会将她立即抬进手术间。虽然,黑手党的威名,会令得这小镇的警察当局,眼开眼闭,不敢动手,但石菊一到了手术间,却是安全的。

  我只要拖延半个小时,就可以设法脱出他们的掌握——如果能够逃脱的话。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道:“就在这儿告诉你?不上岸去?”

  范朋冷冷地道:“不上岸去!”就在这时候,“石头心”尼里,也走上了甲板来。他右手用纱布紧紧地包扎着,又有一条白布,将手臂挂在颈上,那是我鱼枪在他右掌掌心穿过的结果。

  他越是走近我,面部的肌肉,便越是歪曲,正当他要伸手入袋之际,范朋及时喝止了他,道:“尼里,等他说出了话,再干他不迟!”

  尼里转过身来,狠狠地道:“他不会说的,甚么也不会说的,中国人永远不向敌人屈服的,难道你不知道么?”范朋一听,面色便是一沉。

  尼里还待怪叫时,范朋已然不高兴地道:“够了,尼里,这儿是我说话!”

  尼里整个人,僵住了不动,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小个子的人,会有那样令人心惊的姿势和表情,连得范朋也震动了一下。

  气氛的紧张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四周另有几个黑手党徒,提着手提机枪的话,这倒是我逃走的一个极好机会!那情形,就像是一枚钉子,钉进他的面上一般。

  “好吧,”他说,“好吧,等你问完了话,这个人是我的。”

  范朋向前走动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头,但是他只拍中了一下,尼里便闪身避了开去,并且,连范朋说些甚么他都不听,就向船舱中走去。

  我注意在那一瞬间,范朋僵在半空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面上也闪过了一丝极其愤怒的神情!

  “范朋,”我趁机说,“听说黑手党是一个必须严格服从和尊重领袖的组织!”

  我的话才一说完,范朋已然旋风也似地转过身子来。“闭嘴!”他大叫道:“闭上你的臭嘴!”

  我只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范朋向那四个黑手党徒扬了扬手,自己便向船舱之中,走了进去,那四个人押着我,跟在他的后面。

  范朋自从吃过我的一个亏后,已然学乖了许多,在他和我之间,不但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而且还隔着另外的两个人。

  如果我想重施放技的话,不等我扑到他的身旁,我的身子,可能已然成了黄蜂窝了!

  因此,我只得跟着他们,走进了船舱,和范朋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中间,有一个黑手党徒,提着枪,对准了我,两旁也有。而在我的背后,一根硬得出奇的钢管,就抵在我的颈后。

  那是手提机枪的枪口,当你想到,另一个人手指轻微的动作,便能令得你带着那么丑恶的样子,离开这个可爱的世界时,你总会觉得不很舒服的。但是,我却很高兴那人以枪口抵住了我的后颈,因为这样,他就离得我极近,令我能在片刻之间,便可动手!这是我要首先解决的一个——当冰冷的钢铁,触及我肌肤的时候,我已然决定了。

  冬天的白昼是很短的,经过了一日的折腾,天色已然很黑了。

  快艇停在码头上,从窗口望出去,码头上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游艇中有发电机,船舱中十分光亮。

  我们坐定之后,范朋道:“希望尼里的话,不是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我冷笑了一下,道:“自然,就像意大利人之中有你一样,中国人中,也会有像我这种懦夫的!因为无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其人民的性格,都不会完全相同,这一点你懂吧!”

  “六亲不认”范朋猛地伸直了腰,但是他立即又靠背坐下,道:“你说吧!”

  我假作迷惑,道:“我弄不懂,为甚么你们有了地图,还要我供给情报?”我看到那块木板!——贴着地图的那块,就在范朋的身旁,所以才如此说法。

  范朋道:“地图——”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停口不言,改口道:“你说你的。”

  “好,”咽了一口沫,道:“在你们的巧计安排下,或许只是‘死神’的设计,你照计施行而已,我们并没有炸死!”

  范朋一笑:“那算你们运气不错,可以活着,接受我的两下耳光!”

  我又感到耳根发热,道:“但是我们却凑巧发现了一个礁洞,在那礁洞之中,看到了佩特·福莱克的尸体,他是被鲨鱼咬死的!”

  “佩特·福莱克是谁?”

  “他是德国人,那幅地图,相信就是他所绘制的,因为他是纳粹近卫队的队员。”

  范朋点了点头,道:“又发现了甚么?”我假装想了半晌,范朋厉声道:“快说,照实说!”我这才无可奈何地道:“好,照实说,在那礁洞中,有着四双大铁箱!”

  我看到,不但范朋的眼中,射出贪婪的光采,连所有的黑手党徒。眼中也充满了贪婪和欢喜!我装出十分激动的语气,道:“我们开了其中的一只,范朋,我敢发誓,你一辈子也未曾见过那么多的宝物,那完全是天方夜谭中的故事!”范朋究竟不愧是黑手党的党魁,在其他的党徒,已然被我所虚构的故事,弄得眼中射出狂热的贪婪眼光之际,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是么?”他冷冷地道:“你的故事,有甚么证据呢?”

  “有证据!”我在虚构故事的时候,早已想好了对策,我伸手进衬衫,贴肉取出一件物事来,手向前一伸,道:“看这个!这是我顺手取来的。”

  霎时之间,船舱之中的呼吸声,突然沉重起来,在我手中,是一团闪烁不定的蓝光,那样美丽的蓝色,简直就像是蓝色的彩珠一样!

  而发出那么美丽的蓝色的光彩的,则是一块扁平六角形的蓝宝石,宝石只不过是一个指甲那么大小!

  我相信范朋对鉴别珠宝,一定有一手,我看到他一挥手,将太阳眼镜挥飞了开去,眼珠几乎要脱离眼睛,跳跃而出!

  这一颗蓝宝石,可以说,在世界上已然被发现的蓝宝石中,绝不会在三名之外。那是我前两年在印度的时候,为一个巴哈瓦蒲耳的土王做了点事,那个土王送给我,我因为喜欢客观存在那个近乎梦幻也似的色彩,所以镶上托子,佩在身边,此时取了出来,作为故事的证明。

  范朋和黑手党徒的头,不由自主,向前伸了过来,我知道这些匪徒,心中一定致力于盘算,就是这一块蓝宝石,便可以供给他们多么豪华的享受,而那正是我所希望的!

  事实上,我也早已知道,那块蓝宝石的那种美丽得几乎有催眠力量的光芒,一定会令得这些贪婪之徒,暂时地忘记一切!

  我将手向范朋伸过去些,范朋又将他的头,伸过来一点,然而,我猝然之间,五指收拢,将蓝宝石紧紧地抓住,一拳向范朋的下颔击去。

  那一切,是来得如此之突然,任何人都未及防备,而我那一拳,足运了八成功力,范朋中了一拳之后,整个身子,都向上飞了起来,“砰”地一声响,他的身躯,正好撞在灯上,片刻之间,船舱之中,一片漆黑!

  我不等那些黑手党徒明白发生了甚么事,身形展动,已然掠出了几尺,在我早已认定的方位之中,抓起了那块木板,便立即从船舱的另一端,逸了出去。

  直到我出了船舱,才听得震耳欲聋的机枪声,和四条怪龙似的火舌。但是枪声却来得那么短促,立即停止,那当然是四个黑手党徒,身子已然吃饱了子弹的缘故。紧接着,我看到了尼里和几个黑手党徒,冲了上来,我连忙退回船舱之中,踢开了一条尸体,夺过了一柄手提机枪来,不等尼里来到舱口,我的手提机枪,已然怒吼起来!

  枪声本来是刺耳的,但是当子弹射向无恶不作的匪徒之际,枪声听来,简直动听过纳京高的歌喉,而机枪的抖动,也好看过玛留芳婷的舞姿!一切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内的事,我按了手提机枪,挟着木板,当然早已放好了那块引得他们进地狱的蓝宝石,靠上了岸。

  等我转过了街角的时候,才见到人群如湖水似地奔来,几个警察,反被夹在人群的当中。跑在最前面的人见了我,大声问道:“甚么事?甚么事?”我也大声道:“不知道,我刚写生回来!”一面说,一面扬了扬木板,人群立即弃我而去!我心中暗暗好笑,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向医院走去。现场看来像是尼里和范朋火并的结果,因为范朋带着几个黑手党徒,死在舱内,而尼里和几个黑手党徒,又死在舱外!直到明早,我有了报纸,才知道我的估计不对,“六亲不认”范朋,竟然奇迹也似地未曾死!

  他中了我的一拳,身子飞起六尺高下,撞破了灯,又立即跌了下来,当那四个黑手党徒,盲目扫射之际,他并未曾中弹!而我那一拳,反倒因为他的身子腾空而起,在无形中卸了一部份力道,而未曾将他当场击毙,他却因此活了下来,但是他并未道出事情如何发生的。

  范朋只是一口咬定,是尼里起了杀害他的意思,他幸免于难,科西嘉的警务当局,将他带到巴黎,但是巴黎最高警务当局,也对他无可奈何,因为他看来像是个被害者,只得录了口供放人。

  以后的几日中,我又看到法国有一张报纸上说,警方对于在一柄手提机枪上,发现一些奇怪的指纹一事,表示十分困惑,但也只是略略一提,以后根本未曾再见有什么消息。

第六章:黑手党的加入

  “你有护照么?”我立即问。

  “有,”石菊答道:“我有尼泊尔的护照。”“我们立即去订机票,到意大利去!”我几乎是叫了出来!

  当然,我并不是放弃和黎明玫谋面的意图,而是我想到,“死神”定免不了意大利之行,而不管“死神”和黎明玫之间的事,是否如“死神”所言,“死神”一定会带着黎明玫一齐去的。

  我相信“死神”是在胡说,黎明玫绝不会答应嫁给他的,而“死神”想要控制黎明玫,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他要控制黎明玫,便必须将黎明玫带在身边!

  接下来的两天中,我们仍悉心查访“死神”和那个得到了宝图的“外国游客”的下落,但是却一无所得。在我们行动间,好几次发现有人跟踪。

  跟踪我们的人,是“死神”手下,还是纳尔逊派出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我们订好了飞往罗马的机票,这是一个无法秘密的行程,我们索性不加任何化装。便到了机场。

  在候机楼中,石菊显得十分激动,她低声道:“卫大哥,如果我们在争夺之中,终于得到了宝藏的话,我还要请你帮忙,帮我运回去。”

  那时候,我根本不去考虑石菊他们,也就是为数甚多的北太极门弟子,是隐居在什么地方,更不考虑他们要了那么巨大的一笔宝藏,有什么用处,立即就答应了下来,我只是问道,“那幅藏宝地图,是如何会到你们手中的?”

  石菊道:“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我有一个师叔,早年参加了苏联红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隶属于最早攻入柏林的那连人中。这张宝图,是他和一个秘密警察官长,肉搏之后得到的,事隔多年,他才回到中国来。你知道,那时候,中国的情形。已然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我爹带着门下弟子,一直向南移,到了那个山谷之中,定居了下来。起先,我们之间没有人取出来,也没有人识得那地图下的德文,后来,我和黄俊,到印度去求学,学了德文,才知道究竟,爹最先派黄俊去意大利,但是他去了将近一年,仍是一点信息也没有,我才又出了山谷,却不知怎地,风声已然泄露,我为‘死神’追踪,又在那荒岛中,遇到了他!”

  她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停了一停。

  我心中不禁大是狐疑,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宝藏应该已然被发现了!”

  石菊睁大眼睛望着我,我将我发现黄俊,将一颗一颗钻石,抛入海中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石菊道:“那一袋钻石,已然落入了‘死神’的手中,黄俊如果已然发现了宝藏,他——莫非是戏弄我们?”

  我想了一想,道:“那倒也不,因为他也急于要得到藏宝地图!”我们两人商议了片刻,不得要领,扩音机中,已然在催促我们入闸,我和石菊站了起来,走向闸口。正当我们两人排队进闸之际,突然有一个人,塞了一封信在我手中!

  那人一将信塞到我的手中,便立即在人丛之中消失不见了,我虽然立即抬起头来寻找他,但是却也已然不见了他的踪影!

  我呆了一呆,连忙和石菊两人,退出了行列,将信封撕开,只见信笺下,写着两行娟秀字迹:“卫,不要到意大利,不要去,无论如何不要去。”

  我的手不禁簌簌地发抖,石菊也已然看到了信的内容,她一声不出。

  好一会,闸口已然没有人了,空中小姐在等着我们两人。

  我将信捏成了一团,挽着石菊的手臂,大踏步进入了闸口!

  黎明玫的信中,虽然只是短短的几行字,但是词意之恳切,令得我几乎不想上飞机。然而这封信,一定是几日前已然写好了的,这时候,“死神”和黎明玫,一定不在新加坡了!

  这是“死神”要留我在新加坡的一着棋子!

  我当时,以为自己的估计,是绝对准确的,事后,证明了我估计的错误,事后的事,我自然会详细地记述下来,此处不赘。

  三天之后,我和石菊,已然由罗马辗转到了科西嘉岛的北端,巴斯契亚镇上。

  巴斯契亚镇是一个渔港,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经济的复兴,可以说很快,但是在科西嘉岛上,却是不容易见到,这个小镇,显得十分贫困和乏味。

  我们一到,便以一个搜集海洋生物标本的中国学者,和他的女秘书的姿态,在镇中心一家唤做“银鱼”的旅馆中,住了下来。

  第二天,我们在罗马订购的最新型的潜水工具,也已然运到了。

  一连两天,我和石菊,只是在沿海观察地形,并且,租妥了一艘性能十分好的快艇。两天来,我们似乎没有发现有甚么人也对宝藏发生兴趣。

  巴斯契亚镇上,也似乎都知道来了两个对海洋生物有兴趣的中国人。

  第三天,正是我们准备出海一行,根据我对藏宝图所留下的印象,到那附近去考察一番的日子。但是在前一晚上,却发生了事故。

  那一天晚上,晚饭之后,我和石菊两人,步出小镇,沿着公路,慢慢地踱着,我们无心欣赏美丽的落日余晖,只是讨论着明日出海的行动。

  突然间,两辆摩托车,飞快地在我们的身旁掠过,并在我们的面前,停了下来。两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科西嘉人,跃下摩托车,向我们走来。

  我和石菊连忙站定,那两人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开了嘴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其中一个向石菊吹了一下口哨。

  “先生们,”我以法语说:“有甚么指教?”

  那两人转向我望来,其中一个道:“我们是马非亚的人,你知道么?”

  我从来也未曾到过巴斯契亚,也不知道“马非亚”是甚么人。

  当下,我只是沉住了气,道:“马非亚是甚么人?”那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道:“来到了巴斯契亚,却不知道马非亚是甚么人?马非亚是可以令得你在海底休息上好几年的人!”

  我报以一笑,道:“先生,这算是恐吓么?”

  大约是我的态度,出奇的镇定,这两个大汉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和石菊只是微笑地望着他们,他们的面色,突然又变得十分狞厉,狠狠地道:“马非亚是大亨,你们知道不?他要你们去见他!”

  “大亨?”我双手交叉,体态优闲,“甚么样的大亨,像阿尔卡那样的?”

  那两个大汉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那样地恼怒,拳头疾挥,一拳击向我的下颔,一拳击向我的小肚。我一直在微笑着,这样的打手,怎会放在我的眼中?我伸手在一个大汉的肘部“尺泽穴”,轻轻一弹,那人的手臂,突然一弯,“砰”地一拳,已然击在他同伴的面颊之上,将那人击得一个踉跄!

  那人的口中,爆出一连串最粗俗的骂人话,瞪着打他的同伴,另一人则不知所措地睁大着眼睛,我仍然微笑着,道:“马非亚在甚么地方,他既然找到了我,我也很想见他。”

  那两个大汉怒吼一声,重又凶猛地向我扑了过来。这一次,我只是身子向前一冲,在他们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左右双手,在他们的腰际一抓,那两人便杀猪也似地大叫起来,结结实实地跌倒在地!

  这一下,他们腰间的软穴,被我重重地提了一下,跌倒在地之后,一时之间,那里爬得起来,我一俯身,在他们的后袋中,抽出了两柄利斧,将锋利的斧口,在他们的眼前,晃了一晃,道:“马非亚在甚么地方,快说!”

  那两个大汉喘着气,道:“就在银鱼旅店的后巷,你一去,就可以找到了!”

  我用了三成力道,又在他们两人身上,踢了几脚,和石菊两人,跨上他们的摩托车,转头向镇上驰去,没有多久,已来到了银鱼旅店的后巷。

  银鱼旅店的后巷,是一条十分污秽的小巷,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在玩着滚硬币的游戏。

  有一个穿花恤衫,留长发的小阿飞,口中含着一枝香烟,一见到我们,他便震动了一下。我连忙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手掌一翻,“拍”地一声,已然打了他一下耳光,将他口中的香烟,打得直飞了开去,喝道:“马非亚在甚么地方?”

  那小阿飞显然是吓呆了,整个身子,竟然软了下来,我提住了他的胸口,不令他跌倒,他只是伸手向后面指了一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手一松,任由他滚向墙角,将刚才夺来的两柄利斧,握在手中,向那小阿飞所指的门口走去,一脚踢开了门,冲了进去。

  那地方,可能是一个旧的货仓,电灯光并不十分强烈,几只木箱上,放着不少空酒瓶,空气中也弥漫着劣等威士忌的气味,几个女人正在尖叫,十来个大汉正在哄笑着。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因为我的突然闯进去,而静了下来。

  每一个人,都掉转头来,望着我和石菊,我大声问:“谁是马非亚?”

  “我!”一个大汉一挥手,摔开了他怀中的一个女人,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标准的大汉,身高两公尺,面上的神情,那样的凶狠,显然他是这个小镇上的地头蛇!我踏前了一步,双手齐扬,手中的两柄利斧,已然疾飞了出去!

  这一手,马非亚显然未曾料到,他呆了一呆,“叭叭”两声,那两柄利斧,已然掠过了他的颊边,陷在身后的木箱上!

  马非亚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好一会,他才敢动一动,我冷冷地道:“你派了两个饭桶来找我们,我们来了,有甚么事?”

  马非亚面色缓了过来,但是刚才那两柄贴着他脸颊飞过的利斧,却在他心头,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致令得他讲话的时候,语音也在发颤,他道:“有人要见你,罗马来的!”

  我冷笑了一下,道:“谁?西泽大帝么?”

  马非亚竭力定了定神,道:“中国人,等一会你就知道没有那么好的兴致来开玩笑了!”

  我倏地踏前一步。他猛地挥拳,向我击来,但是我身形一矮间,已然一拳击中了他的肚子,他痛得面色焦黄,低下身去,我照他下颔,又是一拳,这一拳,又令得他身子站直,我笑道:“阿尔卡邦马非亚,罗马来的人在哪里?”

  我的话才说完,左首一扇门打了开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传了出来,道:“我在这里!”

  一听得那声音,我便怔了一怔,那声音是这样地冷,只听声音,便知道他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人物!我一挥手,将马非亚挥开,转过身去,只见在那门旁,站着一个身材和我差不多高下的瘦汉子。

  那瘦子穿着最流行、剪裁合体、质料上乘的西装。面上的神情,是那样的冷淡坚定,右手不断地在挥动着一条金表链。

  “我在这里!”他重复了一遍:“教授和美丽的秘书,我们来谈谈如何?”

  那人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他是一个老练的匪徒,见过世面的匪徒!

  这种匪徒,和马非亚这种,只凭着一百八十磅的身体,和两只拳头在小地方称王道霸的小毛贼,是绝对不同的!

  我向石菊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齐向他走了过去,马非亚和他手下,还想跟在我们的后面,但是却被那人制止了。

  我们来到了门前,那人侧身一让,让我们走了进去,我们跨进了一间房间,房中放着两张钢铸的写字台,另有一个口衔雪茄,带着黑眼镜的汉子,正在独自玩着扑克游戏。

  这个人对于我们的进来像是根本未曾觉察到一样,连头也不抬起来!

  室内的光线,同样地也不很明亮,那人又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面。

  但是那人的身形,那种像岩石一样的姿态,却给我以一个很熟悉的印象。陡然之间,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了!那在玩牌的、和那个召我们进来的人,手上全都戴着丝质的黑手套!

  这当然是戴手套的季节,但是却不是戴丝质黑手套的季节!

  这两个人,全是“黑手党”!意大利最大的黑社会组织中的人物!科西嘉虽然是法国的领土,但是在黑社会方面,却一直是意大利的范围!

  那瘦汉子仍用他那冰冷的声音道:“请坐!请坐!”我和石菊,坐了下来,那人又道:“两位的名字,我已然知道了,我们都不是绅士,用不着等别人来介绍,我叫尼里——石头心尼里,这位是——”他指了指正是玩牌的人,道:“是范朋,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认识的范朋!”

  石头心尼里的话讲完之后,室中静了半晌。“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认识的范朋”,照中国人的说法,可以译作“六亲不认”范朋,范朋和尼里,这两个正是“黑手党”的首领!

  这时候,我也注意到了,范朋和尼里的丝质手套近腕部份,有着几道金线,像将军制服袖口上的金线一样,是表示他们的地位的!

  我知道我已然陷入了一个圈套之中。是范朋和尼里到了巴斯契亚镇,但是却以小毛贼马非亚出面,由两个饭桶来请我们!

  静默持续着,只有“六亲不认”范朋“窸窸”的发牌声,我竭力使自己的面色,维持镇定,甚至还看了一下。

  我道:“范朋,你到巴斯契亚来,不见得是为了玩‘通五关’的吧!”

  “六亲不认”范朋仍然不出声,只自顾自地派着牌,尼里也只是在一旁,阴恻恻地笑着。

  我感到心中怒火在上升,但是我仍然竭力按捺着,但石菊却已然忍不住了,她欠了欠身,手略略一扬,我听得极其轻微的“嗤”地一声,一丝银光,闪了一闪,紧接着,只见范朋从椅上直跳了起来,连他脸上的黑眼镜,也跌倒在地。

  他左手捧着右手,在他右手的手腕上,刺着一枚长约寸约的银针!他狠狠地向我们望来,我和石菊,看到了他的这一副狼狈相,和他刚才那个装模作样的情形一比,不由得都大笑起来。

  在我们的笑声中,“叭”地一声,范朋一掌拍在台上,喝道:“闭嘴!”

  我看到他面肉在抖动着,心中显然是怒到极点,立即向石菊使了一个眼色,石菊倏地站了起来,已然闪身来到尼里的身旁。

  我也从椅上一跃而起,来到尼里的面前,双手按在桌上,隔着桌子,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约莫有两分钟之久,我才一伸手,将他面前的扑克牌,取了过来,洗了洗牌,道:“好了,有甚么事?”

  范朋的面色很难看:“中国人,你想和黑手党碰一碰么?”我加重了语音:“甚么事!”

  “快离开巴斯契亚!”他几乎是在怒吼。

  我拽过了一张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向四面看了一看,石菊正站在尼里的身旁,但是尼里的神态,十分优闲。

  在窗口处,我发现不少人影,这些人,都笔直地站着,我毫不怀疑窗外至少有两架手提机枪,是准备对付我们的。我将手中的纸牌,向范朋的面前一推,道:“你发牌吧!”

  他怒道:“作甚么?”我冷冷一笑:“我输了,就走;我赢了,你走!”

  范朋“哈哈”地大笑起来,我用力一掌,击在桌上,那下巨响,打断了他的笑声,他拿起了扑克牌,发一张给我,又发了一张给他自己。

  那两张牌是明的,他的一张是七,我的一张是九。然后他又发了两张牌,那两张牌是暗的。

  我当然不会有兴致在这种情形之下赌博,我只是藉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给自己造成脱身的机会,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底牌,也是一张九!

  我已然有了九一对。将牌放下,我道:“范朋,我们下甚么注?”范朋喷着烟,道:“由得你!”我摸出一张美金旅行支票,票额是一千美金,放在桌上,范朋笑了一下,向尼里作了一个手势。

  尼里向前走来,石菊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范朋向桌上一指,道:“一千美金。”

  尼里“刷刷”地数着钞票,放在桌上,我突然站了起来,一手将钱和支票,攫了过来,范朋一下口哨。尼里转过身,想向外逃去,但是我一伸手,已然隔桌子抓住了范朋,将他直提了过来,石菊五指如钩,也已然紧紧地扼住了尼里的后颈。

  “哗啦”声中。玻璃被打碎了,手提机枪从破窗中伸了进来。

  我提着范朋,向外走了几步,道:“范朋,你是识得你自己的,叫他们放枪吧!”

  范朋用力想挣脱我的掌握。但是他怎能挣得脱?他狠狠地道:“和我作对,你是在走向坟墓!”我冷冷地道:“范朋,和死神合作,你才是走向坟墓!”

  范朋像是因为我突然道出了他的秘密,而震动了一下,我也不与他多说甚么,拉着他便向门口走去,石菊押着尼里,跟在我的后面。

  当我们出现在仓库中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全都静了下来。

  我回头对石菊道:“你押着尼里,到‘银鱼’去,将潜水用具,都堆在他的身上,叫他负着,到码头来找我,我们今晚就出海。”

  石菊点了点头,我们出了仓库之后,分道而行,我带着范朋,来到了码头,我们原来租定的那艘船,正在码头上停着。

  码头附近,有许多带着黑丝手套的人在徘徊,但是看到我押着范朋,他们全都像石像似地,僵立不动,我带着范朋上了船,等了没有多久,石菊已然到了,在尼里的身上,负着沉重的潜水用具,石菊将潜水用具全都运到了船上,又发动了马达,范朋尖声叫道:“将我也带出海去么?”我冷笑道:“不错,将你喂鲨鱼!”范朋的面色,变得如此之色,像是死鱼肚子的那种颜色,岸上的黑手党徒,也一齐向前走来,“拍”地一声,白光一闪,一柄弹簧刀向我直飞了过来。

  但是那柄弹簧刀尚未飞到我的附近,石菊足尖一点,迎了上去,已然将刀拿在手中。手挥处,岸上有一个人大吼一声,正是那掷刀伤人的凶徒,大腿上鲜血涔涔而下,已然受了恶报。

  我知道就算将范朋押出海去,也没有多大用处,在快艇离岸两丈许的时候,手一松,便将范朋,推到了海中,立即有个黑手党徒,跳下海来,泅向他们的首领,尼里在岸上大叫道:“再见,中国人,再见!”我心中动了一下,“再见”,那是甚么意思?

  快艇划破黑暗的海面,向前疾驰而出,我一直在想,“再见”是甚么意思,五分钟后,码头上的灯火已经使我跳了起来:“他们可能已然放下了定时炸弹?”

  石菊呆了一呆,道:“可能?”“是的,”我在甲板上来回走动,“尼里在我们开动时,连说了两次再见,你说这是甚么意思?”

  石菊想了一想:“可能是他们不甘心这次的失败,准备再和我们交手?”

  我只是直觉地感到,在这个快艇之上,有甚么不祥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刚才那么多黑手党徒,在码头上,难道他们竟会不在我们的快艇做些手脚?我将我的怀疑,向石菊说了。

  石菊呆了半晌,道:“照我想来,他们当作一定可以将我们在仓库之中制服,不会再另出主意的了!”

  略想了一想,石菊所说的话,也有道理。

  但是我却仍然不放心,吩咐了石菊好好地管理着机器,我要到船上各处去走走。

  事实上,我去各处走走,并未存着去寻找计时炸弹的目的。

  因为,如今科学的发展,如火柴盒大小的计时炸弹,足够毁灭一间石头屋子,而体积那么小的东西,要在长达二十呎的快艇之上寻找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黑手党徒甚至可以将计时炸弹放在船底,我们又怎能找到它?我一面想,一面低头走入了船舱之中,才一走下去,便看到了一条柱上,以一柄弹簧刀,插着一张纸,纸上以红墨水写着两行字,隔老远,便已然看清,纸上写的是:此船直通水晶宫!

  我吃了一惊,连忙飞步过去,将那张纸撕了下来,背后又有几行字,却是笔迹苍劲的中国字,写道:“卫先生,阁下精神可嘉,惜乎行为愚騃,弟颇希望与阁下为友,但阁下看见此字条之后,距死已不远矣,弟颇引以为憾。死神。”

  我将纸抓在手中,迅速地上了甲板,来到了石菊的身旁,将手一伸,道:“你看!”

  石菊草草看完,也不禁面上为之变色。

  “绝无疑问,船上已然有了计时炸弹,我们快穿上潜水衣,跃下海去!”我下了决定。

  石菊向四面一望,我们的快艇,已然离岸极远了,石菊苦笑了一下,道:“我们能回到岸上么?”我道:“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

  我们两人,正准备将放在甲板上的潜水衣穿上去的时候,石菊忽然定了一定,道:“卫大哥,如果船上有计时炸弹的话,他们绝不出声,不是可以稳稳地将我们炸死么?何必留下字条?”

  我想了一想,石菊的话有道理。可是此际,我却没有空去想那是为了甚么,我顺口答道:“只怕这是死神行事的一贯作风!我们必须弃船了!”

  石菊没有再说甚么,可是当我们两人提起潜水衣的时候,忽然看到海面上,有一艘游艇,不如我们的那艘那么大,却正在海面上游荡,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喜,忙道:“快,快向那小艇驶去!”

  石菊转过了舵,向那艘小艇驰去,我抛过绳子,系住了那艘小艇,五分钟之后,我们已然上了那艘小艇,石菊转了一转,道:“什么都有,水、油,全部有!”我高兴道:“那是天助!”

  石菊却皱眉道:“卫大哥,我看事情太巧了,只怕没有那么好的事!”

  我呆了一呆,道:“先不去管它,我们先将应用的东西,搬过来再说!”

  没有多久,潜水用具和应用的东西,都已然搬过小艇来了,我解开了缆绳,石菊开动了小艇,向预定的目的地驰去。

第五章:藏宝图的波折

  我将他推倒在床上,面色铁青,石菊向我摆了摆手,走向前去,道:“七叔,那些东西,你卖给谁了,快说出来吧!”

  钱七手瞪大着眼睛,一声不出,石菊叹了一口气,道:“七叔,你如果不讲出来,我只怕活不了,你救救我吧!”

  钱七手呆了半晌,才道:“那些东西,卖给一个外国人了!”我连忙问道:“那外国人是怎样的?”钱七手道:“我也不很详细,看他的样子,像是游客,我在街边,将袋拆了开来,正在细看间,那外国人从对面马路穿了过来,将他口袋中的美金,全都取了出来,取过了那块破布,便走了开去,我几乎当他是神经病!”

  我向石菊望了一眼,道:“那外国人是甚么样子的?”

  钱七手昂起头来,想了一想,道:“大约四十上下年纪,个子不高,眼睛三角,很凶,噢,是了,他手臂上,像是刺过花之后,又除去,有着很难看的疤痕!”

  “得了,”我挥了挥手:“你去吧,你可得小心些,‘死神’正在找你哩!”

  钱七手的面色微变,道:“也是为了这件事么?”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呆了半晌,就走了出去,石菊连忙问我:“卫先生,我们怎么办?”我在屋内踱着方步,并不回答。

  石菊又问道:“卫先生——”我站定了脚步,道:“石小姐,我们先要去找这个外国人!他手臂上有着刺过字又除去的痕迹,我疑心他以前是德国的秘密警察,更可能就是当年曾经参加藏宝的人!”

  石菊像是怀疑地望着我,显然,她以为我的论断,太缺乏根据。

  但是我作出这样的推论,倒不是偶然的。因为根据钱七手的叙述,那个“外国游客”,是在对街走过来,向他购买那幅地图的。

  他如果不是深知那幅地图的来历的人,这样的一片破布,只怕送给他也不要!

  这个“外国游客”,是当年参加藏宝的一份子,说不定他正是得到了线索,知道这幅地图,流落到了远东,因此才特地前来寻找的!

  我本来想问一问,当年隆美尔的宝藏地图,如何会到得石菊他们的手中,但我知道这其中,一定包含着一个极其曲折的故事,时间不许可我们在酒店中长耽下去,我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应用的东西,道:“石小姐,我们先去见你的母亲再说!”

  石菊听了,猛地震了一震,道:“我妈在新加坡么?”

  我顺口答道:“是,她是和我一起搭飞机来新加坡的,在码头上救你,被死神一枪打中,受了伤的就是她!”石菊摇了摇头,道:“卫先生,你别和我开玩笑。”我不禁怔了一怔,道:“谁和你开玩笑?”

  石菊立即道:“我妈还在西康,不要说她绝不会出来,就算出来,她也无法在码头上和人动手,她双腿早已风瘫了!”

  我呆了一会,立即想起黎明玫的话来,黎明玫曾说:“连她也不知道有我这样的一个母亲!”

  我连忙问道:“石小姐,你说的是谁?”石菊莫名其妙,道:“是我妈啊!”我又紧问一句:“那令尊又是甚么人?”

  石菊道:“你还不知道么?我爹就是石轩亭。”

  “石轩亭!”我几乎叫了出来,“就是北太极门的掌门人?”

  石菊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看了看手表,我们离开“死神”的大本营,已然将近一个小时了,我们必须及早离开这里。

  我连忙道:“石小姐,闲话少说,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一个人!”石菊问道:“那你刚才说什么我的母亲,那又是甚么意思?”

  我道:“你见到了那个人,就可以明白了!”石菊满面疑惑之色,我和她两个人,从酒店的后门,走了出去,没有多久,已经来到了那著名的医生的医务所中。这里并不是一个医院,而是一所很雅致的三层小洋房,每一层,只有一张病床。

  我走了进去,向询问处的护士,问起黎明玫来,那护士却回答道:“没有这个人。”

  我着实吃了一惊,道:“她来这里,还不到两个小时!”那护士笑了笑,道:“我们这里三个病人,全是男性的!”

  我连忙取出这个医务所的收费单据来,道:“这就是,曾经来过这里的证据!”那护士看了一眼,笑道:“这种单据,我们以前发现,一个姓蔡的医生曾用来作弊,以后我们就不用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石菊是送到了酒店,但黎明玫,只怕压根儿未曾出过“死神”的巢穴,一切全是蔡博士的把戏!

  我不禁呆在询问处的窗口,不知怎么才好。直到石菊轻轻地推了推我,我才勉强向那位护士,笑了一笑,走了出来。

  石菊一面和我走出去,一面问道:“卫先生,你刚才提起黎明玫的名字,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我道:“你知道她一点甚么?”

  石菊的面上,现出一个不屑的神色,道:“她是一个叛徒!”

  我立即道:“那是谁告诉你的?”石菊道:“北太极门中人,全都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论你说她是甚么,我定要设法救她出来!”

  石菊突然地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望着我,好一会,她才低声道:“她——对你那么重要?”

  我呆了一呆,和黎明玫在一起的情形,一幕一幕,涌上我的心头,石菊的话,我觉得非常难以回答,那就像黎明玫问我:“你为甚么吻我?”的时候一样。

  我在荒岛上和石菊相遇,对她的印象,一直很深,但不知怎地,在见到了黎明玫之后,石菊的印象,便被黎明玫所代替了!

  我的思路被石菊的话打断,她的声音很大,道:“卫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哩!”

  我“噢”地一声,道:“你说甚么?”

  石菊一直望着我,好一会她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说甚么。”

  陡然之间,我明白了石菊的心意!少女的心事,本来是最难料的,但是在那一瞬间,我料到了石菊的心意!如果不是我又认识了黎明玫的话,我此际一定会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大家无言相对,但事实却比任何语言所能表达的更能交换心意。

  但是黎明玫——我一想起了她,就觉得心头一阵烦乱,我只是装着不懂,道:“你不必去冒这个险了!”

  石菊的面色,微微一变,道:“你这是甚么意思?”这时,我们正走在一条颇为冷僻的道路上,我连忙加快脚步,穿出了这条马路,才道:“我要再回到死神那里去!”石菊呆了半晌,道:“你要去,我和你一齐去!要不然,谁也别去!”

  我想不到石菊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忙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地图还在那个‘外国游客’的身上,你难道就不设法找到他,去取回来么?”石菊苦笑了一下,道:“不管它,如今,你走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你要讨厌我的话,我还是一样。”

  我望了她半晌,叹了一口气,道:“你去了,多一个人危险,实在是非常愚蠢的事情!”石菊幽幽地道:“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十分愚蠢的!”我听了她这句语含双关的话,反倒变成了无话可说,我们默默地向前走着,这时,已然是午夜时分了,突然,我看到钱七手迎面走了过来,他塞了一张字条在我的手中,又匆匆走了开去。

  我对着路灯,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死神在椰林夜总会,那外国人也在!”

  我将字条递给了石菊,石菊连忙道:“我们去!”这时,我们又经过了一条僻静的街道,突然之间,石菊停住了脚步。

  我正想问她为甚么时,连我自己,也陡地停了下来,在前面的一支路灯,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上面,有着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电灯柱上,正有一个人伏着,在等着我们!

  我们两人,并没有停留多久,我诈作取出了一支烟,点着了火,我们暗中使一个眼色,各自会意,仍然继续向前走去。

  我们才走出了丈许,便来到了那条电灯柱的下面,就在这时,陡然之间,觉出头顶生出了阵劲风,我们两人,早已有了准备,劲风甫生,我们两人,已然一齐向外跨出了两步,果然一个人正在半空,我们立即各自向他,发出了一掌!

  这一下,我们将计就计,这两掌去势极快,那人凌空一个翻身,向后倒去,我们又立即赶前一步,第二掌又已击出!

  那人躲开了我的第一掌,第二掌却再也躲不过去,“砰砰”两声,击得他身子向外,疾翻了出去。但是那人的身手,却是异常地矫捷,只见他身子一倒地,手在地上一按,又已站直!

  对着灯光,我停睛一看间,便嘿嘿冷笑,道:“我当暗施偷袭的是谁,原来是邵朋友!”

  邵清泉满面怒容,道:“以二敌一,算是甚么好汉!”我立即狠狠的回敬他:“以八敌一,才是好汉哩!”邵清泉向前跨出两步,我向石菊一挥手,道:“石小姐,你让开!”

  石菊后退了几步,道:“卫先生,我们何必节外生枝?”

  我并未回头,只是道:“你千万别加入动手!”邵清泉趁我正在讲话之际,身形一矮,已然向前面直掠了过来!

  我早已看出他眼珠乱动,其意不善,他才一向前掠出,五指如钩,向我腰际抓到之际,我一拧腰间,避开了他的一抓,当头一掌,击了下去,同时,左脚一伸一勾,袭向他的下盘!

  邵清泉也确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这一掌一勾合使,称之为“上天入地”,乃是极其精奥的招式,但邵清泉在一个翻身间,竟然已避了开去,五指收合间,反抓我右手的手腕!

  这一下变化,充分显示了七十二路鹰爪法的妙处,变招迅疾,出手狠辣,只要稍为退后一刻,他便立即可以由守而攻,反败为胜!

  我的心知若是不施妙着,难以取胜,更难以报刚才的一败之仇,因此早已有了准备,邵清泉一抓才抓到,我陡然之间,身形一矮!

  我身形在这样的时间,突然向下一矮,看来是极为不智的,邵清泉在略一扬手间,便可以抓住我的肩头,但我也正是要他如此!

  果然,我身子才一向下蹲去,肩头上一阵剧痛,已然被邵清泉抓住!

  但也就在邵清泉得意的笑声,刚一出口之际,我双手已然一齐重重地击在他的胸腹之上!

  这两掌,我因为恨他为虎作伥,实是武林的败类,因此用的力道也十分重,邵清泉笑声未毕,便自闷哼一声,身子连摇间,五指松了开来,向下“砰”地倒了下去,面色惨白,道:“好——好——”

  我拍了拍双手,道:“没有甚么不好的,你想要找我,不妨来椰林夜总会,你的主子,也在那里!”我说着,作了一个极其鄙夷不屑的神情,便和石菊走了开去,由得他在地上呻吟。

  石菊和我走了三四分钟,才开口道:“刚才,我几乎以为你要输了!”

  我听出在这句极其普通的话中,石菊实在是蕴藏着极其浓厚的感情,我只得仍然装作不知道,顺口答道:“那绝不至于!”

  石菊没有再说甚么,没有多久,我们已然来到了椰林夜总会的门口。

  才到门口,我便看到唐氏三杰,正在附近逡巡,他们三人一见了我,显然地吃了一惊,但不等他们有任何行动,我已然快步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道:“不必慌,我正是去见你们主人的!”

  唐氏三杰面有惭色,唐老二嚅嚅道:“卫——大哥,我们也是不得已!”

  “哼,”我冷笑了一声,“别解释,你们喜欢作甚么,与我甚么相干?”

  唐老二“唉”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是我们自己不好,我们在一家俱乐部赌输了,欠下了他的钱,现在,越陷越深了!”

  我听出他们三人,实是天良未泯,和“死神”在一起,干罪恶的勾当,也不是他们的本意,我想了一想,低声问道:“黎小姐在甚么地方,你们可知道么?”唐氏三兄弟摇了摇头。

  我拍了拍他们的肩膊,道:“我以后或许有请你们帮忙的地方!”他们三人一齐道:“我们一定效劳!”我退了开来,挽住石菊的手臂,像是一对情侣那样地跨进了椰林夜总会。夜总会内的光线很暗,客人也很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死神”在甚么地方。

  我刚想站定脚步,观察一下时,夜总会的领班,已经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很有礼貌地说:“卫先生,石小姐,那位先生,请你们过去!”

  我和石菊互望了一眼,向领班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远离舞池的一张桌子上,“死神”靠着椅背,正在优闲地喷着烟圈。

  在他的两旁,坐着两个打手,我立即向前走去,石菊跟在我的后面,我们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死神”微微地笑着,道:“卫先生,幸而我保留了一张皇牌!”

  我冷冷地道:“无耻之徒,你那张皇牌,更其无耻!”“死神”颔了颔首,道:“说得对,这世界,要活下去,就得无耻些,你卫先生何尝不然?”

  我霍地站了起来,“死神”冷静地道:“卫先生,我知道你不会在公共场所动武,更不会不顾及黎小姐的安全的!”

  我望了他半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我终于隐忍了下去。又坐了下来。

  “死神”仍然保持着他那种优雅的微笑,道:“卫先生和石小姐来到这里当然是又见过钱七手了?这扒手,他倒也有‘商业道德’,绝不肯将地图的去处,讲给我听,但是我相信他是已经讲给你们听了的?”

  “没有。”我毫不考虑地回答。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石菊突然以她那清脆的嗓音,十分坚决地回答,道:“是的!”

  我立即回过头去望着她,她却绝不望我。“死神”哈哈一笑,道:“有趣,石小姐究竟是主人,我是应该问石小姐的!”

  石菊冷冷地道:“你说得对!”“死神”的身子欠了欠:“那地图在甚么地方?”

  石菊冷冷地道:“你得先告诉我,黎明玫小姐在甚么地方!”“死神”仰起了头,徐徐地喷着香烟,并不回答,这时候,乐队奏起了近乎疯狂的摇摆乐,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在舞池中忘了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有灵有性的人也似地扭动着他们因为扭动而显得丑恶之极的躯体。

  我在思索着对策,思索着何以石菊竟会立即承认,她知道地图的下落。

  到了乐曲奏得最疯狂的时候,“死神”才道:“石小姐,你这是甚么意思?”

  “很简单,黎小姐在那里,我便告诉你要知道的事情!”

  “死神”的面色很阴沉,道:“石小姐,你叫我如何去相信一个曾经撒过一次谎的人,而这人又是年轻美丽的小姐呢?”

  石菊美丽的脸庞,立即红了起来,呆了半晌,才道:“你这次可以相信我!”

  “死神”道:“凭甚么?”石菊望了我一眼,道:“因为他爱黎小姐,所以——所以——我们必须将黎小姐救出来!”

  霎时之间,我已然完全明白石菊的意思了,这个成熟得太过分了些的少女!

  我早已听出,在我提到黎明玫的时候,她都有那样难以言喻的幽怨。我也早已看出,石菊对我,已然产生了少女式的,幻想多于现实的那种感情。

  如今,她显然是将自己,假设了一个三角恋爱的局面,又将自己当做一出爱情悲剧的主角,而此际,她分明是在进行着“伟大”的行为!

  我不禁为着石菊的行动,而感到啼笑皆非,不等“死神”回答,便道:“石小姐,你别胡思乱想了!”石菊道:“我正是不再胡思乱想,是以才这样的。”我提高了声音:“你没有了地图,如何交代?”石菊突然尖笑了两声,道:“卫先生,要是你没有了黎小姐的话,又怎样?”

  我还想再说甚么,“死神”已然挥手道:“不必争了,石小姐,你要的人,很安全,伤势也有进展,你提的条件,我无法答应。”

  “死神”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显得他的神态,十分疲倦。

  讲完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手支额,道:“石小姐,你可以相信我,我刚才还向她,道出了我藏在心中,多年来想讲而未讲的话,我向她求婚,她也已经答应我了。”

  我一听得这句话,顿时怒气上冲,“叭”地一掌,击在桌子上,桌子上的酒瓶酒杯,全都跳了起来,“乒乓”声中,成了碎片!

  夜总会中,所有的人,全都转过头,向我们这一桌上望来。

  我大声地叫道:“胡说!”

  “死神”并不理会我,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对奔了过来的两个侍者说:“这位先生醉了,将他送回家去吧!”两个侍者向我走了过来,我双臂一振间,他们已然向外直跌了出去!

  人丛中传来妇女的尖叫声,和有人高叫“快报警”的声音。

  本来,我最不愿意将自己和警方联系在一起,但此际,我却不顾一切地掀翻了桌子,向“死神”扑了过去!“死神”的一条腿虽然是木腿,但是他的行动,却十分灵活,在我一向他扑出之际,他身子向后一缩,已然避了开去。

  而那两个打手,则在此际,向我迎了上来。我只觉眼前人影幢幢,但我事实上,甚么人也看不清,只是依稀看到黎明玫的倩影,但是她又离得我那么远,我必须冲过隔离着我们的许多人,才能来到她的面前。

  我拚命地挥动着拳头。将拦在我面前的人,纷纷击倒,我根本认不清他们是谁,我只是痛击着在我周围的人,我已然在半疯狂的状态之中,但在那时候,我心底深处,却很明白。明白石菊刚才所讲的,并没有错,我的确对黎明玫有异样的感情!

  没有多久,警车的“呜呜”声,和警笛的“哔哔”声,已然传了过来,而我仍然没有走避的意思,我将夜总会中的陈设,一件一件地捣烂着,直到突然有人,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臂,在我的后颈上,重重地击了一下,我才整个人软了下来!

  这时候,尖叫声,警笛声,已然乱成一片,而我才发现,眼前漆也似黑,夜总会中,本来已是十分黯淡的灯光,已然全都熄灭了!

  我还想挣扎,但是却被人紧紧地拿住了腰间的软穴,向外迅速地拖去,没有多久,眼前已然有了亮光。

  我仔细一看,我已然被一个人抓着,从夜总会的边门处,才发现将我抓住拖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石菊!

  我腰间的软穴,被她紧紧地抓住,想要挣也挣不脱,我只得大声地叫道:“放开我!”

  石菊冷冷地道:“你还想惹麻烦么,你?你和我,都不是受警方欢迎的人物!”我狠狠地道:“快放开我,不管甚么麻烦,都是由我来承当的,你算是甚么?来干涉我的行动?”

  在淡淡的路灯照耀下,我见到石菊的脸色“刷”地变得异样的苍白!

  我的话,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我也知道,我的话是刺伤了她的心,但是那时候,我已然甚么都顾不得了,我要找到“死神”,我要见黎明玫,问她,“死神”所说的,是否是事实!

  石菊的身形,陡地停了下来,她木然地望着我,抓住我腰眼的五指,也不由自主地一松,我一觉出腰际一松,立即一个转身,又反向椰林夜总会扑了过去,但是我只向前扑出了一步,背后“当”地一声,如同被千斤重的铁锤,击了一下一样,眼前金星乱冒,身形一晃间,便已然跌倒在地!

  在我将倒未倒之际,我心知这一击,如此沉重,如果不是内家功力,极有火候的人,绝难发出,而这条小巷之中,除了石菊以外,又别无旁人,也就是说,这一击,是她所发的!

  我想要大声叫嚷,喝问她为甚么对我这样的重手,但是一句话未曾叫出来,我已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等到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的光线,十分黯淡。

  我仔细看了一看,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只小艇之上,而那只小艇,却在海面荡漾着!在心中陡地吃了一惊。想要欠身坐起来,但霎时之间,我呆住了!艇上不止我一个人,在我的身旁,石菊正坐在一迭麻袋上。她双手托着面腮,眼光对准了我,但是看她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在望着我,月光和海水的反光,使我能够很清楚地看清她秀丽的脸颊,也看清她正大颗大颗地向下跌着眼泪,好一会,她才略略动了一下,道:“卫——大哥,你恨我么?”

  我回头一看,新加坡的灯火,已然离得很远,我们正向大海飘去!

  我着实吃了一惊,道:“石菊,你想作甚么?”石菊叹了一口气,道:“不作甚么,我只想清醒一下!”我一俯身,抢过船桨,将小艇向新加坡划去,石菊又幽幽地道:“卫大哥,我——我在你的心中,当真一点地位也没有么?”我用力地划着桨,并不去回答她,石菊又一字不漏地问了一遍。

  我仍然划着桨,但却答道:“石小姐,你还年轻,你会遇到爱你的人的!”石菊突然冷笑了几声,笑声十分冷峻,道:“当然有爱我的人,不知多少人,对我讲尽了甜言蜜语,但转眼之间,就甚么都忘了!”

  我听出她的语意之中,似有所指,我立即想起了她和黄俊,在那荒岛上见面的情形来,我立即道:“石小姐,你根本未曾爱过黄俊,何必为此多所伤感呢?”石菊道:“可是我现在,的确爱上一个人了!”

  我咽了口唾沫,回过头来,道:“石小姐,你听我说,我现在需要帮助,更需要你的帮助,你肯不肯帮助我?”

  石菊凝视了我半晌,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向另一柄船桨一指,道:“那你就先用这柄桨,将小艇快些划近岸去!”

  “去救黎明玫?”她的声调十分幽怨。

  “是的,去救她,不但对我重要,对你也重要,她是你的母亲!”

  石菊陡然地呆住了,她失常地大笑起来,笑声又陡地中止,道:“我已然答应帮助你了,你不必再说甚么神话的!”

  她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虽然仍然带着笑容,但是却又流下泪来!

  我不再多说甚么,此时多说,也是枉然的。我和石菊两人,用力地划着桨,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然上了岸,这时候,已然是凌晨四时了。

  一上了岸冷清清地,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我向一辆汽车奔去,一掌击破了车窗玻璃,将车窗门打开,钻进了车厢,石菊紧跟了进来,我以汽车百合匙打着了火,一踏油门,车子便向前疾驰而出!

  驶出了没有多远,我已然认得了道路,汽车风驰电掣,在转弯的时候,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几分钟后,我们已然停在那破庙前面。

  我和石菊,跃下了汽车,身形一隐,已然隐在庙墙之下。我低声道:“我们一见人,便夺枪!”

  石菊点了点头,足尖点处,我们两人,便已然翻过了庙墙,一连几个起伏,已然来到了那几间外表破败的屋子面前。

  我一到屋前,便狠狠一拳,向大门击出!

  我已然知道这间屋子是有铜板作为墙壁的,一拳之力,可能不能撼动分毫,我之所以出拳击向大门,完全是想惊动“死神”!

  可是,我这一拳,却未曾击中任何实物:大门在我拳出如风之际,打了开来!一拳击空,用的力道太大,一个踉跄,扑了过去,百忙之间,我只觉得眼前一亮,身旁一个人影,我也不及去考虑其它,反手一抓,便已然将那人抓住!

  同时,我已然看到那人,腰际有一柄佩枪,我以极快的手法,将他腰际的佩枪,摘了下来,将那人推出丈许,后退了半步,抬起头来。就在那时候,我听得身后,石菊“啊”地叫了一声,而我也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我呆住了!整个地呆住了!

  屋内的布置陈设,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一样,沙发上,墙角上,也坐满了人,但是却并不是我想象之中的“死神”和他的同党。

  屋中坐的、站的,全是皮靴发亮,制服煌然,全副配备的警官和警察!而我刚才,正是从一个警察的腰际,夺下了一枝手枪。

  我呆了半晌,将枪抛在地毡上,回头看时,身后已然全被警察围住。

  我向石菊苦笑了一下,一个警官向他的属下,挥了挥手,我和石菊两人,被拥上了警车。我们两人一点也没有反抗,因为反抗也没有用处。

  警官起初以为我们是“死神”的同党,因为警方在夜总会出事之后不久,突然接到密告,道出了“死神”活动的大本营,因此,大批高明警官,将附近包围得水泄不通,而我和石菊两人,却恰在此际,去自投罗网!

  我当然知道,那去告密的,就是“死神”自己。这个大本营,“死神”虽然花了不少心血去布置,但是在我到过以后,根本起不了甚么作用,他毅然舍弃这个大本营,而给我惹来麻烦,是聪明之极的举动!

  依靠了我的有名望的律师的保释,我总算没有被当作是“死神”的同党来判罪。

  但是,“擅自驾驶他人汽车”一罪,却是逃不了的,交保候审,被判罚款,警方仍然相信我和“死神”有着不寻常的纠葛,便衣探员徘徊在酒店的周围。我和石菊两人,足足有一个星期不得自由行动。

  在这一个星期中,我们甚么事也不能做:不能追寻“死神”的下落,不能追寻那个“外国游客”的下落,只是困在酒店之中。

  “死神”这一手花招之妙,直到如今,我回想起来,也不禁佩服。

  在这一个星期中,我只是不断地在室中,来回地踱着方步,而石菊,则只是坐在屋角的一张沙发上,用她那么忧郁的大眼睛,向我望着。

  我们两人,很少说话,简直是不交谈,等到我和她,一齐从法庭中出来之后,回到酒店,我已然计划展开新的行动,我们准备分头行事,由我去探索“死神”的行踪(我相信他仍在新加坡),而由石菊去寻访那个“外国游客”(如果他还没有离开新加坡的话)。

  我们刚准备分头行动的时候,两位高级警官,忽然陪着一个头发已然灰白,有着钢铁一样眼珠的外国人,到酒店来找我。

  那两个高级警官,正是在“死神”的大本营中,将我送上警车的那两个,他们很客气,尤其是那个外国人,一见我,就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虽然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高级警官介绍了那中年人的身份,我不由得心中暗自吃了一惊。

  这是一位在国际警察组织中,有着极高地位的人,他的地位之高,到了这样的程度!如果他不是在国际警察中担任重要职务的话,他足可以出任一个大国的警察总监之职。我当然不便说出他的真姓名,我不妨称他为纳尔逊先生。

  纳尔逊先生开门见山:“卫先生,国际警方,希望你的帮助!”

  我考虑了没有多久,在目前的情形下,我的确也需要和警方合作,因为这对于使我能和黎明玫谋面一事有利。我于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纳尔逊先生又道:“现在,我们所不明白的是,为甚么远在意大利的著名凶党黑手党,也已然和‘死神’取得了联络,卫先生,你能告诉我吗?”

  我一听得“死神”已然和“黑手党”取得了联络,不由得吃了一惊。

  “黑手党”是意大利最大的匪徒组织,“死神”和黑手党联络,当然和宝藏有关!

  我正想回答时,却看到石菊站了起来,走向窗口,她的脚步声很奇特,那是康巴人的鼓语:绝不能说!我只得道:“我不知道!”

  纳尔逊先生的眼睛中,闪耀着精钢也似坚强的光辉,道:“卫先生,你知道的!”

  他的态度,令得我十分难堪,我重复了一句,道:“我不知道。”

  纳尔逊先生摊了摊双手,道:“好,还有一些私人问题,不知道卫先生肯不肯回答?”

  我打醒了精神,道:“请说。”

  纳尔逊先生道:“你和‘死神’的纠葛,究竟是因何而起的?”

  我沉吟未答间,他已然又道:“金钱?女人?还是为了正义?”

  在讲到“为了正义”这四个字时,他的态度,很明显地是在嘲弄!我站了起来,道:“很抱歉,我都没有办法回答!先生,‘死神’现在在甚么地方,你们可有情报么?”

  纳尔逊先生摇了摇头,道:“卫先生,你和我们抱不合作的态度,我们当然也没有法子和你合作!”

  好厉害的人物!我心中暗道。纳尔逊和那两个警官,站了起来,准备告辞,我踏前一步,低声道:“如果我想见你,怎样和你联络?”

  纳尔逊向那两个警官一指,道:“你可以先找他们,再找我!”

  我弯腰送客,他们走了之后,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本来,我以为可以得到黎明玫的下落,但这个希望,又落空了!

  我怔怔地坐着,脑中一片空白,一点计策也没有!

  石菊轻轻地来到了我的身边,道:“卫大哥,如果尽我们两人的力量,尚不能找到黎明玫下落的话,我答应你将我们和死神争执,是为了隆美尔宝藏这件事,讲给纳尔逊听。”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也是没有用的,纳尔逊他们,一样不知道死神的下落。”

  石菊道:“那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到意大利去,在宝藏附近的地方,等着他们!”我一听她的话,立即一跃而起!

  到意大利去!这是最好的主意!不论有没有宝藏地图,一切想要得到宝藏的人,都将会不约而同地在意大利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