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太空计划中的神秘人物

  纳尔逊径自来到阳台上,由于他突然来到,使我惊愕得忘了起身迎接,而仍然坐在椅上!

  侍者退了出去,纳尔逊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道:“听说你受了重伤,是和甚么人交手来?”

  我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纳尔逊在他的衣袋中,取出一份金色封面的证件来,乍一看,像是一本银行的活期存折一样。纳尔逊将之郑而重之放在我的手中,道:“七十一国家最高警察首长的签名,这是世界上第十份这样的证件,证明你的行动,无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下,都是对社会治安有利的!”

  我接了过来,心中高兴到了极点。这是向纳尔逊要求发给的证件,纳尔逊果然替我办到了。

  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道:“谢谢你!谢谢你!”

  纳尔逊仰在椅背上,半躺半坐,道:“你可别太高兴了。在我们向各国警察首长要求签名的时候,答应得最快的是意大利和菲律宾两国,因为你曾对付过意大利的黑手党,和菲律宾的胡克党。其余各国,我们都将你作了详细的介绍,倒也没有甚么问题,只有一个大国,却节外生枝。”

  他讲到这里,摇了摇头。

  我连忙道:“是美国么?”

  纳尔逊先生的回答,我这里不记出来了,因为后文有一连串的事情,都和这国家有关,根据我以往的惯例,都用代号称呼,称之为“西方某一强国”好了。

  我感到很沮丧,这个国家是西方的大国,若是没有了它的警察首长的签名,这份证件的作用,至少打了一个七折了。

  我道:“怎么样,不肯签么?”

  纳尔逊道:“不是不肯,这个国家有两个不同的安全系统,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半公开的,证件要生效,必须两个系统的负责人一起签字,其中一个负责人获悉你是中国人,他提出必需要委托你做一件事,作为他签字的条件。”

  我耸了耸肩,道:“简单得很,是甚么事?”

  纳尔逊的神态,却一点也不轻松,道:“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想,这个国家的安全系统,可以称得上世界第一,但这件事尚且做不到,而要借重你的力量,这会是简单的事么?”

  纳尔逊这样一说,我的好胜心,更到了极点,道:“甚么事,快说!”

  纳尔逊道:“这件事,是极度的机密的,我特地找到了你,要亲口向你说,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当我向你说出之后,这件事,世界上知道的,也不会超过十二个人,你明白么?”

  我不禁有些不愉快,道:“如果有人以为我是快嘴的人,那就最好别对我说机密的事情。”

  纳尔逊笑了起来,道:“别发火,事情得从头说起!”他点着了烟斗,道:“那个国家,有一项未为人所知的太空发展计划,那就是征服土星——”

  我不等纳尔逊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那我能对之有甚么帮助?我对于太空科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和一个小学生没有分别。”

  纳尔逊道:“你听我讲完了再说可好。”

  我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

  纳尔逊道:“土星离开地球十分远,本来不是征服的好对象,但是科学家却认为土星的那个光环,是一种金属的游离状态所构成的,利用这种金属的磁场特性,可以在相隔远距离下,将宇宙飞船吸了过去,那就比探索其他离地球近的大行星,更加便利了。”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说,宇宙飞船的方向不会错,而且还可能节省大量的燃料。”

  纳尔逊道:“当然,大致来说是这样子,其中详细的有利与不利之处,只有主持这个计划的科学家知道,我们也不必去深究他。”

  我道:“当然不必深究,因为要深究也无从深究起,那么,要我做的事情是甚么呢?”

  纳尔逊敲着烟斗,望着田野,道:“主持这个计划的,是一个德国人,叫作佐斯,连他的存在,也被认为是一项高度的机密。”

  我道:“我明白了,两大强国的太空发展成就,大多数都是德国科学家的功劳。”

  纳尔逊又道:“除了佐斯以外,还有一个人,叫作海文·方。”

  纳尔逊口中的“海文”,乃是英文“HEAVEN”的译音,那个英文单字,是天,天空的意思。我立即想起了方天来!

  纳尔逊看到我神色有异,顿了一顿,道:“怎么,你不是认识这个人吧!”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且说下去。”

  纳尔逊道:“这位方先生,据佐斯博士说,是一个奇材,那项计划,实际上是由海文·方所主持,只不过因为方先生的来历十分可疑,所以才以佐斯为名义上的主持人,关于决定性的计划,必需佐斯博士的签字,方能付诸实施。”

  我已被纳尔逊的话引得十分入神了。我已经可以料定,那个神秘的“海文·方”,一定是方天。这正是我所要追查的一个人。而纳尔逊所说的事,又显然和这个人有关,自然不能不使我大感兴趣。

  我催促道:“你快转入正题吧。”

  纳尔逊先生道:“好,如今,那个国家所要求你做的事情,便是要你设法弄清楚,这位海文·方,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道:“为甚么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可以知道么?”

  纳尔逊先生道:“可以的。这项计划,并不是幻想,而到了已将实现的阶段,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已在某国的秘密基地,建造成功,准备升空。这是一艘无人的宇宙飞船,准备在成功之后,再发射有人驾驶的宇宙飞船的。可是,却发现海文·方在这个宇宙飞船上,加上了一个小小的船舱,可以使得他自己,容身在这个舱中,而不为人所觉。”

  我道:“这个人的样子,你可以形容给我听么?”

  纳尔逊先生自袋中取出一只信封,道:“这里是他的两帧照片。”

  我连忙接了过来,抽出相片来一看。事情在我的意料之中,那正是方天!

  相片中的方天,和他的本人,完全一样,瘦削的脸,闪着异采的眼睛,甚至他那特殊的苍白肤色,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出来。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个人如今在日本。”

  纳尔逊先生睁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你先说他来日本的理由。”

  纳尔逊先生道:“因为发现了他在土星宇宙飞船中的秘密勾当,所以才给了他一个假期,将他支开那秘密基地,集中了科学家,来研究他这个行动的目的,研究的结果,却证明他并没有破坏这个宇宙飞船,相反地,宇宙飞船上,还多了不少有利于远程太空飞行的装置,这的确是莫名其妙的事,他为甚么不将这个行动,公开出来呢?所以,便怀疑他可能是替另一个强国服务的。”

  我苦笑道:“来一个太空倒戈么?”

  纳尔逊道:“太空科学到如今为止,政治意义大过科学意义,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才讲到这里,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急骤的敲门声,不等我们答应,门便被撞了开来。冲进来的是一位日本高级警官,和一个欧洲人。那个欧洲人一进来,便向纳尔逊道:“他失踪了!”

  纳尔逊从躺椅上直跳了起来!

  纳尔逊给我的印象,一直是镇定、稳重的,我从来也未曾见到过他那样地激动过。他几乎是在申斥那欧洲人,道:“失踪了,你们是在干甚么的?他是怎么失踪的?说,说!”

  那欧洲人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位日本警官道:“我看可能是被绑。”

  纳尔逊呆了一呆,道:“被绑?”

  警官道:“是,政治性的绑票。我们跟踪的人报告说,他今天早上在羽田机场,曾被四个某国领事馆的人员所包围,但是他却巧妙地摆脱了他们的纠缠。而当他离开了羽田机场之后,又有许多人跟踪着他。”

  我碰了碰纳尔逊,纳尔逊道:“那是说海文·方。”

  我早知道他们所说的是方天了。我不再出声,听那日本警官讲下去。

  那警官道:“本国的保安人员、日本警方、国际警方,再有一方面,便是某国大使馆的人物,而结果——”

  他面上红了一红,道:“我们相继失去了他的踪迹,所以我们怀疑他可能遭到了某国大使馆人员的绑架。”

  纳尔逊先生团团乱转,道:“这就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达到的了,失败、可耻的失败!”

  那欧洲人的额上,沁出了汗珠。我到这时候,才开口道:“着急是没有用的。”

  那日本警官向我望了一眼,他不知我是甚么人,但是他却以日本人固有的礼貌,向我道:“是,我们已通知了东京所有的机场、火车站,大小通道,留意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大使馆的车辆,也不可错过。”

  我道:“如果他被某国大使馆绑架了,那他一定还在大使馆内。”

  我讲到这里,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

  纳尔逊和我合作,已不止一次了,他立即会意,向那两人道:“你们继续以普通的方法,去探索海文·方的下落。他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你们一定要尽你们的全力!”

  那欧洲人抹着汗,和日本警官一齐退了出去。

  我等他们两人走了之后,才低声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必须采取特殊的方法,去看看方天是不是在某国大使馆内。”

  纳尔逊望了我半晌,才道:“我不赞成。”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如果我被捉住了,那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偷,大使馆方面,一定会将我交给当地警局的。”

  纳尔逊道:“你将在日间进行?”

  我笑道:“偷偷摸摸的事,当然要到晚上。”

  纳尔逊道:“好,我可能今天不再和你见面,你要小心些。”

  他一说完,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作进一步的布置,以防备某国特工人员,将方天运出日本去的。

  我独自一个人,仍坐在阳台上。我将这几天来的事情,大略地归纳了一下。从草田芳子的意外,到某国探索土星的庞大太空发展计划,以致东方集团特工人员的斗争,这些事,看来似乎是一点联系也没有的。

  但是,深明底细的我,却知道其中大有联系。而联系着这些事的,便是方天,那神秘、诡异的蓝血人!

  根据纳尔逊先生所述,方天已经是一个十分杰出的科学家了。

  这不禁令我感到十分惭愧。当年在学校中,大家同一宿舍,如今,我有甚么成就呢?今天,轮到要我来弄清他的来历,这更是一个重大的难题。当然我知道,方天有着一个十分犀利的秘密武器,他是不怕被人伤害,而只有他伤害人的,我对他的处境,一点也不关心。

  但是我却关心我自己,看来方天一直在想制我于死地,两次,我都侥幸地活了下来,我不能让方天第三次得到成功,我要消除他第三次加害我的可能性!

  那一天,我也被纳尔逊感染了,变得十分焦躁,午饭后,更感到时间过得太慢。

  我驱车进市区,目的在消遣时间。到了下午两时,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那时,我正在散步,看看橱窗。借着橱窗玻璃的反光,我看到在对面马路,有一个穿着和服的男子,正在装着吸烟,但是却不断地在看我。

第三章:严重伤害

  我只花了十分钟的时间,便已奔到了草田芳子所住的旅馆前,只见停着救伤车和警车,门口还围了一大群人在看热闹。

  我像发了疯一样地用手肘撞开围成一团的人,向里面冲了进去。

  我冲到了旅馆门口,只见里面抬出了一副担架来,我一看到跟在担架旁边的那个滑雪教练,我的血便凝住了!

  同时,我听得两个警官在交谈。一个说:“她竟以玻璃丝袜上吊!”另一个道:“幸好发现得早。”

  我呆若木鸡,不问可知,被放在担架之上,正是不到半小时前,还和我在一起,美丽、柔顺的草田芳子了,听来她自杀未曾成功,我才松了一口气。那使我确切地相信,见到了蓝色的血液,人便会兴自杀之念。

  蓝色的血液和自杀之间有着联系,这事情真太过玄妙了!

  我看着担架抬上了救伤车,又听到无数记者,在向滑雪教练发着问题。

  教练显然也受了极大的打击,无论记者问甚么,他都一声不出,我一直站立着不动,直到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我才转过身,向外走去。

  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切和一小时之前,似乎并没有甚么分别。但是一个可爱的女郎,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自杀,自然,她的运动选手生涯也完结了!

  当然,“莫名其妙”只是对他人而言,对我来说,并不是完全莫名其妙的。

  我已经料到,当草田芳子看到了有一个人所流血是蓝色的时候,她心中便可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来的,像早年的我和林伟一样,所以,我在旅馆门前,已经劝她找人作伴了。

  然而,我却没有法子弄得明白,何以一个人会有蓝色的血液,而见到他的人,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而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我脑中一片混沌,我只觉得我已经堕入了一件不属于科学范围,而属于玄学的怪事之中了。

  我的脚步异常沉重,在我将到藤夫人的旅店之际,夜更深了,雪仍未止,路上更是静到了极点。而一当我停止了思索这件事之际,我便立即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惊惧,那种惊惧,像是你在明处,而有着许多饿狼,在暗处窥伺着你一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我要先镇定我的心神,才可以使我继续向前走去。我绝不是胆小的人,然而这时心中的恐惧,却是莫名其妙的。

  而且,事实上,我的四周围十分寂静,甚么异样的事也没有,其实,如果真有甚么变故的话,我相信我也可以应付得了。

  然而,那种恐惧之感,却不断地在袭击着我。

  我呆了片刻,只感到离我不很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一个人,要我死去。而我之所以有恐惧之感,像是因为我已知道了他的心意之故。

  这看来又是十分无稽的,因为科学家虽然曾经声称,人在思想的过程中,会放出一种电波,所谓“心灵感应”,实际上就是一方接收了另一方的脑电波之故。

  当然,这种说法,还没有得到学术界确切的承认,而且,我如今又是在接受着甚么人的脑电波呢?甚么人又有这种超然的力量,可以使得他的思想,形成脑电波,而令我接受呢?我想到这里,彷佛觉得事情有了些眉目。因为,像林伟、我、草田芳子三人,忽然会起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那极可能是有另一个人,以强烈过我们思想的脑电波影响我们,使我们进入被催眠的状态之中,任由另一个人的思想,来主宰我们的行动。然而,我想深一层,却又觉得那实在是太虚幻无际的事。我勉力提起脚,向前走着,四周围静到了极点,纷纷扬扬的大雪,不但掩盖了大地上一切丑恶和美好的物事,也敛收了一切声音。

  我一直是低着头在走着的,直到我看到了那棵白杨树,我才抬起头来。因为离藤夫人的旅店,已经不远了。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可以看到前面有两团昏黄色的光芒,那当然是旅馆面前的灯光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终于来到了一条横巷的前面。只要过了那条横巷,便是藤夫人的旅店了。然而,我刚来到横巷之前,便看到街灯柱下,站着一个人。我吓了一跳,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衣的领子翻得高高的,头上又戴着呢帽,肩上雪积得十分厚,显见得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我心中虽然有点吃惊,但是我却并没有停步,因为一个人在那样地深夜,站在雪地中,的确是一件可疑的事,然而,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由于我向前去,必须在那人的身边经过,所以我也不得不保持警惕。

  我放慢了脚步,在他身旁擦过。

  也就是在他的身旁擦过的那一瞬间,我脑中一震,感到有人在叫我:卫斯理!

  但是,我的耳际,却又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四周围是那样的静,我绝不可能将有声音而当作没有声音的。事情就是那样的玄妙,我没有听到声音,但是我却感到有人在叫我!

  我连忙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

  这时,那人也恰好转过身来,抬头向我望来。他帽子拉得虽低,我也看清了他的脸,他脸色苍白得异样之极,泛着青色,叫人看了,心中生寒。而这个人我是认识的,他和我与他分手之际,几乎没有多大的分别,虽然事情已有十多年了。

  他就是方天!

  我呆了一呆,他也呆了一呆。他先开口,道:“卫斯理,是你,果然是你………”讲到这里,他叽咕了一声,我没有听清他讲的是甚么,然后,又听得他道:“你!你没有……”

  他迟疑着,没有讲下去。

  我在草田芳子向我叙述她的遭遇之际,便已经想到,她遇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方天。血液是蓝色的人,全世界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然而,我却绝未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会与他陡然相遇的。

  我不等他讲完,便接上去道:“我没有死!”

  方天的脸上,现了十分奇特的神情来,他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卫斯理,你是一个好人,我一直十分怀念你,你是一个好人……”

  在他那样喃喃而语之际,我的心中,突然又兴起了“死”、“自杀”等等的念头来,我心头怦怦乱跳,这比任何谋杀还要恐怖,这个蓝血人竟有令人不自觉而服从他的意志自杀的力量!

  我竭力地排除着心中兴起的那种念头,我已和十多年前在学校中的时候不同了,那时,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小伙子,如今,我已有了丰富的阅历,我更知道,对方的那种超然的力量,和催眠术一定有关,而催眠术的精神反制学说,我是明白的。

  那种学说,是说施术者的精神状态(包括自信心的强烈与否)如果不及被施术者的话,那么,施术者会被反制的。

  所以,我在那时,便竭力地镇定心神,抓住那些莫名其妙袭来的念头,我和方天两人,足足对峙了六七分钟之久,我已感到我脑中自杀的意念,已经越来越薄弱了!

  我知道,在这一场不可捉摸,但实际上是危险之极的斗争中,我已经占了上风。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天叹了一口气,突然转过身,向前走去。我由于全神贯注,在和那种突然而起的念头相抗衡,在剎那间,思路难以转得过来,所以我看到方天转身向前走去,竟不知所措,直到他走出了七八步,我才扬声道:“站住!站住!”

  我一面叫,一面追了上去,方天并不停步,但我是有着深厚的中国武术根底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地便将他追上。

  他站定了身子,我沉声喝问道:“你是甚么人,你究竟是甚么人?”

  方天的样子,像是十分沮丧,而且,在沮丧之中,还带着几分惊恐,他喘着气,道:“卫斯理,你赢了,我可能会死在你的手中,永远也回不了家,但是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用武器………”

  我起先,听得他说甚么“回不了家”等等,大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听了他最后的一句话,我不禁吃了一惊,同时,他也在那时扬了扬手。

  我向他的手中看去,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只银光闪闪的盒子,盒子的大小,有点像小型的半导体收音机,但上面却有着蜗牛触角也似的两根金属管。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武器”,我立即问道:“这是甚么?”

  方天道:“你不会明白的,但是,你也不要逼我用他。我绝不想害人,我只不过想求生存,等待机会回家去,你明白吗?我有一个家………”

  他越说越是激动,肤色也更是发青,我心中的奇怪,也越来越甚,道:“谁,谁不让你回家?”

  他抬起头来,向天上看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来,道:“你………我求求你,只当没有见过我这个人,从来也没有见过,不但不要对人说起,而且自己连想也不要想,可以么?可以么?”

  他讲到了一半,眼角竟流下了泪来。

  我呆了半晌,道:“我只问你一件事。”

  方天默然不语,我问道:“林伟、我、草田芳子,都曾经看到你体中的血液,是蓝色的,我们也都有过自杀的念头,你能够告诉我,那是为了甚么吗?”

  我的话未曾讲完,方天已经全身发起抖来,他手臂微微一扬,在那一瞬间,我只看到他的手指,似乎在他手上的那只银盒上按了一按,而我也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吱”地一声响。

  接着,我便觉得眼前突然闪起了一片灼热的光芒,是那样地亮,那样地灼热,令得我在不到百分之一秒钟的时间内,便失去了知觉,倒在雪地之上了。

  在我失去了知觉之前的一瞬间,我似乎还听得方天在叫道:“不要逼我——”

  从我依稀听到方天的那半句话,到我再听到人的声音,这其间,究竟隔了多少时间,我是事后才知道的,而当我再听到人的声音,接着我感到了全身的刺痛。

  那种刺痛之剧烈,令得你不由自主地身子发颤,像是有千百块红了的炭,在炙烙着每一寸的皮肤一样。我想叫,然而却叫不出来,想动,也不能动。我紧紧地咬着牙关,但当我想松动一下牙关时,却也没有可能,我只好作最后的努力,试图睁开眼睛来。

  在任何人来说,要张开眼睛,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然而我这时,就像是初出娘胎的婴儿一样,用尽了生平的气力,才裂开了一条眼缝,我看到了来回晃动着的人影。

  我定了定神,又勉力将眼皮的裂缝扩大了些,在我眼前幌动的人影,渐渐清晰了,像是摄影机的镜头,在渐渐校正焦距一样。我首先看到,在双手挥舞讲话的,正是那个和我下棋的老医生。

  我竭力试图记忆,心中暗忖,难道我这时,是在藤夫人的旅店中么?但显然不是的,因为四周围的所有人,都穿着白衣服。

  白衣服……白衣服……我脑中渐渐有了概念,医院,我是在医院中!

  我是怎么会在医院中的呢?没有法子知道,我只记得我是倒在雪地中的,雪地……医院,噢,这一切,对于我这个刚恢复知觉,而且还得忍受着身上奇痛的人,实在是难以继续想下去的,我决定先看看我自己,究竟怎么样了。

  我竭力转动着眼珠,向自己的身体望去。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那一定是看错了。于是,我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看看。

  但是,我看到的东西,仍是一样,我看到,应该是我身子的地方,竟是一具木乃伊也似,每一寸地方,都裹满了白纱布的人形物!

  这算甚么,这是我的身子么?我受了甚么伤?

  我拚命想要挪动我的身子,但是却做不到,我只好再转动眼珠,我又发现,有两根胶管,插在我的鼻孔之中。看来我的确是受重伤了,因为,连我的面部,都是那种白纱布。

  这时候,我又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如果他恢复了知觉,他会感到剧痛的,我们将为他注射镇静剂,以减轻他的痛苦。”

  我心中在叫道:“我已经有知觉了,快给我止痛吧!”但是我却出不了声。

  而我出不了声的话,显然便没有人会知道我已恢复了知觉,所以我只得尽可能地睁大眼睛。

  我的听觉恢复得最快,我也听得有人道:“如果他能活,那么是两件凑巧的事,救了他的性命……”

  他妈的,我不禁在心中骂了起来,甚么叫“如果我能活”?难道我不能活了么?那人的声音继续着:“第一,是那场大雪;第二,是这里新建成的真空手术室……”

  有人问道:“大雪有甚么关系呢?”

  仍是那个声音答道:“自然有关系,他究竟是受了甚么样的伤害,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则是类似辐射光的灼伤。他倒地之后,大雪仍在下着,将他的身子,埋在雪中,他身子四周围的雪,对他的伤口,起了安抚作用,要不然,他早已死了!”

  我记起了我昏过去之前的情形,那灼热的闪光,那种刺目的感觉,原来我几乎死了。方天用的是甚么秘密武器呢?

  我正在想着,只听得那声音又道:“如果不是在真空的状态下处理他的伤口的话,那么他的伤口至少要受到七八种细菌的感染,那就太麻烦了。”

  我心中苦笑着,幸运之神总算仍然跟着我,只不过疏忽了些,以致使我像木乃伊也似地躺在医院之中,混身都灼痛。

  我不准备再听他们讨论我的伤势,我只希望他们发现我已经醒了过来,为我注射镇静剂,以减轻我此时身受的痛苦。

  我仍然只好采用老办法,睁大着眼睛,我的视觉也渐渐恢复了。我看到围住我的人,至少有七八个之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已经睁大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得一个护士,尖叫了一声,道:“天哪,他睁着眼!”

  我心中叫道:“不错,我是睁着眼!”

  感谢那护士的尖声一叫,我已经醒过来一事,总算被发现了,接着,围在我身边的人,又忙碌了起来,我被打了几针,沉沉地睡了过去。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室内的光线,十分柔和。在我的身旁,仍有几个人坐着,其中一个,还正把我的脉搏。

  我发觉口部的白纱布,已被剪开了一个洞,那使我可以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来。

  我看到一张严肃的脸向我凑近来,问我道:“你能讲话了么?”我用力地掀动着口唇,像是我原来不会讲话,这时正在出力学习一样,口唇抖了好一会,才讲出了一个字来,道:“能。”

  那人松了一口气,道:“你神志清醒了,你的伤势,也被控制了,你放心,不要乱想别的。”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同情的面色来,道:“性命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我道:“皮肤会受损伤是不是?”

  那医生苦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可能地为你进行植皮手术的……”

  我不等他讲完,便闭上了眼睛。

  那医生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我已经可以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像是被一种极强烈的辐射光所灼伤的,那么,和所有被烧伤烫伤的人一样,我皮肤的损坏,一定十分严重了,只怕最佳的植皮手术,也不能挽救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来,那医生仍在我的眼前,我道:“我要求见你们的主任医师。”那医生道:“佐佐木博士吩咐过的,你再醒来的时候,便派人去通知他,他就要来了。”

  佐佐木博士,那就是在北海道藤夫人店中和我同住的老医生,他是日本十分有名的外科医生,但是他却在一家十分有名的大学医学院中服务的,那么,在我昏迷期间,我早已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而到东京来了。

  我又闭上眼睛养神,没有多久,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佐佐木博士走在前面,后面又跟着几个中年人,看来是医学界的权威人物。

  他们来到了我的床前,佐佐木博士用心地翻阅着资料,这才抬起头来,道:“好,你能说话了,你是怎样受伤的?”

  我据实回答,道:“有一道强光,向我射来,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就昏了过去!”

  “辐射线——”佐佐木博士握着拳头。

  佐佐木又“哼”地一声,道:“你可知道你身上将留下难看的疤痕么?”我刚才要那个医生请主任医师,为的是讨论这一问题。

  我立即道:“博士,我想提出一个你听来可能不合理的建议,我想用中国一种土制的伤药,来敷我的全身。那样,任何伤口,都不会留下疤痕。”

  佐佐木高叫起来,道:“胡说,你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是伤势随时可以恶化,我要对你的性命负责,我绝不能听你的鬼话。”

  我开始说服他,告诉他这种伤药的成分,十分复杂,乃是中国伤药中最杰出的一种,根本是买不到的,只不过我有一个朋友,还藏有一盒,任何伤口痊愈了之后,绝无疤痕。

  但是,不论我说甚么,佐佐木只是摇头,我说得气喘如牛,他也不答应。

  我叹了一口气,佐佐木博士和其他几个医生商量了一阵,又走了出去。我刚才说话说得实在太累了,这时便闭上了眼睛养神。

  好一会,我才睁开眼来。病房中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护士。那护士的年纪很轻,生得十分秀丽。我低声叫了她一下,她立即转过头来,以同情的眼光望着我。

  我想向她笑一下,但是我面上所裹的纱布却不容许我那样做。

  她俯下身来,以十分柔和的声音问我道:“你要甚么?”我低声道:“你甚么时候下班?”

  那护士以十分异特的眼光望着我,她的心中一定在想我是个疯子。我问她甚么时候下班,难道是想约她出去吃晚饭么?

  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连忙又道:“我只是想请你代我拍一份电报。”

  那护士立即点了点头,道:“可以的。”她拿起了纸和笔,我先和她说了地址,才念电文,道:“速派人携所有九蛇膏至——”

  我讲到这里,又向她询问了这个医院的名称,才道:“就是这样了。”

  护士以怀疑的眼光望着我,道:“九蛇膏是甚么东西?”我立即沉声道:“小姐,我需要你帮忙,九蛇膏是我们中国人特制的伤药,就是刚才我向佐佐木博士提起的那种。”

  护士很聪明,立即道:“你是想自己使用这种膏药?”我点了点头,道:“是,我一则不想在自己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二则,我还要使佐佐木博士知道,有许多现代医学所不能分析解释的药物,的确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护士的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我看出她心中在不断地拒绝我的要求,我也不再多说话,只是以恳求的眼光看着她。这位护士是一个心肠十分好的少女,经过了四五分钟,她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在这里当护士,是一种荣耀,我费了不知多少精神,才得到这种荣耀的……”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这种事一查出来,她非被革职不可!

  我连忙道:“小姐,你可知道,使一个病人感到你是他的天使,这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么?”

  护士小姐笑了起来道:“好,我为你去做!”

  接下来在医院中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详细叙述的必要了。因为我如今所述记的题目是《蓝血人》,自然要以那个神秘诡异的蓝血人为中心。

  第三天,九蛇膏便到了我的手上,在那护士的帮助下,我得以将九蛇膏敷在全身。第七天,当着佐佐木博士的面,拆开了纱布,我全身的皮肤,像根本未曾受过伤一样,博士暴跳如雷,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奇迹,我仍然十分感谢他的拯救,离开了医院,在郊区的一家中等旅馆中住了下来。

  离开了医院之后,我第一件事,便是养神,和静静地思索。

  我这一次,虽然又侥幸地逃过了厄难,但是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的话,那我就难以再有这样的幸运了!

  第一、不会再有那场大雪;第二、世界上仅存的一罐“九蛇膏”,也已经给我用完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话,我非变成丑陋的怪人不可。

  从旅馆房间的阳台望出去是一片田野,视野十分广阔,我坐在阳台上看看早报。报上并没有甚么刺激的新闻,我将报纸盖在脸上,又准备睡上一会,忽然听得有人在叩门。

  我一欠身,坐了起来,大声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侍者,他向我道:“卫先生,有一个人来找你。”

  我吃了一惊,我住在这里,可以说是一个极端的秘密,有谁知道呢?我心念一转间,立即想到了方天。我心神不禁大是紧张起来。

  但就在这时,侍者一侧身,大踏步跨进来一个人,却并不是方天,而是和我分别没有多久的纳尔逊先生,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首长!

第二章:遥远的往事

  草田芳子见到那个人,我的确是见过的。

  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当我要回忆那件事的时候,我却还能够使我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刚进大学求学时的事,我读的那间大学,是著名的学府,学生来自各地,也有着设备十分完善的宿舍。和我同一间寝室之中,有一个性情十分沉默的人,他的名字叫方天。

  方天是一个病夫型的人,他的皮肤苍白而略带青色,他的面容,也不能给人丝毫的好感,所以,他十分孤独,而我也时时看到他仰着头,望着天空,往往可以一望三四小时,而不感到疲倦。

  在他呆呆地望着天空之际,他口中总哼着一种十分怪异的小调,有几次,我问他那是甚么地方的民谣,他告诉我,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的小调。

  而不受他人欢迎的方天,在我们这间寝室中住下来。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这一间房间中,另外两个同学是体育健将,头脑不十分发达,而方天的功课,却全校第一。我们莫不震惊于他的聪明。

  我们那时读的是数学(后来我自问没有这方面的天才,转系了),方天对于最难解的难题,都像是我们解一次方程式那样简单,所以,他几乎成了两个体育健将的业余导师。

  上半学期,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地方,下半学期才开始不到三天,那天,正是酷热的下午,只有我一个人正在寝室中,一位体育健将突然面青唇白地跑了进来。他手中还握着网球拍。

  他一进来,便喘着气,问我道:“我………刚才和方天在打网球。”

  我拨着扇子,道:“这又值得甚么大惊小怪的?”

  那位仁兄叹了一口气,道:“方天跌了一跤,跌破了膝头,他流出来的血,唉……他的血……”他讲到这里,双眼怒凸,样子十分可怖。

  我吃了一惊,道:“他跌得很重么?你为甚么不通知校医?”

  我一面说,一面从床上蹦了起来,向外面冲去。不等我来到网球场,我便看到方天向前,走了过来,我看到他膝头扎着一条手巾,连忙迎了上去,道:“你跌伤了么?要不要我陪你到校医那里去?”

  方天突然一呆,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是林伟说的。”林伟就是刚才气急败坏跑进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方天的神情,更是十分紧张,握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是冰冷的,道:“他说了些甚么?”

  我道:“没有甚么,他说你跌了一跤。”

  方天的举动十分奇怪,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林伟倒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他太不幸了。”我怔了一怔,道:“不幸?那是甚么意思?”

  方天又摇了一摇头,没有再讲下去。

  我们是一面说,一面向宿舍走去的,到了我们的寝室门口,我一伸手,推开了房门。唉,推开了房门之后,那一剎间的情景,实在是我毕生难忘的。只见林伟坐在他自己的床边上。

  他面向着我们,正拚命地在拿着他的剃刀,在割他自己的脖子!

  浓稠的鲜血如同浆一样地向外涌着,已将他的脸的下部,和他的右手,全部染成了那种难看的红色,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割着。而他面上,又带着奇诡之极的神情。

  林伟是在自杀!

  这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是一个典型的乐天派,相信天塌下来,也有长人顶着的那种人。这种类型的人,如果会自杀,全世界所有的人,早就死光了。

  然而,林伟的确是在自杀,不要说那时我还年轻,就是在以后的岁月之中,我也从来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努力地切割着自己的喉咙的。

  我不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像是梦魇似地,想叫,而叫不出来,待我叫出来之际,我的第一句是:“林伟,你干甚么?”

  人在紧急的时候,是会讲出蠢话来的,我那时的这句话便是其例。林伟并没有回答我,我向他床边扑去,夺过了那柄剃刀,他的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我用尽我所知的急救法抢救着。

  方天站在我的背后,我听得他道:“他……他是个好人!”

  那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讲这句话了。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可解,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去深究这样一句无意义的话的。

  我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不到三分钟,整个宿舍都轰动了,舍监的面色比霉浆还难看,以后的种种,我印象已很模糊了,只记得我和方天两人,接受了警察局的盘问,林伟自杀获救。

  学校中对于林伟自杀一事,不知生出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传说。

  有的说宿舍中有鬼,有的说林伟暗恋某女生不遂,所以才自杀的,足足喧腾了半年以上,方始慢慢地静了下来。林伟伤愈之后,也没有再来上学,就此失去联络。

  半年之后,是放寒假的时候了,绝大部份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宿舍中冷清清地,我已经决定不回家,而方天看来也没有回家的意思,我们每天在校园中溜着冰。那一天,我们仍和往常一样地溜着冰,我们绕着冰场,转着圈子。

  突然间,前面的方天,身子向旁一侧,接着,“拍”地一声响,由于他身子突然的一侧,他右足冰鞋的刀子断成了两截,而且,断下的一截,飞了起来,恰好打在他的大腿之上。

  这一来,方天自然倒在冰上了。我连忙滑了过去,只见方天的右手,按在他大腿的伤口之上,在他的指缝之间,有血涌出,在冰上,也有着血迹,这本来是没有甚么奇怪的事,滑冰受伤,是冰场之上最普通的小事而已。

  但是我却呆住了!

  自方天指缝间涌出的血,以及落在冰上的血,全是蓝色的!

  颜色是那样地殷蓝,竟像是倾泻了一瓶蓝墨水一样!

  我立即想起半年之前的事来。

  半年之前,林伟从网球场中,气急败坏地奔回宿舍来,便曾向我叫道:“他的血……他的血……”当时,他话并未曾讲完,我也一直不明白林伟的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这时,我却明白了!

  当时,林伟一定是看到自方天身体之内,所流出来的鲜血,竟是那么殷蓝的颜色,所以才大吃一惊,跑回宿舍来的。

  而当他见到了我,想要告诉我他所见到的事实之际,又觉得实在太荒谬了,所以才未曾讲下去。而如今,我也看到了那奇异的事实!

  我呆了一呆,失声道:“方天,你的血——”方天抬头向我望来,我突然觉得一阵目眩,身子一侧,竟也跌倒在冰上!我一直以为那时突如其来的一阵目眩,是因为阳光照在冰上反光的结果。

  当我再站起来之际,方天已不在冰场上了,远处有一个人,向外走去,好像是方天,我叫了几声,却未见那人转过头来。

  我再低头去看冰上的血迹,想断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的眼花。然而冰面上却甚么痕迹也没有,既没有红色的血迹,也没有蓝色的血迹,我自然没有兴致再继续滑冰,脱下了冰鞋,搭在肩上,回到宿舍去。

  一进宿舍,才发现方天的床铺,显然经过匆忙的翻动,而他的随身行李——一直是放在他床头的一只小铁箱,也已经不见了。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将刚才的所见,又想了一遍。

  我觉得自己不会眼花,然而,人竟有蓝色的血,这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么?

  我想了一会,不免又想起林伟来。林伟忽然自杀——当时,我一想到了“自杀”两个字,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奇妙之极的感觉。

  忽然之间,我感到自杀不是甚么可怕的事,在那瞬间,我心中感到自杀是和女朋友谈情一样,轻松之极,不妨一试再试的事!

  我抬头望着窗槛,心中立即想到,在那里上吊,一定可以死去。我低下头来,望着地上的冰鞋,冰鞋上的刀子,闪着寒芒,我又突然想到,这冰刀是不是也可以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事后回忆起来,当时我的情形,完全像是受着催眠,所产生的思想,不是我自己的思想!

  我当然绝不会想到自杀的。然而,当我想到溜冰鞋底上的冰刀,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之际,我却俯身将冰鞋拾了起来,将冰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我甚至不假思索,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感觉,将冰刀的刀尖,用力向自己的脑门砸了下去!

  这一下,如果砸中的话,我那时一定已经没命了,但是,也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你在干甚么?”

  叫我的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就在门外的走廊之中。

  我立即震了一震,一震之后,我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在一个短时间内,我竟不知道我自己高举溜冰鞋,以冰刀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是干甚么的!

  当然,我立即就明白了那是准备干甚么的,我是想要自杀!

  我遍体生寒,也就在这时,三个穿着花花绿绿棉袄的女孩冲了进来,叫道:“卫斯理,和我们去滑冰!”我实在十分感激她们,因为是她们救了我的性命。

  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和她们说起过,因为这是一件说也说不明白的事。

  我跟着她们,又来到溜冰场上,直到中午,才又回到宿舍中。

  我独自静静地想着,我知道了林伟忽然会起意自杀的原因,他是不由自主的,像刚才我想自杀的情形一样!

  但是为甚么,我和林伟两人在见到方天流血之后,都会起了那么强烈地结束自己生命的意图,而且还付诸实现!

  我不敢再在宿舍中耽下去,当天就搬到城里一位亲戚的家中,直到开学才再回来。

  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过,而从那天之后,我也未曾见过方天,方天没有再来上课,不知道他到甚么地方去了。

  以后,我也渐渐将这件事淡忘了,因为我觉得一切可能全是巧合,那天我忽然想到会自杀,大约是受了阳光强烈的影响,以致心理上起了不正常的反应,而我也断定自己已看到的蓝色血液,多半是眼花。方天的不再出现,我也归诸巧合。

  如果不是草田芳子对我讲起她忽然自那山坡上滑下来的原因,我早已将那件事,完全忘记了!

  但如今,我却又将这整件事,都记了起来。在我一个人,独自回藤夫人的旅店途中,迎着飞扬的大雪,我又将往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详细地想了一遍。

  我希望今晚我对草田芳子的嘱咐,全是废话,更希望草田芳子在听了我的话,向旅馆借些轻松的唱片,听了之后便立即睡去。我希望我的设想的一切,全是杞人忧天。

  我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在我将要到达藤夫人的旅店之际,突然听得远处,“呜呜”的警车,划破了静寂的寒夜。

  我的心狂跳起来,心中不由自主地叫道:“不!不!不是芳子,不是她出了事!”我立即转过身,向前狂奔而出!

第一章:一个流蓝色血的男人

  到日本去旅行,大多数人的目的地是东京,而且是东京的银座。但是我却不,我的目的地是北海道,我是准备到北海道去滑雪和赏雪的。世界上有三个赏雪的最好地方:中国的长白山、日本的北海道,和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区。

  我在北海道最大的滑雪场附近的一家小旅店中,租了一个套房。我的行踪十分秘密,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人,这间小旅店,在外面看来,十分残旧,不是“老日本”,是绝不会在这里下榻的,但这里却有着绝对静谧的好处,包你不会碰到张牙舞爪,一面孔到东方来猎奇的西方游客。

  店主藤夫人,是上了年纪的一个老妇人,她的出身没有人知道,但是她的谈吐却使人相信她是出生于高尚社会的。对于年轻而单身的住客,她照顾得特别妥善,使你有自己的家便在这高耸的雪山脚下之感。

  一连几天,我不断地滑着雪,有时,我甚至故意在积雪上滚下来,放松自己的肌肉,将雪花滚得飞溅,享受着儿时的乐趣。到了第五天,是一个假期。我知道这一天,滑雪的人一定十分多,我便不想出去,但是到了中午,我实在闷不住了,又带了滑雪的工具,坐着吊车到了山上,而我特地拣了一个十分陡峭的山坡,没有经验的人,是不敢在这里滑下去的,所以这里的人并不多。

  那是一个大晴天,阳光耀目,人人都戴上了巨型的黑眼镜,我在那山坡上滑了下去,才滑到一半之际,突然听得后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红白相间的绒线衫,和戴着同色帽子的女孩子,骤然失却了平衡,身子一侧,跌倒在雪地之中。

  这个山坡十分陡峭,那女孩子一跌下来,便立即以极高的速度滚了下来。

  这时,另外有几个人也发现了,但是大家却只是惊叫,并没有一个人敢滑向前来。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因为那女孩子滚下来的势子,本来已是十分急速,如果有人去拉她的话,一定会连那人一起带着滚下去的。而从那样的山坡上滚下去,只摔断一条腿,已算得是上上大吉的事了。

  在那剎间,我只呆了一呆,便立即点动雪杖,打横滑了过去。

  那女孩子不断地惊叫着,但是她的叫声,却时断时续,声音隐没的时候,是因为她在滚动之际,有时脸向下,口埋在雪中,发不出声来之故。

  我打横滑出,恰好迎上了她向下滚来的势子。

  而我是早已看到了那里长着一棵小松树,所以才向那里滑出的,我一到,便伸左手抓了那棵小松树,同时,右手伸出了雪杖,大叫道:“抓住它!”

  那女孩子恰好在这时候滚了下来,她双手一齐伸出,若是差上一点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幸而她刚好能抓住我雪杖上的小轮,下滚的势子立即止住,那棵小松,弯了下来,发出“格格”之声,还好没有断。

  我松了一口气,用力一拉,将那女孩子拉了上来。或者是她的肤色本来就洁白无伦,也或者是她受的惊恐过了度,她的面色,白得和地上的雪,和她身上的白羊毛衫一样。这时,有很多人纷纷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有一个中年人,一面过来,一面叫着道:“芳子!芳子!你怎么啦?”

  那人到了我们的面前,那女孩子——她的名字当然是叫芳子了——已站了起来,我向那人看去,心中不禁奇怪起来。

  来的那个人,在这个地区,甚至整个日本,都可以说有人认识他的。他是日本最具经验,最有名的滑雪教练,我不止一次地在体育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了。而我立即也悟到,我救的那女孩子芳子,一定便是日本报纸上称之为最有前途的女滑雪选手草田芳子了。

  草田芳子的滑雪技术,毫无疑问地在我之上,但是她却会从高处滚下来,由我救了她,唉,这当真可以说是怪事了。我正在想,已经听到芳子道:“幸亏这位先生拉住了我一把!”

  那教练则粗鲁地道:“快点走,这件事,不能给新闻记者知道,更不能给记者拍到现场的照片。”芳子提起了滑雪板,回过头来,由于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戴着黑眼镜,所以我也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脸色,已不像刚才那样苍白了。她问我:“先生,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

  我拉住了她,是绝对没有存着要她感恩图报的心理的,我自然不会将真姓名告诉她的,我想起了我下榻的客店店主的姓,又想起我这是第三次到北海道来,便顺口道:“我叫藤三郎。”

  芳子道:“你住在——”可是,她这一句话没有问完,便已经被她的教练拉了开去。

  她的教练当然是为了她好,因为一个“最有希望的滑雪女选手”,忽然自山坡上跌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件笑话。

  我也并不多耽搁,依照原来的计划,顺利地滑到了山脚下。然后,提着滑雪板,向前慢慢地走去,我心中对那件事,仍然觉得很奇怪,认为芳子不应跌下来的。但我只不过奇怪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去多想它。不一会,我便回到小客店中。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我约了邻室的一位日本住客和我下围棋。那位日本住客,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日本外科医生,已有六十上下年纪了,棋道当然远远在我之上,正当我绞尽脑汁,想力求不要输得太甚的时候,只听得店主藤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藤三郎?没有这个人,我倒是姓藤的,芳子小姐,请你到别家人家去问问吧。”

  接着,便是芳子的声音。

  只听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都问过了,没有。他年纪很轻,穿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身体很结实,右手上,带着一只很大的紫水晶戒指——”

  芳子讲到这里,我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

  这时候,我当然不是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而是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和服了。但是我的手上,却仍然戴着那只戒指。

  而就在我一缩手之际,那位老医生却一伸手,将我的手按住,同时,以十分严厉的目光望着我。我起先还不知道他这样望着我是甚么意思,当然我立即明白了,因为他“哼”地一声道:“小伙子,想欺骗少女么?”

  他将我当作是负情汉,而芳子当作是寻找失踪了的情人的可怜人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才笑了两声,便听得芳子又惊又喜的声音道:“是他,就是他!”

  藤夫人还在解释,道:“他是一个从中国来的游客,芳子小姐,你不要弄错了。”

  然而藤夫人的话还未曾讲完,芳子几乎冲进了我的房间中来,她满面笑容地望着我,向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藤先生,请原谅我。”

  那位老医生眨着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显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判断是错了。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我自然也不得不站起来,告诉她,藤三郎并不是我的真名字,只不过因为不想她报答我而杜撰的。芳子始终保持着微笑,有礼貌地听着我的话。

  我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草田芳子,她本人比画报上、报纸上刊载的她的相片更动人,那是由于对着她本人,就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那种亲切的感觉,是由于她美丽的脸型、和蔼的笑容,和柔顺的态度所组成的,使人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舒服。

  她穿着一件厚海虎绒的大衣,更显得她身形的娇小,而由于进来得匆忙,她连大衣也未及除下来。

  老医生以围棋子在棋盘上“拍拍”地敲着,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芳子笑着,将日间发生的事,向他说了一遍,然后,她忽然道:“我想我不适宜于再作滑雪运动了。”

  我奇怪道:“在雪坡上摔跤,是人人都可能发生的事,何必因之而放弃你最喜爱的运动呢?”芳子脱了大衣,坐了下来,拨旺了火盘,缓缓地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在积雪之中,眼前会生出幻象来,使我心中吃惊,因而跌了下来的。”

  我早就怀疑过草田芳子摔下来的原因,这时听了她的话,心中的一点疑问,又被勾了起来,道:“芳子小姐,你究竟看到了甚么?”

  草田芳子道:“我看到了一个男子——”

  她才讲到这里,老医生和藤夫人都“哈哈”地大笑起来,连我也不禁失笑,因为芳子的话,的确是太可笑了,看到了一个男子,这怎叫是“幻象”呢?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她道:“不要笑我,各位,我看到一个男子,他的手臂,在树枝上擦伤了,他就靠着树在抹血……他的血……他的血……”

  芳子讲到这里,面色又苍白起来,我连忙问道:“他的血怎样?”

  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一定是眼花,他的血,竟是蓝色的!”

  我笑道:“芳子小姐,那只怕是你的黑眼镜的缘故。”芳子摇头道:“不!不!我就是因为这个原故,所以除下了黑眼镜,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血是蓝色的,他的皮肤很白,白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血的确是——”

  芳子才讲到这里,我不禁耸然动容,道:“芳子小姐,你说他的皮肤十分白,可像是白中带着青色的那种看了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颜色么?”

  芳子吃了一惊,道:“你……你也见过这个人,那么,我见到的,不是幻象了?”

  我闭上了眼睛,大约两秒钟,才睁了开来。

  在那两秒钟之中,我正将一件十分遥远的往事,记忆了一下,然后,我道:“你先说下去。”芳子点点头,她显得有些神经质,道:“我指着他道:‘先生,你的血——’那男子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只感到一阵目眩,便向下跌去了!”

  我喃喃地道:“一阵目眩——”

  我的声音很低,又是低着头说的。人家都在注意芳子的叙述,并没有人注意我。而我只讲了四个字,也立即住口不言了。

  芳子喘了几口气,道:“我在跌下来的时候,心中十分清醒,我知道自那么陡峭的斜坡上跌下去,是十分危险的,也会大受影响的,然而,我竟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就跌了下来,若不是卫先生——”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停,以十分感激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

  我连忙道:“那是小事,草田小姐可以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她一面说,一面又向我望了一眼,带着几分东方女性特有的羞涩,续道:“而我被卫先生扶住之后,有一件事,便是抬头向上望去——”

  我插言道:“草田小姐,当时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什么人!”

  芳子点头道:“是,这使我恐怖极了,因为那人除非是向下滑来,否则是极难在那样的斜坡上,回到山峰上面去的,但是他却神秘地消失了——”

  草田芳子讲到这里,藤夫人好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老医生则打了一个呵欠,道:“草田小姐,你可要我介绍一个医生给你么?”

  草田芳子急道:“老伯,我并没有看错,我……”

  老医生挥了挥手,道:“我知道,每一个眼前出现的幻象的人,都以为自己所看到的是实体,但当幻觉突然消失之际,他又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了!”

  芳子怔怔地听老医生讲着,等老医生讲完,她双手掩着脸,哭了起来,道:“那我不能参加世界性的滑雪比赛了。”

  藤夫人同情地望着草田芳子,老医生伸了伸懒腰,向每一个人道了告辞,回到他自己的房中去了,我穿上了一件厚大衣,道:“草田小姐,你住在甚么地方?我送你回去,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草田芳子已经渐渐地收住了哭声,也站了起来。藤夫人送我们到门口,外面,正在下着大雪,非常寂静,我和草田芳子并肩走着,我不停地望着后面,我的行为也为草田芳子觉察到了。

  草田芳子忍不住问我:“卫先生,可是有人跟踪我们么?”

  我这时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虽然,我们的身后没有人,但是我心中却老是这样的感觉。

  我抑制着心头莫名其妙的恐怖,道:“草田小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么?”

  草田芳子道:“本来是和我表妹在一起的,但是表妹的未婚夫在东京被车子撞伤了,她赶了回去,我和我的教练住在一家酒店。”

  我想了一想,道:“今天晚上,你如果请你的教练陪你在房中谈天,度过一夜,这方便么?”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立即道:“哦!不!他……很早就对我有野心了,如果这样的话……”她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

  我又道:“那么,在这里,你可能找到有人陪你过夜么?”

  芳子的眼睛睁得老大,道:“为甚么?卫先生,我今晚会有危险么?我可以请求警方的保护的。”

  我道:“那并不是甚么危险,草田小姐,你千万不要为了今天的事而难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今天看到的那个人,是真的,而不是你的幻觉,你的滑雪生命,并未曾受到任何损害!”

  芳子惊讶地望着我,道:“你如何那样肯定?”

  我又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再一次,将那件十分遥远的事,想了一想。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撒了一个谎,道:“在我刚才扶住你的一剎那,我也看到了那个人,他正迅速地向下滑去!”

  我是不得已才讲了这样一个谎话的。而事实上,我当时一扶住了草田芳子,便曾立即向上看去,看是甚么突然发生的意外,令得她滚下来的,而我看得十分清楚,在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人。

  芳子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她的眼睛中,闪耀着信任的光芒,令得我心中感到惭愧,略略地转过头去,道:“你今天晚上不能找到人和你作伴么?”

  草田芳子又一次奇怪地问道:“为甚么我一定要人作伴?”我感到十分为难,想了一想,道:“我怕你在经过了白天的事后,精神不十分稳定………”

  芳子不等我讲完,道:“你放心,现在,我的心境已完全平复下来了。”

  我们又默默地并肩走了一会,已将来到芳子下榻的旅馆门口了。向前望去,旅馆门前的灯光,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

  我停了下来,道:“草田小姐,我有几句听来似乎毫无意思的话,但是我却要你照着我的话去做,不知你是不是肯答应我?”

  芳子回过头来,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着我。

  我的身材比她高,她必须仰着头看我,雪花因而纷纷地落在她的脸上,立即溶化,使她美丽的脸庞上,增加了不少水珠。

  我道:“你今晚如果必须独睡的话,最好在愉快的气氛中入睡,你可以向旅馆借一些旋律轻松的唱片,甚么事也不要想,更不要去想不如意的事。”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芳子有甚么反应。

  草田芳子甜蜜地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你将我当作小孩子了。”

  我也只好跟着她笑了笑,但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强。因为,如果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草田芳子正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之中,我对她说的一切,绝不是甚么儿戏之言,而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但是我却又没有法子明白地将其中的情形讲出来,我更不能提起两个十分重要的字眼,因为要防止可能发生的惨事,唯一的可能,便是要草田芳子保持镇定和愉快。这两个字眼她一想起来,那就十分糟糕了!

  当时,我在苦笑了一下之后,道:“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了,你可做得到么?”

  草田芳子笑道:“好,我做得到!”

  她的神情显然十分愉快,向我挥了挥手,向前跳跃着跑了开去。她跑出了十来步,还回过头来向我叫道:“明日再见!”

  我也挥着手道:“明日再见!”

  我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转过身来。独自一个人,回到藤夫人的旅店中去。这一条路,十分静僻,雪越下越大,我眼前的现象,也显得十分模糊,而我心头上那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更逐渐上升,变成了恐慌。

序言

  《蓝血人》是第二个科幻故事,写了一个有家归不得,虽然大具神通,但是在地球上却恓恓惶惶,十分可怜的外星人。这个外星人来自土星——不算太远,其实可以写得远一点,但当时,在二十几年之前,外星人的故事还不是那么流行的时候,土星来客,已经算是十分新奇和遥远的了。

  《蓝血人》的故事,牵涉的范围十分广,故事的结构也相当的复杂,多线进行,所以篇幅较多。因此在新校修订时,将之分成了两部分,目的是希望读者阅读时更方便。

  故事中有许多“道具”及“物件”。在二十几年前,都尽于想象中的物事,如今早已极其普遍了,读者当可以留意得到。而卫斯理第一次知道有外星人,感觉也十分有趣。

  这个故事,这次修订的地方较多,不至于可以说“改写”,也实在和原来有相当的差异。若以前曾看过这个故事的,一定可以觉察出来。

  卫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