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谁是内奸?

  我一时之间,也弄不懂他那一个“好”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相信了我的话。

  同时,我心中对于那二十一块钢板失踪的事,也感到十分迷惑。

  当时,室内灯一黑,情形混乱之极,我逃走尚且不及,怎会再顾及桌面上那二十一块钢板?但就算有人要觊觎那二十一块钢板,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就算情形混乱,二十一块钢板一齐取起,也不免“叮当”有声,室中全是奇才异能之士,也不可能不发觉。

  如今的事实是,那二十一块钢板,已经不见,当然是落入一个人的手中,虽说当年于司库的设计,极其精密,少一块钢板,也难以发现出藏埋钱财的所在,但有了二十一块钢板在手,总已经掌握了极大的线索。也就是说,这一笔属于七帮十八会,千千万万弟兄的财富,可能落在一个奸人的手上!

  我正在想着,宋坚已经伸手推开了门,我和他一齐走了进去。

  白老大手托着头,也不抬起头来,道:“你见过她了!”我一挺胸。道:“见过了。”

  白老大道:“你走之后,我们已经商议过,连我在内,共有七个人,愿意保你不生事,可以令你平安离开此处。”

  宋坚大声道:“白老大,连我一共是八个人!”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好,但是卫朋友,你将那二十一块钢板,交出来吧!”

  我应声道:“白老大,我并没有取那二十一块钢板!”只听得一人叫道:“白老大,我说他是逃不出去,才装模作样的,我们对他仁至义尽,他却如此狡猾,如何能放过他?”

  我向那人一看,道:“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哼”地一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铁梁会大当家,刘阿根!”

  那“铁梁会”乃是江南两省,铁匠兄弟的会社组织,势力颇是雄厚,而且打铁的工人,大都膂力惊人,所以铁梁会的人,每每向人寻是惹非,但是却还没有什么越轨的行动。他必欲将我置之死地,自然是受了白奇伟的收买了。我立即道:“原来是刘大哥,照刘大哥的说法,那二十一块钢板,一定是我取走的了?”刘阿根大声道:“当然!”

  我一声冷笑,道:“我与白小姐,事先绝无约定,电灯一熄,白小姐仿我的声音,在屋角发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除非是刘大哥那样的人物,才能有心思再去取钢板,像我那样,已经只顾逃命了!”刘阿根一声冷笑,道:“扯蛋,说到我头上来作什么?不是你取去的,这里尽是七帮十八会的弟兄,还有谁会取?”

  刘阿根的话一出口,立即有七八人附和,道:“不错,不是你是谁?”

  我又道:“若是我志在财物,何不当时也将钢板取出,分了这一份,也足够我用了,为什么我还要不赞成分开这笔财富而致露了破绽?”

  我这几句话一讲,那些人个个瞠目不知所对。

  但也就在此时,只听得“嘿嘿嘿”三声冷笑,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向那人一看,不禁一惊,只见那人,獐头鼠目,一脸奸猾之相。穿着一件晨衫,却扣了老粗的一条黑表炼,道:“卫斯理,你是想独吞!”

  我真难想象,七帮十八会中,还会有这样的人,充任首脑,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道:“不敢,金鸡帮的大龙头,石看天。”

  我“哼”地一声,道:“胡说,谁不知金鸡帮的大龙头,乃是镇江蒋松泰,哪里跑出你来?”石看天冷笑道:“难道我也是冒充的?蒋大龙头三年前身故,将大龙头之位,传了给在下!”

  我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石看天道:“卫朋友,白老大对你,实是仁至义尽,只要你将二十一块钢板交出,便可离去,生死两路,由你自己选择,如果你定要选择死路,那么,是你自己决定,谁也不便再来勉强你了!”

  石看天的话,讲得极其阴湿,轻轻巧巧,几句话之间,已经一口咬定,那二十一块钢板,是我取走了的!我瞪着他,冷冷地道:“那张二十万元的支票,你兑现了没有?嗯?”

  石看天的面色,陡地一变。

  尚有几人,面色也微微一变。

  我立即道:“白老大,当令郎还当我是秦正器之际,曾给我一张二十万元面额的支票,嘱我听他的话,我相信这种支票,在场的人身上,定有不少,白老大不信,可以搜一搜!”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各人的神色,只见约有十一二人,面色为之大变。

  白老大面色,也难看之极,但是他却立即叱道:“这是七帮十八会之事,不要你多管!”

  我一笑,道:“我自然不会多管,但我相信,在‘死神’唐天翔死后,令郎必有意代他而起,成为贩毒、走私集团之首脑,雄心确是不小!”

  白老大冷笑道:“小犬虽然不才,但是却还不至于像阁下所说,那样不堪。”

  我知道,要一个英雄盖世的父亲,相信他的儿子,是一个非常卑鄙的人,那是一件十分困难,近乎不可能的事,我只是道:“我未曾取过这二十一块钢板,秦正器的那块,在我这里,白老大,我代秦兄弟交给你了!”我摸出那块钢板来,放在白老大的身旁。

  白老大道:“卫兄弟,那二十一块钢板,若不是你取去的,那又是谁?”我立即道:“可能是令郎!”白老大“哼”地一声,道:“他已被我立即扣起,身上藏有二十一块钢板,我焉有不知之理?这里许多人,个个都已为了表明心迹,而相互搜检过了,除你一人而外,还有谁?你若是一定不肯交出,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大厅之中,显得十分寂静。我站在众人的当中,心中在拼命思索。

  过了四五分钟,我才道:“白老大,既然是这样,那么照此看来,这二十一块钢板,只怕还在会议室中!”白老大冷笑一声,道:“你找吧!”我一个箭步,向会议室的门口走去,众人都跟在我的后面。

  我虽然已经揭发了白奇伟的许多丑行,但是,即使是同意放我离开这里的人,也都以为那二十一块钢板,是被我取去的。

  我若要脱身,非找到这二十一块钢板不可。我心中毫无疑问地肯定,钢板是白奇伟所做的手脚。但当时,我一进电梯,便听得有人追出来之声,可见会议室中的混乱,恢复得极快。

  而白奇伟多半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运到远处去,我更可以料定,在他的同党之中,绝没有敢于将二十一块钢板,藏在身边的人,那么,钢板实在可能还在会议室中。

  我一马当先,走进了会议室,一个箭步,来到了那张圆桌旁边。

  众人将我团团围住,我俯身细心去察看桌面,又俯下身来,仰头去看桌面的反面。

  我记起有一套魔术,是可以将放在桌面上的东西变得不见的,那是桌面上有着机关的缘故。

  白奇伟可能料到,众人会将钢板,摆向桌子中心,可以在桌面中心,做下机关,我相信如果不是白素为了救我,而突然熄了电灯的话,当二十五块钢板,一齐集中在桌面中心之际,电灯也可能神秘熄灭一分钟或半分钟,而当电灯复明之际,钢板也会不翼而飞。

  但是,我细细检查桌面的结果,却是毫无发现。

  众人都冷冷地望着我。石看天道:“卫朋友,咱们别做戏了!”

  我立即道:“白老大,你若是不让我找下去的话,我就停手!”白老大道:“你继续找吧!”

  我退开了两步,细细地打量那张桌子,约有五分钟的时间,才逐张椅子,仔细找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异状。我心中暗暗发急。又呆了一会,突然想起,那二十一块钢板,失踪之际,谁也没有听到声响。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时间,和室内的混乱情形,又是在漆黑的境地之中,绝不可能使取钢板的人,小心地一块一块拾起来,而不发出一点声音。

  就算是用一条极厚的毛毯,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裹了起来,也不可能不发出声音。

  我想了片刻,百思不得其解,便道:“白老大,你可曾想到,那二十一块钢板,突然失踪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这一点?”

  白老大道:“想到过了,我正想问你,你所取的是什么法子!”

  我苦笑一下,道:“当我们找到那二十一块钢板之际,就可以知道了!”白老大道:“你不妨慢慢地找,我们一定奉陪。”

  我在会议室中,上上下下,足足找了半个来小时,却是一无结果,我额上不禁冒出了汗,站定了下来,闭上了眼睛。钢板的失踪,不是白奇伟亲自下手,便是他的党羽下手的,但就算是他的党羽下手,也一定要得到白奇伟的号令。

  白奇伟是怎样发出号令的呢?

  我假设,白奇伟原来,便有一个计划,是准备攫取二十五块钢板的,那么,最适宜于发施号令的地方,当然是他所站立之处。

  白奇伟是站在白老大的背后左方的。

  我一想到此处,立即一跃而前,向白老大的座位跃去。白老大冷冷地道:“这是我的座位啊!”白老大的座椅,与其他二十四张,略有不同,那是其余的人特别尊敬他的缘故。

  刚才,我逐张椅子检查的时候,也因为那是白老大的座椅,而没有十分注意。

  我道:“知道,我有一个假想,需要在这张椅子上证实。”白老大道:“请便。”

  我蹲了下来,来检查椅子的左边,那是一张圆靠手的红木椅子,靠背处,镶着一幅大理石的山水画,手工十分精细,所有的木枝,都不过寸许直径粗细。

  我极其仔细地检查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心中暗忖,一不做,二不休。双手举起了那张椅子,向地上重重地一摔!在其余人尚未阻止我这一行动之际,那张椅子,已被我摔得七零八落!白老大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已发出了一声欢呼!

  因为我发现,在一段寸许来长的红木上,有着金属的亮光,我连忙将这一段东西,拾了起来,只是那一段东西,外面的颜色,和这张红木椅子。一模一样,绝对分别不出来。

  但是,那段东西,却是空心的,里面有几粒半导体,还有几个线圈,和几片铜片。我将那东西递给了白老大,道:“白老大,我对无线电方面的知识不够,敢问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白老大面上,也现出了疑惑之色,将那东西,接了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最简单的半导体装置,如果以金属的物品,在上面一碰,在某个地方,如果有着接收装置的话,便会有所反应。”

  石看天道:“白老大,问他二十一块钢板,在什么地方!”

  我冷笑道:“你心急什么?白老大,你是不是有办法,测出那个接收装置的所在?”

  白老大点头道:“有。”

  我心中更是高兴。道:“那就请你试一试,接收装置,是装在什么地方?”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宋兄弟,你去请杜兄弟来,叫他带着无线电波近距离测向器来见我!”宋坚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和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走了进来,那人,正是“召灵专家”杜仲。他手中捧着一只方形的盒子。

  盒子的上面,有一个扇形的表,表上有一枝指针,那样子就像一般电工必备的“万能电表”差不多,表上还有着刻度,表明着数字,在扇形的表下面,还有一个圆形的表。有着一指针,像是指南针一样。

  杜仲一进来,便走向白老大的身边,道:“白老大。有什么……”他才讲到此处,已一眼看到了白老大手中的那段东西!他面上陡地为之变色,竟连下面的一个“事”字,都讲不出来!

  白老大乃是何等人物,立即觉出杜仲的神态有异,立即道:“你怎么了?”

  杜仲道:“没有……什么,测向器已带来了!”

  白老大道:“灵敏度怎么样?”杜仲道:“很……很好!”他虽然力充镇定,但语音竟在微微发颤!

  白老大道:“好,你去吧!”杜仲如获大赦,立即一个转身,向外走去,但他走不几步,白老大又道:“回来!”

  杜仲站住,转过身来,面色已自惨白!

  白老大缓缓地道:“你别走,在这间室中,竟有人装置了半导体的发讯机,你知不知情?”

  杜仲忙道:“我……我不知道!”

  白老大道:“那你也别走,和我们一起看看。收信号的地点,是在什么地方!”

  杜仲宛若待决的死囚一样。只是唯唯以应,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白老大以我刚才交给他的那一片钢片,在那只圆筒形的半导体装置上,碰了几碰,只是测向器上两只表的指针,全都颤动不已。白老大将钢片贴定在那半导体的装置上,测向器表上的指针,都定了下来。

  众人一起看时,只见那新月形的表上,指针指着“十八”这个数字,而那圆形的表上,指针指着东北方,正是门的方向。

  白老大的面色,立即一沉,“哼”地一声,道:“好,竟然离此,只有十八公尺远!”他放开了钢板,指针回到了原处,又将钢板放了上去,指针仍是和刚才一样。他抬起头来,道:“接受讯号之处,在东北方向,离这里只有十八公尺。”

  我点了点头,道:“我们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所在?”白老大道:“自然,宋兄弟,你跟我们一齐来,其余人,在此相候。”杜仲道:“白毛大,我……怎么样啊?”白老大厉声道:“你也跟我们一起来!”

  杜仲面如土色,点了点头,我们四人,齐向门口走去,由宋坚捧着测向器,白老大则一直将钢片贴在那半导体的装置之上。

  我们来到了门口,方向的指针,仍然指着东北。但是数字的指针,却已成了“十六”,那表示我们,已经接近了两公尺。

  我们出了门,来到了大厅,指针的方向不变,数字又少了。

  白老大陡地向杜仲瞪了一眼,径自向一扇门走了过去,等他来到了那扇门之际,测向器上,指针的数字更少!

  白老大一伸手,将门推开,宋坚、杜仲和我,一齐走了进去。

  只见那间房间中,摆满了各种我所不懂的仪器,有一个十分庞大的装置,看来竟像是一具计算机一样,一到了这间房间中。指针终于在一张钢台面前指向“零”字,而测向器旁的一盏红灯也亮了起来,测向器发出了“吱……吱……吱”的声音。

  白老大凌厉无比的眼光,在桌面上扫了一扫,立即看到,一只如墨水瓶大小的东西上,有一盏小红灯,也正在闪着光亮!白老大转过身来,道:“杜兄弟,你收到了这讯号,有什么作用?”杜仲道:“这……这……”“这”了半天,仍难以为继!

  白老大将语音放得柔和了些,道:“杜兄弟,你爽快认了吧,事情与你无关,你也只不过是听人指使罢了,纵使受罚,也不致太甚!”杜仲道:“那是……白少爷装的。”

  白老大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一个答案,因此听了之后,神色不动,道:“装了这样的玩意,有什么用处?”杜仲道:“白少爷怕有什么事要呼唤我,一发讯号,我便立即可到!”

  白老大一声冷笑,道:“只怕未必!”

  我见事情,已快要水落石出,心中不禁高兴。忙道:“白老大,这间屋子,是什么所在?”

  白老大道:“这是我的实验室,由杜仲看管。”

  我又道:“白老大,我看杜仲仍然未说实话。你看看,实验室中,可有其他新的装置,我怀疑杜仲一接到讯号之后,一定另有动作,来夺取那些钢板的!”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杜仲的面色,只见我越往下说,杜仲的面色,越是难看,我说完之后,他汗如雨下,不复人形!

  白老大“嗯”地一声,四面一看,向前跨出了两步,来到了三架电视机旁边,道:“杜兄弟,本来只是一架电视,为何多了两架?”

  杜仲向前错出了一步,整个人软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我只不过两个月来,未曾踏进这间实验室,原来你们已在暗中,做下了这许多手脚!”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第一具电视机,一会,荧光幕上。便出现了许多凌乱的线条,白老大略一调整,荧光幕上,便出现了一处海滩的情形来。我认得出,那海滩正是这个荒岛上的一岛,也就是我来的时候,快艇靠岸之处。

  白老大关掉了这具电视机,又打开了第二具。

  第二具,荧光幕上所现出的乃是一间极其宽大的书室,陈设得十分雅致,一望便知书斋主人,不是等闲人物。白老大一看之下,怒吼一声,道:“杜仲,这是谁的主意?竟在我的书室之中,装了电视摄像设备?”

  杜仲道:“少……爷的主意。”

  白老大一回头,道:“宋兄弟,你将这畜牲带到这里来见我!”

  宋坚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白老大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显见他心中,已经怒到了极点!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倒觉得十分抱歉,因为若不是我,白老大断不能发现,他的儿子,竟然在暗中监视他的行动!白老大接着又开了第三具电视,荧光幕上出现的,竟是整个会议室!刘阿根正在指手划脚,说些什么。

  白老大忙又扭动了一个掣,只听得刘阿根的声音,传了出来,道:“白老大怎么了?姓卫的是什么东西,何以听他指使?”

  其余众人,议论纷纷,身在此处,和置身于会议室中一样!

  白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道:“杜仲,你该说了!”他那四个字,沉声而发,当真具有雷霆万钧之势,杜仲忙道:“我……我说了!”

  白老大闭上了眼睛,道:“不准有一字虚言!”杜仲道:“是……这一切,皆是少爷的主意。”白老大道:“别说这些,说你收到讯号之后,作些什么?”

  杜仲膝盖相碰,“得得”有声,道:“全是少爷的吩咐,他亲手在会议桌上,装了一块电磁板,我一接到讯号,便按动按钮,电灯熄灭,电磁板落下,我再通电,发出磁力,将桌中心的钢板,一齐吸住,电磁板便隐没在天花板上了!”

  白老大睁开眼来,道:“卫兄弟,原来是电磁板压到了钢片之上,再发出磁力,将之吸住,所以才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看出白老大虽然竭力地装出若无其事,但是他心中却是痛心之极!我点了点头,道:“白老大,令郎年轻,难免一时误入歧途,你……不要太难过!”

  白老大长叹一声,道:“杜仲,当晚的情形如何,你说一说。”

  杜仲道:“当晚,我根本未动,忽然看到电灯熄灭,我接到了讯号,便立即依命施为。”

  白老大道:“如此说来,那二十一块钢板,是在小畜牲手中了?”

  杜仲道:“少爷被老大扣起,他没有机会去取,我也未敢取出,钢板仍吸在电磁板上。”

  白老大道:“好,那你且单击掣,将电磁板露了出来,给我看看。”杜仲手指,簌簌发抖,伸手按在书桌之上一排按钮中的一个之上,只听得会议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之声,我和白老大,向电视的荧光幕上看去,已见会议室的对准圆桌中心的天花板上,约有三尺见方的一块,向上缩了进去。而会议室中众人,也已发现了这一件事,人人抬头上望,面上神色,尽皆惊讶不已。

  露出了方洞之后,一块三尺见方的薄板,连着如同油压器也似的四条钢条,立即落下,刚好压在桌面之上,压了一压,又向上升起,也就在此际,白老大厉声喝道:“钢片呢?”

  只听得“咕冬”一声,杜仲连人带椅,跌倒在地,道:“钢片么?应……应该在电磁板上的……白老大,我没有拿过!我要是拿了,天打雷劈,绝子绝孙,不得好死!男盗女娼。乌龟王八蛋……”

  他一口气发了六七个毒誓,几乎已经语无伦次!

  白老大和我,再向电磁荧光幕上望去,只见天花板上,已经了无痕迹。

  看杜仲的情形,他的确未曾取得那二十一片钢片,而白奇伟又立即被扣了起来,那么,这二十一片,本来应该在电磁板上的钢片,到什么地方去呢?

  杜仲道:“没有了,一切都是少爷和……我动手的,绝无第三人知!”

  我还想再问时,只听得“砰”地一声,宋坚闯了进来,而且提着一个人的后颈,将那人先推进了室来,跌在地上,然后才跨进来。

  我们一齐向那人仔细一看时,却不禁尽皆一怔!心里暗暗称奇。

  原来那人,并不是白奇伟,而只是一个中年人。

  我和白老大两人,都不禁一呆。宋坚是奉命去带白奇伟的,如何带了一个中年人来?我们两人尚未发问,宋坚已经道:“白老大,我到的时候,奇伟已经不在了,这人正在想走,被我捉住,一切情形,问一问他,当可以明白的了!”

  我听了宋坚的话,心中不禁猛地吃了一惊。

  要知道,白奇伟在近两年来,借着白老大的名义,在外面招摇,羽翼已经是丰满,他这一走,只怕更索性公然作恶,难以收拾!

  白老大的面色,也显得极其难看,他并不出声,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过了好一会,白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程兄弟,怎么你也跟他们胡闹起来了?”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那中年人的面色,并不恐惧,只是显得无可奈何,而白老大似乎也没有严厉责备他的意思,看来他们的关系很好。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之后,道:“老大,我有什么办法?伟哥兄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求我放他出去,我……实是难以拒绝。”

  白老大道:“他走的时候,你可曾看到他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说老大你近几年来隐没地底,胸无大志,他很不以为然……”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道:“程兄弟,你也很不以为然,是不是?”

  那中年人低头不语,显然他心中已经承认。

  白老大又道:“他上哪里去了,你可知道?”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我确是不知。”

  白老大一挥手,道:“好,你去吧!”那中年人躬身向白老大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白老大以手支颔,呆了半晌,道:“奇怪,那二十一片钢片,究竟是谁拿去了呢?”我也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那二十一片钢片,被吸在电磁板上一事,只有白奇伟和杜仲两人知道。我敢相信,杜仲到了事情完全败露之后,即使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隐瞒事实了。而白奇伟虽然知道那二十一片钢片的所在,他却没有机会取到。

  当然,钢板是不会自动损失的。那一定是另有第三个人,得知杜仲和白奇伟的秘密,趁两人未能取到钢板之际,将钢板盗走。对白奇伟和杜仲而言,正可谓“强盗碰到贼伯伯”,但对我而言,想要找到那二十一片钢片,却倍增困难了!

  白老大自言自语了几句,才道:“卫兄弟,你走吧。”我忙道:“白老大,能不能容我在这里,我们设法将那二十一片钢板找到?”白老大尚未回答,宋坚已道:“卫兄弟,你还是离开此地吧,别再生事了!”我道:“宋大哥,我绝不是对这笔财富有兴趣,而是不想这笔财富落在任何一个人的手中!”白老大道:“好,那我们一起到会议室去吧,杜仲,你在这里听令!”他一面说,一面“叭”地一掌,击在第三具电视机上,将那具电视机,击得向侧一撞,两具电视机火花四冒,浓烟骤喷,已经被他一掌之力毁去。

  杜仲面色发青,答应了一声。白老大、我和宋坚,一齐走了出去,回到了会议室中。一到会议室,便有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向白老大讲述刚才天花板上发生的奇事。

  白老大挥了挥手,道:“我都知道了,不必多说。”接着,他便将杜仲和白奇伟两人的计划,说了一遍。讲完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他们两人的计划,因为素儿的行动,而被迫提前,因此,被吸在电磁板上的,也只有二十一块钢板。”人丛中立即有人道:“可是我们未见有钢板啊!”

  白老大沉声道:“是,他们两人,并未曾取到钢板,钢板已到了第三个人的手中!”

第八章:绝处逢生情义深重

  白老大分明是要我交代遗言了!

  我竭力令得自己镇定,道:“我有一个表妹,在美国读书,渡假回来,却为令郎派人绑去,尚祈令郎,将之放出!”

  我此言一出,白老大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两道严厉无匹的目光,立时向白奇伟扫去,白奇伟想是心中发慌,道:“早已放了她了!”

  我也知道红红早被他们,放了出来。而我之所以要对白老大提出这个要求,便是要由奇伟在仓皇之间,讲出这句话来!

  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中暗暗高兴。道:“白老大,我表妹一点也不会武功,只是一个学生,尚希望令郎不曾难为了她!”

  这时候,白老大的面色。铁也似青,众人之中,也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议之声。我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众人的同情,是在我这一边。好一会,只听得白老大道:“奇伟,这位小姐,若是有什么差池,我要你的命!”白奇伟的态度,狼狈之极!

  他此际,心中一定对于刚才的失言,感到后悔之极!因为,如果他一口否认的话,我也绝无证据,可以说那是他们的事。

  而我之所以说他还没有放人,而不指责他绑人,也是这个缘故,因为我如果指责他绑人的话,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否认。如今,我指责他没有放人,他下意识的反应,仍是否认,但是他否认了没有放人,便等于是承认了曾经绑过人!

  当下,白奇伟低着头,说了一个“是”字。

  白老大回过头来,道:“卫兄弟,这件事,确是小犬之错,我一定会重重处罚他的。但是,你却仍然不能生离此处!”

  我一声长笑,道:“白老大,我既然闯了进来,自然是冒着奇险,死而无冤,但是,我却要将话讲完才行!”白老大点头道:“你说。”

  我道:“事情之起,乃是于司库曾经来找过我,而我没有答应他!”白老大道:“这个我们知道。”我又道:“于司库之死,自然是罪有应得,但是他死得极惨,死前,只怕受过极重的拷打!”

  白老大一怔,道:“没有这种事,他是中毒而死的。”

  我一笑,道:“中毒?警方有于司库死情的详细纪录,这并不是我能够凭空捏造的事,而我相信,一定有人,以极其残酷的方法,想在他口中,将藏这宗财富的地点,讲了出来!”

  白老大默不作声,有人叫道:“白老大,还听他胡诌作什么?”我立即又道:“还有,我的一个朋友,是全然不会武的,也被打成了重伤!”

  白老大转头,向白奇伟望了一眼,仍然不说话,我又将所有的事,约略地讲了一遍,只是隐起了我和秦正器的关系不说。白老大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卫兄弟,我知道了,你的确是好汉行径。”

  我一听此言,心中不禁大喜。

  但是白老大立即又道:“但是,七帮十八会的这个秘密,却绝对不能外泄,念在你是一条汉子……”他讲到此处,一抖手,晶光一闪,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七寸来长,寒光耀目的匕首。

  我心中猛地一震,白老大已将匕首柄向我,递了过来,道:“接住了!”我茫然地伸手,接了过来。

  白老大道:“我手下不杀好汉,你以这柄匕首,自尽了吧,这是上海小刀会大阿哥的遗物,用来自杀,也不辱没了你!”

  我握住了匕首,手不禁微微地发抖来。

  在我的一生之中,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出死入生的事情,但是在每一次生死关头,都是决定于俄顷之间,事后想想,不免一身冷汗,在当时,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全无感觉。

  像如今这样,要以一柄匕首来自尽,而且还是出于为人所逼,却还是头一遭!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卫兄弟,你不必犹豫了,就算我肯放过你,其他弟兄,也必然不答应,你可以问一问,只要有一位弟兄,说你可以走,我立即恭送你离开这里!”

  我抬起头来,向众人望去,每一个人,都像是石头雕出的那样,都一动也不动的站着。

  有几个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有几个人,面上漠然毫无表情,有几个人,面色像是对我,十分同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动一动,也没有一个人出声!

  我强笑了一下,道:“白老大,不论如何,我对你为人,仍然是十分佩服,令郎行事如此不堪,尚祈你莫徇私情,令我死后,也难以瞑目!”

  白老大道:“这件事,你尽可放心!”

  我低下头来,望着那柄锋利已极的匕首。我看了并没有多久,一横心,手腕一翻,一匕首便向自己的心窝刺出!那时候,我实是自知必死,因为我绝无法逃生的可能!可是,就在我手腕翻起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变故虽是突如其来,可是我几乎连发怔都未曾,便向侧疾跃而开!

  而在我疾跃而开之际,我觉出身旁,有一股强风掠过,那当然是白老大的一掌!

  我跃开之后,立即站定不动。因为在漆也似黑的境地中,白老大也不可能知道我在哪里,我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逃出去,我甚至不知道可供我利用的机会是多少,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

  黑暗之中,只听得白老大的声音道:“谁也不要走动!”我刚想身形一矮,藏入桌子底下,但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说法,我却不敢再动。

  因为这时候,人人都听了白老大的吩咐,不敢动弹,我只要一动的话,虽然在黑暗之中,白老大一样看不到我,但是,以白老大在中国武术上的造诣而论,我就算再小心,他也必然听到一点声息,而他必然可以向我袭击的!

  在那几秒钟寂静无比的时间之中,我经历了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焦急,我身上已经汗出如浆,只听得白老大又道:“卫兄弟,想不到你在我们这里,竟然还有内应!”白老大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更加庄严之极,我屏住了气息,不敢出声。

  白老大说我在这里有内应,他却是料错了!

  这里的电灯,如何会突然熄灭,我心中也是莫名其妙!

  白老大的话,才一出口,突然在黑暗之中,离我足有两丈开外的地方,响起了“我的”声音!

  那的的确确是我的声音,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那声音和我口中所发的,有什么不同,我当时心中的奇怪,实是难以言喻!因为我分明站在这里,如何,我的声音会在两丈之外响起呢?只听得“我的”声音道:“白老大,你猜错了,我并无内应……”

  “我的”声音才讲到此处,突然听得白老大“哼”地一声,紧接着,“轰”地一声,和“乒乓”之声,不绝于耳!

  在那剎那间,我明白了!

  那一定是有一个极善模仿他人声音的人,模仿了我的声音,在另一隅发声,他的目的,是在转移白老大和众人的注意力,好给我以逃走的机会!在黑暗之中,我没有法子知道那是什么人,我怀着对这个不知名的恩人,极度感激的心情,根据记忆力,身形一闪,闪到了门旁,我一到门旁,室中因为白老大发掌循声击出,已经十分混乱,我的移动,也没有人发觉,我立即打开了门,闪身而出。

  我刚一出门,便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走了!”我倚住了门,喘了一口气,四面一看,身形一伏,已经来到了一张沙发的背后,伏了一伏。

  也就在此际,我又听得室中,“我的”声音叫道:“姓卫的在此!”我连忙又闪身而起,到了电梯旁边,电梯门恰好开着,我一闪而入,按动了电钮,电梯门自动关上。在电梯门将关未关之际,只听得白老大一声怒吼,叱道:“好畜牲!”

  我不知道白老大的这一声怒叱,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我也根本不可能去追究白老大的怒叱,是什么意思,因为电梯的门一关上,便已经向上,升了上去。

  没有多久,电梯一停,门打了开来,我立即闪身而出,只见两个中年人守在电梯之旁,道:“咦,秦兄弟,会散了么?”

  我道:“还没有,但是我有事,先走一步。”

  那两个中年人道:“可有白老大的命令?”

  我向前踏出了一步,道:“有!”那两个中年人一伸手,道:“拿来!”我又向前走出了一步,双臂一振,倏地出手,那两个中年人立即后退时,我已经拿住了他们的脉门!

  那两个中年人面色一变,道:“秦兄弟,这……是什么意思?”我向前看去,只见窗户外面,可以看到黑沉沉的海,我立即道:“对不起,暂时要委屈你们一下!”那两个中年人厉声道:“你绝逃不开这个岛的!”

  我双手向怀中一带,将那两个中年人,一齐向我怀中,扯出了一步,他们两人,手腕被我拿住,实是没有挣扎的余地。

  被我扯出一步之后,他们两人一跌,“砰”地一声,头和头相撞,立时昏了过去!

  我不再耽搁,双手一松,向外掠去,迅即掠出了窗口就地一滚,滚出了两三丈。向海滩边上,一直奔了出去,来到了海边上,我不禁呆住了!

  海边上,海水茫茫,映着星月微光,并没有船只,我若是不离开这个荒岛,可以说是必死无疑,既没有船只,我只有试一试游水了!

  我呆了片刻,身形一耸,已从一块岩石之上,向海中跃了下去。

  “扑通”一声,我没入了海水之中,又立即浮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候,我看到海边的一个岩洞中,突然有手电筒的光芒,闪了一闪,同时。听得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叫道:“是卫先生么?快过来,向外面游去,你是逃不出去的!”

  我浮在水中,向上看去,只见岸上已有人影闪动。

  如今,我必须面临抉择,是听那个中年妇女的话,向她游过去呢,还是向前游出?

  向前游出,前面是茫茫大海,就算是能逃脱白老大等人的追踪,是否能够游到陆地,也还有疑问,那中年妇人的声音,可能是诱惑我前去的,但也有可能,是真正来救我出险的。

  我只是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我想到了会场的电灯,突然熄灭,又有人模仿了我的声音,转移了白老大的注意力,使我能逃到了海边,可知在这里,一定有着同情我的人在!因此,我立即向电筒闪耀之处游去。

  等我游近了那个岩洞,已经听得有几个人,跳落水中的声音!我爬上了岩洞,只听得黑暗之中,那中年妇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快进来!快!”我向前走去,道:“你是什么人?”那中年妇女道:“禁声!”

  她手中的电筒,不住地一闪一闪,引着我向前面走去,我竭力想辨清她的模样,但是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只见她穿着一套黑色的衫裤,身形佝偻,看来年纪,比我想象中还要大。约莫向前,走出了十来公尺,那中年妇女停了下来,道:“你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更不要出去,我会再来看你的。”

  我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且容我谢你救命之恩!”那中年妇女道:“救你的不是我,你何必谢我?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她话一讲完,便立即向外面走了出去。

  我略为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时间一久,我已经可以在黑暗中略略辨清自己所在,是一个小小的山洞。

  山洞的一角,有一张床,却只有床板,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发现床旁边,还有许多洋娃娃之类的儿童玩具,那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实在莫名其妙。

  我等了一个来钟头,不见有什么动静,便脱下了身上的湿衣服拧干了,重又穿上,当然那令得我极其不舒服,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只要能平安离开,已经算是幸事了!

  我以臂作枕,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

  我发现那张床很短,只能给儿童睡的,任何成人,都不会够长的。我忽然想起神鞭三矮子来,只有他们,才会要这样的小床。难道竟是他们救了我?我立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神鞭三矮,只不过是生得矮小,像是儿童而已,他们却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绝不会再有玩弄洋娃娃的童心的。

  这个地方,看来曾像是作为一个孩子的秘密地方,我自己,在童年时候,也有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地方,那是一间祠堂的后屋,从来也没有人到之处,我每逢什么人也不想见的时候,便一个人在这个秘密地方,呆了半天。

  那么,如今,救了我的,竟是一个孩子么?

  这似乎更其不可思议了!我心中不断地思索着,虽然我已经十分疲倦,但是却没有睡意。

  因为我虽然暂时逃脱了白老大等人的追踪,但究竟还身在荒岛之上,他们是不是永远不曾发现我的踪迹,而我又能不能安然离开此处呢?

  我想了许久,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四时光景了,也正在这个时候,我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我整个人紧张起来。几乎成了仅在那张床上一样,一动也不动。不一会那脚步声,已经来到了近前。

  我正想发问时,那人已经开口,道:“他们没有找到这里来么?”

  我一听,正是那中年妇人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道:“没有人来过。”

  那中年妇女道:“你跟我来吧,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一艘快艇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究竟是奉什么人之命,来救我的?”

  那中年妇人见问,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必……说了!”我听出她的语音之中充满了悲伤,心中不禁更是大奇,趁她不觉,我一伸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电筒,将之打亮。

  电筒的光芒。直冲上洞顶,我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约莫六十上下年纪,满面泪痕,正在哭泣。

  我立即道:“大娘,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中年妇女默默地摇了摇头,道:“别说了!”她一伸手,按熄了电筒,道:“跟我来吧!”她一面说,一面便向外走去。我只得跟在她的后面,来到了那岩洞口子上,向下望去,只见已有一艘快艇,泊在洞边。我向那快艇,望了一眼,又转过头来,道:“大娘,你一定要告诉我,救我的是谁,我要谢他!”

  那中年妇女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你已经不能向她道谢了!”

  我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那中年妇女,又流下泪来,道:“她问我……你是不是已经脱了险,唉,她自己已到了这等地步,但是却还念着你!”

  我急得握住了她的手,道:“谁,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那中年妇女抬起头来,望了我半晌,道:“如果你竟想不到救你的是什么人,那么,真的枉她救你一场了!”我呆了半晌,心念电转,陡地失声道:“难道……难道是她?”

  那中年妇女们望着我,不出声,我补充了一句,道:“是白素,白小姐?”

  我刚才在想那救我的是什么人之际,陡地想起,我的藏身之所,既然是一个孩子的秘密地方,在这个荒岛上长大的孩子,除了白奇伟和白素两人之外,还会有什么人?

  而救我的,当然不是白奇伟,那就不问可知,一定是白素了!

  只见那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忙道:“那么,她如今怎么样了?”

  那中年妇女道:“你……别问了,快走吧!”

  我发急道:“不行,你一定得讲给我听!她如今怎样了?”

  那中年妇女哭得更其哀切,道:“可怜的孩子,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如今……只怕她反倒要比我先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一听得她讲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中年妇女抹了抹眼泪,道:“你快走吧,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我想了一想,道:“我不能走,她为了救我,竟有生命之危,我如果离去,还算是什么人?你带我去看她!”

  中年妇女忙道:“卫先生,你在胡说些什么?”

  在我知道了,将我在这样的险境之中救出来的,竟是白素的时候,我心情的激动,实在是难以言喻!我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趁此机会离去的话,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离开这个荒岛了!但是,白素生命垂危,我又怎么能不去看一看她?

  我并不是易于冲动的人,但却是极重感情的人,我的决定,实已不可改变!当下我道:“你放心,白小姐并没有救错人,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看她,一定要去!”

  那中年妇女呆住了不出声,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小姐如果见到了你,她会永远恨我的。”我道:“我可以向她说明,不关你的事!”

  我一面说,一面已经一个转身,又向岛上掠去!

  我只听得那中年妇女,发出了隐隐她一声长叹,已经看到前面,三条矮小的人影,疾闪而至,喝道:“什么人?”我立即站定身形,道:“卫斯理!”来的三人,自然是神鞭三矮,他们一听我报出了姓名,也不禁一呆!

  我见神鞭三矮在犹豫,立即又道:“快带我去见白老大!”

  神鞭三矮齐声道:“你在弄些什么花样?”我冷笑一声,道:“我本来已可从容离去,如今又来自投罗网,还有什么花样可弄,快带我去!”

  神鞭三矮道:“请你走在前面。”

  那时候,我心中除了想要见到白素之外,实是没有其他的愿望,而且我也根本没有心神去想到“害怕”两个字。

  我一听得神鞭三矮叫我走在前面,便立即昂首大步,向前走去。

  只走出了两三丈,前面迎面而来的人,已越来越多,个个见了我,面上皆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我连看都不向他们看一眼,只是向前走去,不一会,已进了山洞,来到了电梯之前,等电梯升了上来,神鞭三矮和我,一齐走了进去。

  一进电梯,神鞭三矮,各自站在电梯的一角,用心戒备,我向他们望了一眼,道:“你们放心,我绝不会与你们动手的!”

  三人互望了一眼,道:“我们只当你已经逃走了,却不料你又自己走了回来。”

  我心中一动,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已逃走的?”神鞭三矮道:“白小姐说的,她说她已作了安排,你早已离开这里了!”

  我心头一阵难过,道:“如今,她……怎么样了?”神鞭三矮,面上闪过了一片黯然的神色,接着,又各自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声道:“你还好意思问起她么?”我知道白素平时,极得人心,这些人见了我,心中一定恨极!

  我也不再出声,不一会,电梯的门打开,神鞭三矮拥着我走出电梯。

  一出电梯,便是那个大厅,只见七帮十八会的头子,除了白老大之外,个个都在,但人人皆是一声不出,面色沉重,默然而坐,一见我进来,人人向我望了过来,有几个,霍地站起,神鞭三矮走前一步。道:“他要见白老大,待白老大来了再说!”

  我傲然地向前走出,在一张沙发之上,坐了下来,只听得有人道:“这小子,不将他喂鲨鱼,也难泄咱们心头之恨!”

  那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语意,却是坚决之极。我这时,根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听了也根本不觉得什么害怕。

  神鞭三矮离了开去,不一会,便听得一阵十分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立即转过头来,只见白老大背负双手,面色铁青,一步一步,正向我走了过来,我等他来到了近前,便站了起来。

  这时候,大厅之中,实是静到了极点。

  白老大来到了我的面前两三步处,方始停了下来。

  我和他分手,只不过一夜,如今,他面色铁青,威严无匹,但是我却也看到了他双眼浮肿,在这一夜之间,老态又呈!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好一会。他坐了下来,道:“你也坐下!”

  我依言坐下,有人叫道:“白老大,还等什么?”白老大却挥了挥手。

  我顿了一顿,道:“白老大……”但是我只叫了一声,白老大却一声咳嗽,打断了我的话头,道:“奇伟可能和毒贩有勾结,我已将他扣起来了。你明知逃不脱,又回到此处,可知你不失为一条汉子,那二十一块钢板,你交出来吧!”

  我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说法,不由得陡地一呆。

  但是我却不立即辩白,只是一声长笑,道:“白老大,你以为我是逃不脱才回来的,这可料错了,我如果不回来,你们绝找不到我!”

  白老大沉声道:“那你回来作甚?”

  我叹了一口气,道:“白老大,我在立即可以逃离荒岛之际,得知救了我的,竟是令媛,我……要见她一面,所以才回来的!”

  白老大抬头向上,半晌不语,我看到他眼中,似是十分润湿,好一会,他并不低下头来,道:“你要见她作什么?”

  我强笑一下,道:“听说她因我受了伤,实是难以就此离去,弃她不顾,所以非回来见她不可!”

  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因为心情激动,讲得极其慷慨激昂。

  本来,大厅中所有望着我的人,面上都大有怒容,但是我这几句话一出口之后,大多数人,面上已经耸然动容,换上了敬佩的神色。

  老实说,我实在可以逃走的时候,不离开险地,反倒自投罗网之际,绝未曾想到自己的行为,会使得众人对我的印象改观。

  我只是要见一见白素,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令得我不顾一切!白老大又呆了片刻,才低下头来,道:“我想,你不必去见她了,她一心以为你已经逃了出去,所以虽然身受重伤,心中仍是十分快乐。但如果她知道你未曾离开此处的时候,心中反而难过了。”

  我呆了一呆,道:“她……伤得很重么?”

  白老大“嗯”地一声,道:“当她发声之时,我循声进击四掌,她一腿一臂,骨头断折,还断了两条肋骨、内脏也受了伤!”我急道:“她受伤这么重,还不送她到医院去?”

  白老大道:“那倒不用,我这里有最好的内外科医生,我对于接骨,更是在行。”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她伤势无碍,心中也宽慰些,她见了我或则会伤心,但是只让我见她一见可行么?”

  白老大想了片刻,道:“可以,宋兄弟,你带卫朋友去。”飞虎帮的宋坚,答应一声,便站了起来,带着我,从一扇门走了出去。

  我刚一走出门,便听得大厅之中,人声嘈杂。想是众人在商议如何对付我。

  我们经过了一条走廊,来到了一扇门旁,只见那个叫我进山洞,又叫我逃走的中年妇女,恰好从门中,走了出来。她望了我一眼,宋坚道:“大娘,老大吩咐,让这位兄弟看一看小姐。”中年妇女叹了一口气,将门推开了寸许。

  我从门缝中向里面望去,只见那是一间非常整洁的房间,正中一张床上。正躺着白素。

  白素的右手、右足,都扎满了绑带,胸前也隆起老高,大约已上了石膏,在床旁,坐着两个老者,看样子似是医生。

  白素星眸紧闭,面上了无血色,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一样。我越看心中越是难过,不由自主,将门掩了开来,一步跟了进去!

  但是,宋坚立即跟了进来,一伸手,便将我拉开了一步,将门关上,道:“卫兄弟,你如果真是感激她的情义,此时实是不应见她!”

  我叹了一口气,只听室内传来微弱的声音,道:“外面……谁在说话,是宋大叔么?”宋坚忙道:“正是我。”白素又道:“宋大叔,什么事?”

  宋坚连忙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心中会意,向旁退开,宋坚打开了门,走了进去,故意将门开着,道:“各帮弟兄,托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我悄悄地从门缝中望进去,只见白素的眼睛,微微地张了开来,眼中一点神采也没有,道:“我……觉得好多了,他……可是已逃出去了?”宋坚呆了片刻,点头道:“是。”

  我见白素在这样的关头,仍是念念不忘我的安危,心中一阵发酸,不禁落下泪来。

  我真想立即冲了进去,俯伏在她的床前,但是我知道我一进去,白素见她费尽心血,我仍然未能逃脱,一定会急昏过去,令得她伤势加剧,可能因此,铸成难以弥补的大恨!只听白素道:“宋大叔,你别骗我!”

  宋坚转过身来,面正向着我,我看到他的面色,十分痛苦。当然,他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绝不会说半句谎话的,但是这时候他却不得不说谎了,只听得他说道:“你放心,他已经安全了!”

  白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宋大叔,爹准备将他怎么样?”

  宋坚默然不语,白素又道:“宋大叔,你最疼我,你可能答应我一件事?”宋坚道:“你说,什么事?”白素喘了几口气,她身旁的两个老者,皱了皱眉头,道:“不要再说话了!”

  白素道:“不,让我把这句话……讲完,宋大叔,你可能设法通知他,叫他立即远走高飞!”宋坚呆了好一会,才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白素吁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一个医生立即为她按脉,另一个挥手令宋坚出去,宋坚悄悄地退了出来,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在我们将进大厅之际,他突然停住,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沉声道:“卫兄弟,可惜我们相见太迟,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相识。”我道:“宋大哥,你的为人,我心仪已久了。”

  宋坚道:“卫兄弟,你只要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连同秦正器的那一块,交了出来,我以性命担保你不会再与七帮十八会作对,保你平安离开此处!”我心中对宋坚,实是感激之极!试想,我和宋坚,相识不过半日,他只不过根据了我自动回来这件事,看出了我的一点长处,便自与我肝胆相照,肯以性命担保我不再生事,这是如何难能可贵的友谊!但同时,我心中却也不禁吃惊!

  我忙道:“宋大哥,桌上那二十一块钢板,不见了么?”宋坚面色一沉,道:“卫兄弟,你这样问法,未免太瞧不起老哥了!”

  我道:“宋大哥,你既然敢以性命担保我不再与七帮十八会作对,自然应该相信我并未曾将那二十一块钢板取去!”

  宋坚的面上,微露不信之色。

  但是他不信的神色,却一闪即逝,立即又变得十分刚毅,道:“好!”

第七章:冒名顶替深入虎穴

  我竭力遏制着心头的怒火,因为愤怒,我甚至忘了伪装可能被揭穿的恐惧,向他们两人,望了一眼,白素先开口,道:“秦大叔,这位是家兄,白奇伟,我叫做白素。”我“噢”地一声,向他们指了指,道:“你们莫非是白老大的儿女么?”白奇伟不屑地望了我一眼,老大不愿意地道:“是。”我道:“白老大可好么?”

  白奇伟冷冷地道:“好!”正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近来,我认得他,就是召灵专家杜仲!只听得白奇伟问道:“检查好了没有?”杜仲向我,望了一眼,走到了白奇伟的身边,低声讲了几句话,白奇伟的面色,微微一变,道:“有这样的事?”他一面说一面便向我望了过来!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怦怦乱跳,杜仲的手中,正拿着一只纸折的猴子,我自然知道,白奇伟的那一声“检查好了没有”,是问杜仲,是不是已经检查了我的那只纸猴子!而杜仲的低声谈话,我未曾听到,但却也可想而知,是那只纸猴子,出了甚么毛病!

  这时候,如果我伪冒的身分,一被查出,实是毫无生路,不由得我不惊!

  但是我却立即镇定了下来,因为我的纸猴子,确是取自秦正器,实在没有出毛病的理由,我几乎和白素同时出声,道:“甚么事?”

  杜仲道:“白小姐,经过了红外光的试验,纸猴子确是我们发出去的,但是……”

  我厉声道:“他妈的,那有这么多事?但是甚么?”杜仲冷冷地道:“但是纸猴子上面,却有着第二个人的指纹!”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暗暗吃惊。真料不到,白奇伟的办事居然如此精细!

  那纸猴子上,当然做下了我所不知的记号,要经过红外线的检查,才能够显露出来,而且,他们还检查了纸猴子上的指纹!

  到了这时候。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怒道:“甚么指纹不指纹的?要不要姓秦的参加?不要的话,秦某人转身就走,谁稀罕来到这里?”白奇伟冷冷地道:“秦兄弟……”

  我立即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身旁的一张桌子上,“砰”地一声响,那张桌子,几乎被我拍碎,厉声道:“你叫我甚么?”

  我知道当年在上海,那一次七帮十八会的大集会,与会的各帮各会首脑,都曾经结为兄弟,所以我实是可以理直气壮地申斥白奇伟。

  白奇伟面色一变,道:“你要我叫你甚么?”我冷笑一声,道:“我叫你爹一声大哥,你说你该叫我甚么?我就不信,白老大的儿子,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白奇伟被我说得面色铁青,白素道:“秦大叔,别发怒!”我“哼”地一声,道:“年纪轻轻,连老头子的兄弟,都不服气了么?”

  白奇伟道:“我问你,你纸猴子上,为甚么有别人的指纹!”

  我更其大声,道:“有又怎么样?你这臭小子管得着秦大爷么?”

  这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围在我们的周围。

  那地方,不出我的所料,正是一个大的防空洞,但是如今却只有在门旁,放了一张桌子,其余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

  那七八个人全都沉着面色望着我,看来只要白奇伟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对我不利!

  照白奇伟的脸色来看,如果不是白素在旁,他也可能真的发出了对我不利的命令了?当下白素忙道:“哥哥,多了一个人的指纹,有甚么关系?或则秦大叔没有放好,给别人拿过了!爹正等着和老朋友见面哩,别再多耽搁时间了?”

  白奇伟一声冷笑,道:“旁人的指纹,当然没有关系,但是这个指纹,却是卫斯理的!试问我怎能将此事轻轻放过?”

  我一听得白奇伟如此说法,手心中不由得冒出了汗来。我千小心,万小心,就是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来。可是,你无论怎么小心,又怎能料得到白奇伟竟会检查纸猴子上的指纹,而且,他们还存有各人指纹的档案,连我的指纹在内,而立即知道,纸猴子曾经为我摸过!

  只听得白素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娇呼,失声道:“卫斯理的?”

  我听得出她的话虽然简单,但是语音之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感情在内!

  我也连忙道:“是卫斯理的,又怎么样!”

  白奇伟“嘿嘿”奸笑了两声,道:“那就关系大了,他是七帮十八会的大敌,咱们这次集会,他就会设法来捣乱的!”

  他一面说,一面直视着我,他的眼光,极其厉害,我相信。如果不是由于我面上的化装的话,面色一定会变得很难看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硬到底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大声道:“放屁,黄龙会算不算七帮十八会中的一会?我秦正器,就与他是好朋友!”白奇伟道:“他来找过你了?”我道:“当然,这许多年来,我住在木屋中,你这位好侄子来看过我一次么?”

  白奇伟又道:“你还给他看了这只纸猴子了?”我从袋中取出另一只来,道:“两只他都看过了,怎么样?”

  我早会料到,白奇伟会问我另外一只纸猴子的下落,所以我先取了出来。白奇伟连忙接了过去,交给了杜仲,杜仲由一扇门中。走了进去,我道:“怎么样?”白素道:“秦大叔,请你原谅,怕有人会混冒进来,坏了大事,不得不如此。”

  我道:“好侄女,你还有几分像你父亲,是我们之中的人物!”我讲到此处,冷笑了一声,望了白奇伟一眼,白奇伟面色,难看之极!

  不一会,杜仲又已走了出来,道:“白少爷,上面也有卫斯理的指纹!”

  我这时候。心中所真正害怕的,就是他们如果要我按下指纹来检查的话,我就无所遁形了!杜仲讲完之后,又顿了一顿,道:“指纹像是才留上去的,至多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我听了杜仲的这句话,心中更是骇然!

  杜仲说得如此肯定,那当然是因为他有着最新的,未为世人所知的检查仪器方法之故,如果他进一步地指出,卫斯理的指纹,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内印上去的,我更糟糕了!

  我连忙道:“不错,我来到这里附近的时候,还碰到了卫斯理,他要我将两只纸猴,再给他看一看,我为甚么不给?”

  白素一听,又是“啊”地一声,道:“他……他就在这里附近?”

  我道:“不错。”白素花容变色,白奇伟忙回头吩咐道:“快去找他!”那七八个人,答应一声,立即向外走去!白素却叱道:“给我站住!”

  那七八个人,又站住不动,白奇伟厉声道:“妹妹,你这是甚么意思?”白素道:“你不能派人去害卫斯理!”我也立即大声道:“谁想害卫斯理?谁敢?白老大就不会做这种事!”

  白奇伟狠狠地望了我一眼,转头对白素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卫斯理想和我们捣蛋,我只不过派人,去搜索他一下,看他是不是在附近!”白素想了片刻,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好,那就我去!”

  白奇伟愣了一愣,随即奸笑道:“好,你去吧!可是见了卫斯理,可不要因私忘公!”白素面色立即一变,道:“哥哥,你这是甚么话?我和卫斯理有甚么私?我不依,咱们见爹,评评理去!”白奇伟对他的妹妹,像是十分忌惮,忙道:“算了算了,讲笑话都不该么?”

  白素的俏脸,仍然怒气不息。

  我深信白奇伟也知道,白素之所以发怒,一定是白奇伟的话,恰恰道中了她的心事的缘故!一时之间,我心头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没有再想下去,并非是我不愿意想,而是白素已然展动身形,离了开去!而白奇伟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没有白素在旁,他的态度,顿时凶狠了许多,一手插腰,一手按在桌上,道:“姓秦的你若是不识趣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如果你识趣,这个……他讲到这里,从上衣袋中,拿出了一张纸来,交了给我一读道:“这就是你的!”

  我将那张纸,接了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面额二十万元的支票!我一看清到手的是甚么时,有一个冲动。便是想破口大骂,将之撕成粉碎!但是我随即一想,如果我要破坏他的行动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和他正面为敌,因此,我又想将支票收了下来。只不过我立即又想到,如今,我是秦正器,秦正器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是绝不会接受这张支票的,我不能为了自己行事的方便,而坏了秦正器的名誉!

  我虽然接连转变了三个念头,但那却是一瞬间的事,我立即一声冷笑,“嗤”地一声,将那张支票,撕成了两半,又是“嗤”地一声,将之撕成了四片,道:“白老大在甚么地方?如果见不到他,我要走了!”

  白奇伟怒极而笑,我相信,如果不是白老大已经知道我今晚要来的话,早已被他一枪打死,他笑了几声,道:“好,看你强横到几时!”我到目前为止,至少已经知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为甚么神鞭三矮人,会听凭他的驱策。那当然是他以金钱收买的结果。

  而他,也可以以同样的手法,去收买别人,据我所知,七帮十八会,在失去了根本活动地区之后,都像是鲸鱼到了浅水的地方一样,除了是有钱出名的之外,多年来,首脑人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金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引诱,连当年青帮的司库,也为之丧生,受他收买的人物,一定已经不少!

  那也就是说,我要和白奇伟作对的话,实是一场力量悬殊,绝不公平的斗争!当下我也冷笑道:“我也要看你强横到几时!”

  白奇伟疾转过身去,一挥手,便有两个人,向我走了过来,道:“秦兄,请跟我们来!”

  从白素刚才的话,我听出白老大正在等着和当年七帮十八会的首脑重逢。也就是说,在未见到白老大之前,白奇伟就算再恨我,我也不会有甚么危险的。因此,我坦然跟着两人,向前走去。我们在一扇门处走出之后,又经过一条极长的隧道,出了隧道,我发觉竟已到了一个海滩边上!那海滩边上,岩石嶙峋,碎浪拍岸,极其荒凉!

  我心中不禁大吃一惊,道:“两位,这是甚么意思?”那两人道:“秦兄弟,你放心,由这儿坐船,就到了集会的所在了!”

  我向那两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只见那两人生得十分英武,我搭讪道:“两位是那一帮的弟兄,恕眼拙得很!”

  那两人道:“我们是小人物,不足一提。”他们两人其中一个,取出了一只强力的电筒,一明一暗地亮着,另一个望着我,忽然道:“秦兄弟,刚才,你实在是危险得很哪!”

  我心中一动,假装不明白,道:“危险?甚么危险?”他向身后望了一眼,见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这几年来,白老大将事情都交给了儿子,唉,我也不用多说,你也可以明白情形是怎么样的了!”另一个打亮电筒的人回过头来,道:“别多说了,给别人听到了,又是祸事!唉,秦兄弟,不瞒你说,这几年来,吹牛拍马的人,都飞黄腾达了,咱们这干人成了废物,倒是贩毒头子……”

  那人讲到此处,像是自觉失言,立即住口。

  我听得“贩毒头子”四字,心中“怦”地一跳,想要立即追问下去之际,只听得一阵马达声,一艘小快艇,已经驶了过来。那两人不再说甚么,和我一齐上了小艇,小艇向海中驶去,我根据天上的星星,辨了辨方位,小艇乃是向南驶出的,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快艇才在一个小荒岛的旁边,停了下来。

  我和那两个人一齐上了岸,只见四个人迎了上来,道:“黄龙会的秦兄弟来了么?只等你一个人了,白老大正等着你哩,快来!”

  在黑暗中,我迅速地向那个小荒岛看了几眼,心中不禁奇怪。

  本来,我以为白老大这次召集众人的集会地点,就在汤姆生二十五号。

  怎知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却只是一个站口,实际上,会议是在这个岛上举行!

  我这时自然已可料到,在这个小荒岛上,白老大一定有着极现代化的建筑,因为在这里,平时是绝不会有人来到的。

  当下我答应了一声,跟着向前走去,没有多久,我们三人便进了一个洞口荒草迷封的山洞。

  可是,在进了山洞之后,只见灯光明亮,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架升降机!

  我们几个人,进了升降机,升降机一直向下面沉下去,约莫沉下了十多分,才停了下来。

  我心中对白老大的行径,更是佩服之极。

  虽然这里是一个荒岛,但是要设置升降机,这工程也是十分巨大的,我仍然怀疑,这里是日军留下来的设置,果然,我很容易地就发现,那架升降机,是日本一家很著名的株式会社的出品。

  但是那电梯,显然曾经白老大改装过,因为它有着最新的电眼设备。

  电梯一停之后,门打了开来,我向前一看,更是呆了半晌!

  只见眼前,乃是一个宽敞到极点的大厅,只怕有五十尺见方,大厅之中,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毡,顶上的光线,也十分柔和,放着好几张沙发,已经坐着不少人,我一走出电梯,便有几个人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叫道:“秦兄弟!”

  我实在并不认识他们,但是可想而知,他们都是七帮十八会中的人物,便也照样打着“哈哈”,道:“又见到了,你们还没有死哇!”

  大厅之中,响起了一阵哄笑声中,在哄笑声中,只听得一个十分绵实深沉的声音道:“秦兄弟,你怎么那么迟才到?”

  那声音才一传入我的耳中,大厅中的哄笑声,立即静了下来。我心中一凛,循声看去,只见在一张单人沙发之上,坐着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方面大耳,双眼神光炯炯,一身浅灰色长袍,手中执着一个烟斗,气势非凡,神态慑人!

  我虽然从来也未曾见过白老大,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不问可知,那人一定是白老大了!我连忙抢前几步,到了他的身边,道:“白老大,多年不见了!”

  白老大笑道:“是啊,一眨眼,便许多年过去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双眼望着我,可是忽然之间,面上的笑容,突然敛去!他笑容一敛,更是显得威严无匹!

  我心中不禁怦怦乱跳,白老大冷电也似的眼光,在我身上,扫了几扫,道:“秦兄弟,这几年来,你变得好厉害啊!”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头更是怦怦乱跳!

  关于白老大超人也似的记忆力,我早有所闻,我假扮秦正器,可以瞒得过其他人的眼睛,但是能否瞒得过白老大。我却绝无把握!

  当时,我只得硬着头皮,道:“白老大,别提了,这几年来,当真是山穷水尽,如果早知道你仍有这样的局面,我早就来了!”

  白老大“哈哈”一笑,突然一伸手,他身材异常高大,坐在沙发上,并未欠身,一伸手,已经将我的右手,紧紧抓住了!

  我心中更是大惊,白老大在武学上的造诣,当然远远在我之上!

  如果我这时候,让他看出了破绽的话,可能连辩白的机会也没有。便自横死此处!

  其时,大厅中其余的人,也已经看出了白老大对我的态度有异,一齐静了下来,向我们这面望来。

  我强自镇定,道:“白老大,各帮的兄弟,都到齐了么?”白老大道:“到齐了!”一面说,一面倏地捋起了我的右袖!

  我一见白老大,捋起了我的右袖,心中不禁对白老大,佩服到了极点,同时,我也放下心来!

  在我假冒秦正器的时候,自然力求相似,秦正器的右臂之上,有着一条五爪金龙的刺花,我也以蓝青描在手臂之上,如果不是认真检查,看上去,的确是和真的刺花一样的。

  我对白老大佩服,是因为传说中这位奇人的记忆力并没有夸大。

  秦正器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事隔多年,他不但一见我,便觉得和秦正器有所不同,而且,他竟还记得,秦正器的右臂之上刺有一条龙!

  我手臂上的龙,既然可以乱真,自然地放下心来,不怕被他识穿。

  白老大一眼看到我手臂上的蓝龙,定了一定,松了手,“哈哈”一笑道:“老弟,你样子变得太厉害了,但手上的龙,却还仍是那样,张牙舞爪!”

  我也打了一个“哈哈”,道:“白老大当真记性好得惊人!”

  我渡过了这一个难关,身上实已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汗水,向下直流,像是有几条四脚蛇,正在缓缓地爬行一样!

  白老大一挥手,道:“请随便坐!”

  我道:“人到齐了,还等甚么?”

  白老大向电梯处望去,电梯门恰在此时,打了开来,白素和白奇伟两人,一齐走了出来,来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叫了一声。

  白老大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所有的人,也一齐站起,大厅之中,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白老大向右一指,道:“各位兄弟,请到那面。”众人你推我让,进了一扇大门,里面又是一个大厅,但是有六七公尺见方,大厅之中,放着一张老大的圆桌,桌旁放着二十五张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是红木的,对住门的那幅墙上,挂着一幅老大的结义图,图旁一联,上联是“日月齐心”,下联是“天地一德”。

  在图前,点着几支老粗的香,烟篆曲折,更令得气氛肃穆。众人一进了来,就有人“啊”地一声,道:“白老大,这就是当年的那套桌椅!”

  白老大道:“不错,我知道总有一天,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弟兄,又会用到了它的。我们仍照当年的座位坐下,不必客气了!”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上前就坐!

  这一下,却难倒了我,因为我根本没有参加过七帮十八会当年的集会,黄龙会的位置,在什么地方,我怎知道?

  但是,我又不能站着不动,只得跟着众人,转来转去,又踱到了画旁,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只听得白老大道:“秦兄弟,该就坐了?”

  我这才回过头来,二十五个座位,只有一个空着,不问可知,那座位一定是秦正器的了,我连忙绕过了几个人,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便见白奇伟和白素两人,站到了白老大的身后。

  白老大缓缓向众人望了一眼,众人也都挺胸而坐,静了好一会,白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青帮不幸,差点出了丑!”他这句话一说,众人的面色,尽皆为之一变。

  白老大立即道:“当年,人人皆敬他是一条好汉的于司库,竟然临老变节,想要独吞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宝藏,但我们发觉得早,他已死了!”

  座间响起了一阵嗟叹之声。当然,这些人全都记得于廷文当年,何等慷慨激昂,但如今,却在各帮各会之中,落得个臭名!

  白老大顿了一顿,道:“事隔多年,这一大笔钱,长埋地下,也不是办法。是以我才作了半年多的准备,总算二十五人,尽皆齐集,我们不妨将这笔钱,取了出来,照原来所议,将之分开,不知各位兄弟,可有异议?”白老大的话说完之后,静了好一会,才见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沉声道:“敢问白老大,当年咱们存储这一笔钱的目的何在?”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不错,如今将这笔钱分了,确是有违当年的目的,当年,我们原是想待局面可能,用这一笔钱,发扬帮会的仁侠之义的,但现在。世人对于帮会组织的观念,已经改变,就算局面有变,只怕以前的目的,也不容易达到了!”

  我立即大声道:“我们自己人之中,出了败类,实也难怪世人!”白老大面现惊讶之色,连:“秦兄弟此言,可是实有所指?”

  我向白奇伟望了一眼,心想如今,也未曾提到他的什么证据,若是公开指责,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所以只得道:“我只是有感而发,黄龙会本就一个钱也没有,我也实无资格说话。”

  白老大面色陡地一沉,道:“秦兄弟,这是什么话?当年各帮各会兄弟,既然称你们黄龙会,曾为国出力,你如此说法,岂非自绝于众弟兄?”

  白老大这几句话,说来声色俱厉,我自知失言,连忙站了起来,道:“白老大,这几年来,人穷了,自然难免有牢骚,尚祈白老大见谅。”

  白老大缓缓地点了点头,道:“秦兄弟,你是一条好汉,直肠直肚,但如果再这样说法,未免有负其他兄弟一番盛情!”

  我立即道:“是!”

  白老大道:“你坐下吧!”

  我坐下来之后,对于白老大的为人,更是佩服,心想就算他没有其他多方面人所难有的各种卓绝的才能,便足以成为一个极好的领袖了。他之能在中国的帮会组织之中,得享如此盛誉,确非幸致之事!

  我坐了下来之后,又道:“既然如此,我确以为,如今大家分赃,实是不合昔年宗旨!”

  我一面说,一面望着白奇伟,只见他的面色,十分难看,同时。也看到他对几个人,在使着眼色,那几个人立即嚷道:“我说好!再等下去,也是一样,反正是埋在地下,为什么不分?”

  他们一面叫,一面各自从袋中,取出钢板来,“砰砰”地放在桌上,向桌中央推来。

  片刻之间,桌子中央,已经有了十三块钢板之多!

  白老大咳嗽了一声,一抖手,缓缓地将手中的一块钢板,推向桌中央。白老大一出手之后,静了片刻,又有七个人,将钢板推了出来。桌子中央,已经有二十一块钢板了!

  我向其他三个,未曾有所动作的人。各望了一眼。一个便是最先开口的那个瘦长中年人,另外两个,一个是胖子,生得十分威武,颇像是传说中的飞虎帮大阿哥宋坚,另一个则是四十上下的人,貌相生得十分平凡,但是仔细看去,却有一股刚毅之气。本来,我怕的是,二十四个人同意,只有我一人,实是难以坚持。

  如今,我一看竟有三个同道,心中为之宽了一宽,只听得那胖子道:“各位弟兄,宋某人有一事相询。”白老大道:“请说。”

  那胖子自称“宋某人”,我更可以肯定他是飞虎帮的宋坚了。

  飞虎帮也不是大帮,帮众大多是皖北一带的炭工,和淮河流域的穷兄弟,在飞虎帮势盛的时候,相濡以沫,确曾救过不少人命。那时,淮河流域一有灾,便是最看得出飞虎帮力量的时候,人们对宋坚的为人,也是十分佩服,因为他家中本来财富盈万,皖北萧县境内的山头,有一小半是他家的,但是他的家产,历年来,都用在飞虎帮帮众身上了。

  当下,只见他略欠了一欠身,道:“如今齐集在此约二十五位弟兄,固然不少出身豪富之家。即如兄弟,家财也十分可观。但如果咱们将这笔钱,分作二十五份,兄弟敢言,每一份的数目,仍超过任何人的家财之上!”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试问我们这几个人,凭什么能接受那么大的钱财?”

  宋坚的话刚一住口,我便立即道:“宋大哥说得好,要分,这笔钱,便仍要用在各帮各会,千千万万的兄弟身上!”那瘦子道:“我的意思,也是和宋兄弟、秦兄弟的一样。”

  白老大望了望桌子中央,那二十一块钢板,又望了望我们四人。

  我注意到,在剎那之间,他的脸上,现出了极其疲倦的一种神态。

  那种神态,虽然一闪即逝,但是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剎时之间,我心中明白了不少问题。

  本来,像这样的事,七帮十八会中的人,能够赞成的,绝不会有二十一人之多。

  我相信,除了受白奇伟收买的那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看到白老大做了,他们便也照做如仪。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件事的发起,根本不是白老大的心意,而是白奇伟的意思。白老大对白奇伟的宠爱和信任,是可想而知的,他一生最大的缺点,只怕也在这里。当然,白奇伟是用着种种的巧妙的方法,在欺骗着白老大的。但白老大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竟会栽了筋斗,这无论如何,是他的污点。

  静了半晌,白老大才道:“三位说得,也有道理,也有道理。”

  他讲到这里,竟停了下来,没有了下文。众人心中,尽皆惊愕不已。只听得白奇伟道:“爹,可容我说几句话么?”白老大挥了挥手,道:“你说吧。”

  白奇伟向前跨出了一步。道:“各位大叔,如今,只有四人不同意,而有二十一人同意,这件事,实在用不着多加讨论了!”白奇伟那几句话,听来虽是不着边际,但实际上,却极是厉害!

  他分明是在提醒众人,根本不必理会我们四人,而要众人来强逼我们,取出钢板来!我看到其余三人,怔了一怔,像是不知怎样应付才好,我立即一掌,击在桌上,道:“放屁!”

  白奇伟面色一变,道:“莫非二十位大叔,连家父在内,全在放屁?”

  白奇伟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向我,望了过来,有几个,已是满面怒容,我立即霍地站起,道:“白老大,如果你说,根本不必听我们四人之言的,我立即就将钢板,取了出来!”

  宋坚也道:“秦兄弟说得是。白老大,青帮弟兄,散处海外的还很多,尚且可以分得开来,但像飞虎会那样,除了七八人之外,已再无他人,莫非得了巨金,便是由七八个人分享了么?”

  我沉声道:“白老大,你得好好想一想,莫为一时错念,误了一世英明!”

  我不顾一切地讲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举座尽皆愕然!因为可以说,从来也未曾有人,对白老大讲过这样的话,本来七嘴八舌的争论,立时又静了下来。只见白老大托着头,并不望众人,呆了好半晌。

  我心中也在暗庆得计,因为只要说服白老大,白奇伟的阴谋,便难以得逞。好一会,在鸦雀无声中,白老大才抬起头来。

  每一个人都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但白老大却忽然“哈哈”一笑,道:“我刚才只当老眼昏花,原来并不是!”

  他此言一出,人人尽皆愕然,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他话一讲完之后,立即面色一沉,道:“你刚才话说得极有理,但在下倒有一言相询。”

  我看出事情,已然十分不妙,但是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白老大请说。”

  白老大一字一顿,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我一听得白老大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一时之间,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一样,头皮发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座间也变出了一阵喧哗之声,白奇伟道:“大家静一静,听家父说下去!”

  我也在这时间,略为定过神来,道:“白老大,你怎么啦?秦正器你都不认得了么?”

  白老大道:“是,你很像秦正器,连手臂上的刺龙也有,你学得很不错,但是你却太能干了,秦正器要像你那么能干的话,黄龙会又何致于局处浙西山区,毫无发展?”他讲到此处,陡地提高了声音,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来假冒秦正器?”

  白老大此言才一出口,立即便有四个人,离座而起,闪到了我的身后。

  我回头一看,四人已将我包围住。

  我自顶至踵,生出了一股凉意,忙叫道:“宋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话?”宋坚也站了起来,道:“一经白老大提醒,阁下该是表现得太能干了!”

  我知道,即使在处理那笔财富上,我和宋坚的意见,完全一样的话,但如果我的身分被揭穿,宋坚也决不会和我站在一边的!

  我手心已然出汗,道:“白老大,那么你说,我是何人?”

  白老大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道:“不论你是什么人,你绝不是秦正器。兄弟,你扮秦正器,扮得十分像,几乎连我也瞒过了,但是你却忘了一点,秦正器只是一个粗汉子,我看你却是极其能干的人!”

  在白老大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离座而起,将我围在中心。

  白奇伟更趋众而前,待向我扑了过来,白老大立即喝道:“住手!”白奇伟停了下来,离我不过五六尺远近,道:“爹,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白老大沉声道:“他是什么人?”白奇伟面上,现出得意无比的神色。道:“他一定是卫斯理!”

  白奇伟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白素道:“哥哥,你别乱说!”白奇伟冷笑一声,道:“妹妹,你放心,我还不致于连这一点都料不到,你何必到处帮着这个与我们七帮十八会作对的人?”

  白素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凭什么要帮着卫斯理?”白奇伟得理不让人,道:“妹妹,当着那么多叔伯,说出来就不好听了!”白素又气又急,几乎哭了出来,白老大喝道:“住口!”

  他“住口”两字,出口之后,整个大厅之中,都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白老大道:“兄弟,你既然有胆,冒充别人,混进我们中来,难道连承认自己是谁的勇气都没有么?”

  我在这时候,心中的焦虑,实是难以形容!

  在那片刻之间,心念急转,不知曾想到了多少脱身的方法。但是,不要说这时候,围在我身旁的人,足有三十个之多,又是个个身怀绝技。就算我只是面对着白老大一人,只怕也是难以脱身!

  我竭力镇定心神,道:“白老大,你也未免将我看得太小了,我就是卫斯理!”

  我话才一讲完,白素以手掩口,“啊”地一声惊呼,众人也是一阵哗然,白奇伟一个箭步,掠到我的面前,五指如钩,伸手向我当胸抓到。我身形一侧一矮,反勾他的手腕,以三只手指之力,向外轻轻一带!白奇伟绝想不到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竟然敢予还手,因此我一出手,便自得手,白奇伟身形一个踉跄,向外跌出了七八步去。

  白奇伟一向外跌出,围着我的圈子,立即小了许多,白老大摆了摆手,众人又停下了来。白奇伟在地上,一个翻身,跳了起来,狠狠地瞪着我。白老大望着我,道:“卫兄弟,这几年来,我虽然没有在外走动,但是外面的事情,我却也知道不少,你为人行事,我也大有所闻,颇敬你是一条汉子!”

  我立即道:“多谢白老大这一句话。”

  白老大的面色,突然一沉,道:“卫兄弟,可是你今日此举,却是犯了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大忌,你有什么话,快些交代吧!”他一面说,一面已经缓缓地扬起手来!

  白老大一扬起了手,衣袖褪下露出手腕之上火也似红一只玛瑙手镯来。我一听得白老大的这几句话,已经知道白老大今晚,绝不肯放过我,一时之间,几乎已经绝望了。

  可是我一看到那只火红的镯子,立即想起红红来,忙道:“不错,我的确有话要说。”

  白老大道:“你不妨直说,就算有一些什么事,你必须要做的,我也一定可以代你做到!”

第六章:高明插赃节外生枝

我连忙道:“喂,钱不成问题,可是时间方面,我却有……”

  但是,我一句话只讲到这里,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

  时间上的巧合,使我再度怀疑,那是有目的的行动,可能,对方的目的并不在于钱,而只是要将我诱开了去而已!

  我决定如果一直到明天下午,那女人再没有电话来的话,便只好走一遭了,因为这是唯一的线索,除此而外,别无他法可想!我连忙以旧报纸扎成了方方的一包,看来像是一包钱,因为我始终不信,普通的绑匪,竟敢在我头上讨苦吃!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那女人还没有电话来。中午时分,我已经借到了一艘快艇,我是有海上驾驶快艇的执照的,下午二时上了快艇,不到一个小时,已经上了岸,我不知道那女人要如何和我联络,只得在码头上大摇大晃,引人注意。

  不久,便看到一个当地的乡下小姑娘,向我走了过来,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信,道:“先生,这封信是你的?”我一看信封上,正写着我的名字,忙道:“是。是,这信是谁给你的?”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就到拿信,那小姑娘却将手一缩,道:“先生,那大姑说,这封信,要有利益才能给人的!”我心中暗自苦笑,除了大勒索者之外。想不到还有小勒索者!

  我只得取出一张十元的纸币,换到了那封信,那乡下小姑娘欢天喜地的笑了,我拆开信一看,只见笺上写得很简单:山顶相会,红花为记,不见不散。总共只有十二个字。我看完了之后,心中实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中秋节,到这里来的人很多,若是说绑票者神通广大到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红红带到山顶去,那除非红红是一个白痴!

  对方的面目已经很清楚了,到了山顶上,可能会有佩红花的人前来和我纠缠,但是结果,一定是不能将事情了结,因为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想令我多滞留些时而已!

  那女人的一切,都装得很像,但如果以为这样就可以令我上当的话。那也未免将我看得太低了!我怒气冲冲,正待回到快艇上去的时候,转念一想,不禁又呆了半晌。

  刚才,我以为对方十分低能,可是如今我略为冷静一些地想了一想,却觉得对方并不低能。因为我即使立即识破,要我到山顶去是一个诡计,但是我还是不能不去,因为事情到现在,对方是不是和白老大的儿子有关,我还是不确定。

  如果万一没有关系的话,我的失约,便可能危及红红的性命!一个女子,要在山上“自行失足落山”那是太容易了!

  对方并不低能,便是他们善于捕捉我的心理。到了这一地步,知道我不敢将红红的性命,去赌上一赌!

  我想了一会,觉得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只要我能在十六的傍晚,赶回家中,还可以来得及化装成秦正器,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

  因此,我改变了初衷,决定上山顶去!我不循普通游客上山的那条山路,而从旁抄了上去,攀崖附壁,不到两个小时,已经到了山顶上,山顶上有着不少寺院,游人也不少,我刚一在山顶出现,便见到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少女,襟上佩了一朵红花,向我走了过来。我立即迎了上去。

  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见到我,向我上下打量了几眼,却以十分老练的声音道:“卫先生么?请跟我来!”

  我只得跟着她走去,她走的却是下山的路,离开了山顶没有多久,曲曲折折。转入了一条小道,不一会,便来到了一片四面都为树木遮住,只有丈许方圆的一块平地之上。

  平地上,有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浓装艳抹,一见我,就转过身来,道:“钱带来了么?”

  我一听那声音,便听出那正是电话中和我通话的那个女人。

  那少女已经离了开去,这片人所不到的空地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而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下来了。我拍了拍纸袋,道:“带来了!人呢?”那妇人一笑,道:“人自然不在这里,你一将钱留下,明天,她就可以到家了。”我冷冷地道:“如果我不依?”

  那妇人道:“那么,你的表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心中一凛,她说红红“再也见不到我”,而不说我再也见不到红红,这是什么意思?我连忙道:“你是说……”她不等我说完,便道:“不错,你可以见到她,但她却见不到你,她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你以为我们当真那么蠢,随便杀人么?”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小姐,你听我说,今天,我没有带钱来!”

  她的面色一转,转身就走,我踏前一步,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厉声道:“你小心些,今天山顶上的人很多,我高声一叫,便有人来了,吃亏的可是你!”

  我立即道:“小姐,你该相信,我绝不是不舍得那笔赎金,只不过因为我疑心你的目的,不是真正地要钱,所以才没有将钱带来。”她面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道:“不要钱要什么,笑话。”

  我道:“只要你们是要钱,问题就好解决,你立即通知你们的人,将我表妹,放回家去,凭我卫斯理三字,大约还不至于赖了你们二十万美金!”她考虑了一阵,道:“卫先生,你的大名,我也知道,你能这样说,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我见她肯答应,心中十分高兴,这时候,我已经信她是真的为了钱而绑架红红的,但是半个小时后,我才知道这个妇人,实是天才演员!当时,我的确为她的“演技”所惑,相信红红之被人家看中,完全是因为凑巧,而且不是受了白老大儿子指使的结果。那女人的话一讲完,便转身走了开去。

  我连忙扬手叫道:“喂,那钱,我怎样交给你们才好?”……后来,我想起自己这一句话,实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因为我竟那样地容易受骗!那女人站定了脚、想了一想,道:“我回去和党人商量一下,再和卫先生联络吧!”

  我点头道:“好,最要紧的,是你们先将我表妹,放了出来!”那妇人作了一个令人作呕的微笑,道:“那自然,你放心,我们不会不守信用的!”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明月早已升起,我在这块空地上徘徊了一会,心想在这里过上一夜,倒也不错,何必去冒夜航之险,反正时间有的是,一定可以赶得上十六晚的集会的。

  我踱了十来分钟的方步,便离开了这块空地,到了山顶上。在山顶上赏目的人不少,一望而知,那些人全是从城市来的。有的还带着收音机,开得十分大声,唯恐人不知他有那么一个“宝贝”,真不懂得这些人要听收音机,为什么跑到山上来。

  我向一个寺院走去,准备在寺院借宿一宵。

  可是,我还没有来到那寺院的门口,便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我连忙转过身去,跟踪我的人,也立即止步,我细细一看,竟有六七人之多!在那六七个人之中,有几个的腰间,显然藏有手枪!

  我心中不禁吃了一惊,什么人会有那么大胆,公然怀械来跟踪人?我停下来,点着了一支烟,一个跟踪者,竟然直向我走了过来!

  我更感到了事情大是不妙。

  六七个跟踪者,并不十分掩饰他们自己的行藏,已经是可疑的事情,而其中一个,更公然地向我走了过来,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那些人,正是警方的便衣人员了!

  来到我面前的,是一个颇为英悍的中年人。我放好了打火机,直视着他。

  他也望了我一眼,从袋中取出了证件来,道:“我是程警官,请你到警署去一次。”

  我抬头望去,约有六个便衣人员,已经将我团团围住,我实在毫无抵抗的余地。而且,我也根本用不着抵抗,因为我根本未曾犯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可以,但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我这时候,还以为是红红的事情,警方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要和我谈一谈,但程警官却立即面色一沉,冷笑一声,道:“老友,事情发作了!”

  这一句话,不禁令得我莫名其妙,道:“什么事情发作了?”

  程警官不再和我多说什么,一挥手,道:“先将他押到警署去再搜身!”

  另外一个中年人却道:“不好,天黑路远,若是给他在半路上做了手脚,我们便没有了证据!”

  他们两人的对话,更是令得我莫名其妙。

  如今,我身上的东西,难以解释的,只有那一迭旧报纸,但是身上有一迭旧报纸,便算犯法么?我不由得理直气壮的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你们那么多人看着我,我还做什么手脚?难道你们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搜身么?”

  程警官和那个中年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中年人踏前一步,道:“你不愿在这里搜身,就戴上手铐,否则,我们不能放心!”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连忙道:“我是卫斯理,我相信各位对我,有什么误会了!”

  程警官冷冷地道:“我们早知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在警局中有很多熟人,但是法律却是不能徇私的,你不愿戴上手铐也不行!”我道:“我当然知道法律不能徇私,但是我希望知道犯了什么法?”那中年人耸了耸肩,道:“到警局再说吧,在这里是说不明白。”

  我觉得无可奈何,道:“上警署不成问题,但是在我未正式受拘捕之前,我绝对拒绝戴上手铐!”程警官和中年人,又交换了一下眼色,才点点头,道:“好!”片刻之间,我简直成了“大人物”,前呼后拥,将我挟在当中,向警署而去。到了警署,原班人马,又将我押进一间光线十分明亮的房间中。

  程警官和那中年人坐了下来,道:“仔细搜身!”我张开双臂,任由两个便衣人员,仔细为我检查。可是经过了半个小时之久,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程警官霍地站起来,道:“将你的衣服脱下来!”我本来想抗议,但是为了本身的清白起见,我还是照他们的话做了。

  我首先将西装上装,脱了下来,交给了程警官,他立即交给了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嗤”地一声,撕破了我上装的夹里。

  夹里一被撕破,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在夹里之中,跌出了十来包一寸见方,扁平细小纸包来,而程警官立即解开了一包,纸包中是白色的粉末!

  他将这一包白色的粉末,送到了我的鼻子面前,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被捕了吧?”

  那中年人道:“通知线人,线报正确,可以领奖。想不到一直缉而不获的毒贩,原来是你!”

  这时候,我实是百口莫辩!

  我当然已经知道了那些白粉的来源,一定是那个妇人,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划破了我的上装夹里,放了进去的。

  而我却相信她,并不是受了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今晚的这个筋斗,实在栽得不能再大了!室中的灯光,在片刻间,便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光线强得使人眼睛生疼。

  而在我头昏脑胀,不知不觉间,我已被推得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程警官的声音,显得十分严厉,喝道:“来家是谁,小拆家又是谁,快说!”

  我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道:“我被人诬害了,请允许我和律师联络。”

  程警官的声音,仍是那么严厉,道:“你迟早要说的,如今人赃并获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仍是保持平静,道:“那么,至少让我和陈警官通一个电话,你们应该相信,我绝不会是毒贩。”

  程警官的声音硬得像铁,道:“我们相信证据!”

  我固然竭力镇定心神,可是我感到全身已在出汗,白老大的儿子所使的手段,不但卑鄙,而且毒辣!我如今这样的情形,如果被解上法庭的话,一定要判入狱好几年,不要说八月十六晚上,赶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了!我又道:“你们必须听我说,先别向我,发出问题。”

  程警官道:“好,你说吧。”

  我道:“先给我一支烟。”程警官将烟递了给我,我连吸了几口,道:“在警方,即使在国际警方,我也有极其良好的纪录。”

  程警官道:“我们知道,在今晚上,我们接到线报之际,已经详细地研究过你的一切了,我们甚至还和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威尔逊先生联络过。”

  我急急地道:“他怎么说?”程警官道:“威尔逊先生说,你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但是和警方,却常常持不合作态度,你可以为警方立下大功,也可以做出极大的罪行来!”我的心冷了一半,道:“那并不等于说,我竟是白粉的大拆家!”程警官道:“可是在你身上搜出来的那些证据,你又怎么解释呢?”

  我心中迅速地在转念,我当然可以解释,但是一解释的话,却不免要将全部事实的经过,都说了出来,这是我最不愿意的。而且,事情说出来之后,能不能获得对方的相信,也是根本不能预知的事,所以我决定不说,但是不说的话,又如何能洗脱我的罪名呢?

  我想了片刻,才道:“你们难道就在这里审讯。”

  程警官道:“我们知道你神通广大,上峰指示,一切在录到了口供之后再说!”

  我听了之后,不禁更是暗暗叫苦。

  本来,我想如果他们将我解往城市去,那么我或许在茫茫大海之中,还有脱身的机会——我知道,我如果要及时参加那次集会,除了以非法的手段,先逃了出去,等事情澄清之后,再作解释之外,实是没有第二个办法可想!但是,身在警局之中,我又有什么法子,可以逃得出去呢?

  程警官的问话,一点也不放松,道:“卫斯理,你是一条汉子,既然已经事败,也就应该痛痛快快地将事情讲出来了!”

  我一声不出,程警官忽然问起我毫不相干的问题来,我一一回答了,他问了十几句,突然又转到了贩毒的事上来,我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是给人陷害的!”

  审讯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刺眼的灯光,一直照映在我的身上。

  我是练过中国武术的人,自然不会感到怎样辛苦,但是,我精神上的损害,却是极大,我一定要报这个被人陷害之仇,但是,我是一点也想不出办法来,我甚至不能洗脱自己的罪名!一直到天亮了,灯光才熄灭掉。

  这时候,我才发现,坐在我面前的,有四五个人之多,有两个人,一望而知,是警方高级人员。程警官站了起来,道:“你令得我们,非常失望,你虽然不肯供出口供,但是法官根据人证物证,一定会判你重罪的。”我吸了一口气并不出声。

  我自然知道,程警官对我,绝不是虚言恫吓,即使是最好的律师,也不能令得我无罪。而我如果因为贩毒罪而琅铛入狱的话——唉,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我重又被加上了手铐,蒙上了头,被两个人带了出去,走下了石级,又走了段路,才被人扶着上了一个码头。我知道警方要将我解到城里去了。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六了,如果不能脱身的话,连日来的计划,不但完全打乱,以后,我又将如何?白老大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心思狠毒的儿子,这确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我这时候,虽然已经是斗败了,但是我心中却还有一点颇堪自慰的地方。那就是,白老大的儿子虽然用尽心机,但就算其余七帮十八会的首脑人物,尽皆集齐的话,只怕以于廷文当年设计之精巧,缺了秦正器的那一块铁片,他也是找不到那笔钱的。

  不一会,我已经觉出,我身在快艇之下,当然,我的身边,仍然有着警方的人员。

  我苦笑了一声,道:“将我头上的黑布除去好不好,还怕我逃走么?”

  在我的对面,传来了程警官的声音,道:“不能,你只有暂时委屈一下!”当然,这时候我要硬来,也未尝不可。但是,我一有异动,警方人员,岂会不采取措施。

  我考虑再三,决定不妄动,等到了再说。一个多小时后,我上了岸。我虽然看不见眼前的情形,但可以觉得出,几乎一上岸,便被带进了一辆汽车中,车子飞快地向前驰去,约莫二十分钟光景,我又被人,从车中扶了下来。

  下了车之后,走了几分钟,我便被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同时,我头上的黑布,也被揭了开来。

  我那时候的心情,颇有些像古时候的新娘,被新郎揭去面幕的时候,看一看决定自己一生的命运的人是怎样地一样,看一看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因为这地方,也可以决定我的一生。

  那是一间很宽大的房间,窗子外面,装着窗帘,而且窗子的开启,也要在外面动手。显然,这是专门“招待”要犯的地方!两个警方人员,将我留在室中,便退了出去。

  我连一刻都不耽搁,立即行动,掠到了窗前,手掌贴在玻璃上,用力一按,一下极其轻微的声音过处,玻璃已经裂了开来。

  我手掌缓缓地提了起来,玻璃碎片,贴在我的手掌之上。我将玻璃碎片脱掉,伸手向外,轻轻地拨开了窗帘,向外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好几个武装警员,正在来回巡逡,我简直一点机会也没有!

  我颓然地在椅上,坐了下来,苦苦地思索着对策,一直到了近中午时分,程警官才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我见了他第一句话便道:“我要和律师联络!”

  程警官却笑了笑,道:“不必了!”

  我不禁怔了一怔,程警官又道:“警方究竟不是能被人永远地戏弄的!”

  我一听之后,心中大喜,忙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了?”

  程警官在室中来回踱了几步,道:“现在还不能肯定你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你却可以离开这里回家去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幸而未曾冒险行事!

  程警官继续道:“但是,我们什么时候要见你,你却必须和警方合作!”

  我点了点头,道:“当然,而且,我相信陷害我的人,一定就是警方久缉不获的毒贩头子,我要解恨,我一定会将他捉住,交给警方!”

  程警官伸手,在我肩头上拍了拍,解开我的手铐,道:“卫先生,希望昨晚的事情,你不必介意!”老实说,昨天我对警方的皂白不分,确是大有怨言,但是如今,我心情之畅快,得所未有,立即道:“当然,那算不了什么一回事!”

  程警官望了我半晌,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请问你的。”我道:“什么事?”程警官道:“最近,我们发现有几个远在南洋,甚至有在美国的原来中国帮会的首要人物。来到了这里,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我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程警官不再说什么,便将我送了出去。我回到家门口,已经是下午二时左右了。

  从昨天起,直到如今为止,我简直就一直在被人拨弄着,像是盆中的蟋蟀一样,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事。

  我打开了门,只见老蔡坐在客厅中,愁眉不展,见了我,连忙站了起来,道:“阿理,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急得我差点去报警!”我心中暗自苦笑,道:“别多说了,红红回来了没有?”

  老蔡道:“红红昨天晚上就回来了,但是听说你在为她奔走,她又出去了,说是去救你,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见到她!”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老蔡,而是红红的话,我当真可能老实不客气地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白老大的儿子,行为虽是卑鄙之极,但是如果不是他要挟了红红的话,我怎么会弄到几乎身败名裂?

  这当然不是红红的错,怪不了她,可是,她才一脱离了险境,却居然想救我脱险,这不但可笑,而且,荒唐到了极点!

  我的脸色,当时一定十分难看,老蔡望了我一眼,便默默地退了开去。我应该怎么办呢?去找红红么?鬼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她?我上了楼,并未休息,便开始化装。

  虽然我知道,集会的举行,一定是在午夜,但是我却也不敢在化装上有任何大意。我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将自己样貌,完全改了过来,变得即使在白天,不是特别留心的话,看来也像是秦正器,而不是卫斯理。浙江山地的土语我是会说的,我又用了半个小时,来自言自语,以求熟练。等到我做好这些,天色已经渐近黄昏了。

  我吩咐老蔡开饭上来,然后,等着天黑,也存着微小的希望,等着红红的回来。

  天是自然而然地黑了下来,但是红红却没有回来。我心中对红红的怒意,已经消灭了,相反地更为她担心起来。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我不是不想救她,而是没有法子找到她的踪迹!

  我躺在椅子上,睡了两三个钟头。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钟了。

  我唯恐白老大的儿子,会派人来监视我的行动,因此,在熄了所有电灯后,我才下楼,低声吩咐老蔡,不必等我,从后门掩了出去,迅速地掠出了横巷,贴着墙根,向前走出,来到了大路上,我才将脚慢了下来。

  我决定步行前往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因为秦正器住在木屋,穷困不堪,白老大的儿子是知道这一点的,我不能让他有任何启疑之处。

  在将要到达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之际,就在那条前几天我和白老大的儿子,相遇之处,只见两面的长凳上,各坐着四个人。

  那四个人一见我走了过来,一齐咳嗽了一声,其中一个,忽然拉长了喉咙道:“来者何人,速速通名!”他就像在念戏词一样。

  如果是普通的过路人,当然至多望上他一眼,便自算数,不会去理睬他的,但是我却立即停了下来,道:“黄龙会秦正器!”

  那八个人立时一起站了起来,向我行了一礼,作出了一个请我继续向前行走的姿势,我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出了几步,只听得其中一人,低声在说道:“白少爷,黄龙会秦正器,就快到了!”我心中“怦怦”乱跳,心想难道白老大的儿子,也在这里?我连忙回头看去,原来他是以无线电通话器,在向坐镇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白少爷”报告!

  我看了一眼之后,立即继续向前走去,那条路确是静僻,我将要来到那所巨宅面前了,仍是一个人还未曾遇到,直到了我到了大宅门口,才又有两人,迎了上来,道:“黄龙会的秦兄弟么?”

  我沉声答道:“是。”

  我一面说,一面取出了那只纸猴子来,但是那两个人却摇了摇手,道:“不用,等一会才要。”他说了这句话后,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立即又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两个人,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那个人向我略为打量了一下,便道:“跟我来!”

  我道:“白老大可好么?”他像是爱理不理一样,道:“等一会你便可以见到他了,何必多问?”

  如果是我自己,我当然不会与他这种人多计较,但是我如今所化装的是秦正器,不但要外表像他,而且,性格也要像他!因此,我立即大声骂了起来,道:“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我好意问问白老大,要你来向我摆什么臭架子?”

  那人愕然回过头来望着我,我的声音更大了,叫道:“请白老大出来,有什么不是,我秦正器向他叩头赔罪!”那人堆下了笑容,道:“秦大哥,别嚷!”我大声道:“怕什么,咱们做贼么?黄龙会一不偷,二不抢,只知道杀日本鬼子,为什么讲话也得小心?”我正在越讲越起劲,只见三条人影,从大宅之中,疾掠了出来!

  我一看到那三个人的身形,如此矮小,便知道来的正是神鞭三矮子!我心中也不禁十分紧张,因为我和神鞭三矮,相见不只一次,而且,还曾经动过手,和他们相会,可以说是我的第一关!

  只见他们三个人一到,便叱退了那个带路的人,齐声问我道:“秦兄弟,多年不见了,还是这等火爆脾气?可还认得咱们么?”

  我假装看了他们一眼,仍然气鼓鼓地道:“原来是你们三个矮鬼,烧了灰也记得!”

  神鞭三矮笑了起来,一个道:“秦大哥别生气,白老大很好,老惦记着七帮十八会的弟兄,所以才有今日之会,秦大哥请跟我们进来!”

  我点了点头,道:“嗯!”接着又嘀咕道:“这几年,人穷了,连狗都向老子乱吠了!”

  神鞭三矮不说什么,来到了大门前,他们推开了铁门,让我进去,又将门关上,我跟着他们,走进了大厅,只见巨宅上下,尽皆是乌黑,不知究里,根本不知道今晚在宅中,会有这样的大事!

  到了大厅中,我们向那架钢琴的面前走去,我心中正不知他们弄些什么玄虚间,奇事突然出现了!

  当时,只听得盖上琴盖的钢琴,突然发出了一阵“叮咚”之声。我立即道:“矮子,有鬼!”

  神鞭三矮笑道:“秦大哥说笑话了!”他们一面说,一面便将钢琴,向外推了开去,钢琴滑开之后,地上,便出现了三尺见方的一个洞,隐隐有灯光传了上来。

  神鞭三矮向那洞下一指,道:“秦大哥,请你下去,我们还有事,下面自有人招呼的!”

  我答应了一声,便向下走了下去。走不几级石级,上面的钢琴,便移回了原位。

  我抬头向上一看,几乎笑了出来!那一个大钢琴,根本只是一个琴壳子!在每一个琴键下面,有丝线系着。“召灵专家”的秘密,到此完全揭穿了。

  本来,我还以为那召灵专家,是利用了半导体的设置以无线电波来控制琴键的跳动的。如今,才知道根本只是一个人蹲在下面,拉动丝线而已!我相信田利东夫妇,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点的!

  我向下走了七八十级石级,仍然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这时候,我心中不禁暗暗奇怪起来。

  照我的预测,白老大召集会议的地点,应该就在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地窖之中。

  但是如今,已经下了七八十级之多,什么地窖有那么深的。莫非他们已经看穿了我是伪冒的秦正器,因而特意令我走错路!我停了下来,大声道:“怎么没有人?”

  我的声音,激起了阵阵回音,只听得有人的声音,空空洞洞地传了过来,道:“请再向下走!”

  我只得再向下走去,一面走,一面仔细观察我所经的地方。我猜测这里,一定不是白老大所建造的,

  这当然是在日伪时期,这所巨宅,曾为日方高级人员所住,这地道可能是通向一个设备极其完善的防空洞的。

  我又走下了二十来级,来到了一扇门前,门的两旁,都装有电眼,我走了上去,经过电眼之际,听到了门内,响起了一阵铃声。

  接着,门打开了一个小洞,伸出了一只手来。道:“秦兄弟,你那只纸猴呢?”

  我立即将秦正器交给我的纸猴子,递到了那只手中,那只手缩了回去,门上的小洞,也随即关上。

  我在门外等着,过了大约三分钟,门才打了开来。门一打开,我首先见到的,便是白老大的子女!

第五章:七帮十八会的隐秘

  因为,即使我能够胜得过这个年轻人,神鞭三矮,也不肯轻轻放过我。

  从刚才,那年轻人一句话,神鞭三矮立即听从的情形来看,我对那年轻人的身分,已经略为猜到了一些,他极可能就是白素的哥哥,白老大的儿子,将郭则清打晕的凶手!

  我软鞭霍霍抖动,尽展生平所学,两人又斗在一起,片刻间,又是十七八招。

  只听得那年轻人厉声道:“去了他手中软鞭!”那年轻人一言甫毕,“刷刷”两声,两条长鞭,已经向我的软鞭上,压了过来,当真是其快如风,其疾如电,来势凶猛之极。这一下变化,实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尚不容我转念去应付,手上一紧,我的软鞭,和另外两条疾挥而至的长鞭,已经缠成了一齐,一股大力,将我软鞭,扯了开去。

  我的右臂,当然也跟着向外一扬,也就在此时,那年轻人手中西洋短剑向前一伸,已经抵住了我的胸口!剑尖刺透了衣服,触到了皮肤冷飕飕地,使人感到了死的威胁!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是已经没有再还手的余地,索性右手一松,弃了软鞭,双手垂了下来。

  那年轻人一声冷笑,道:“姓卫的,怎么样?”红红在一旁,想赶了过来,但是她只跨出一步,神鞭三矮中的另一个,一挥长鞭,她便已跌在地上,不等她去拾枪,另一条长鞭,又已将枪卷出两三丈开外!

  红红大叫道:“表哥,这算什么?你常说你们动手,总是一个打一个,为什么他们这许多人,打你一个?”我冷笑一声,道:“红红,我和你说的,是行侠仗义的人物。”我并没有多说,只是这一句,已足够令得眼前这个占尽优势的年轻人难堪了!他居然还会面上略为一红,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事。他向红红望了一眼,红红已经爬了起来,向我走了过来,红红的帽子,早已跌了下来,露出了长发,她柳眉倒竖,满面怒容,并无惧色,我早说过红红十分美丽,这时候看来,更有一股英气。

  那年轻人又不由自主地向红红看上几眼,红红昂然来到了我的身边,和我并肩而立,向那年轻人道:“你好不要脸!”

  那年轻人面色一变,我连忙喝道:“红红!”

  红红“哼”地一声,道:“怕什么?我就不信他有这样的厚脸皮,敢将这一剑刺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剑尖已经刺破了我的皮肤,我又立即松气,剑尖又向前伸出了几分,始终紧紧地抵住我的胸前。

  我沉声道:“红红,你根本不会武功,快离开这里吧!”红红一昂头,道:“我不走!”那年轻人面色一沉,道:“你想走也走不了!”我此际,已有八成肯定,那人是白老大的儿子,因此我立即道:“想不到白老大一世英名,竟然要毁在你的手中了!”

  那年轻人一听得我如此说法,面色又自一变,立即冷笑一声,道:“你倒聪明得很,但却也更不能留你的活口了,你认命了吧!”

  红红一听得他如此说法,突然之间,尖叫起来,可是,她才一出声,神鞭三矮之一,立即一跃向前,掩住了她的口,神鞭三矮在长江下游,声名如雷,红红怎能挣扎得脱那矮子之手?

  那年轻人向红红的面望了一眼,道:“先别弄死她!”那矮子道:“是。”那年轻人手腕一伸,眼看那一剑,立即可以刺入我的胸中!但也就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娇呼,道:“哥哥,住手!”

  那年轻人一听那一声叫唤,面色一变,立时缩手后退,紧接着,人影一闪,白素已经赶到,她一到就问道:“卫先生,你没有事么?”

  我冷冷地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领教了令兄的手段而已。”

  白素立即转过身去,道:“哥哥,爹已经说过不要难为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说,那矮子也立即将红红放了开来,红红奔到了我的身边站住。

  那年轻人道:“这人留着,总是后患。”

  白素道:“我不管,爹说不要害他,他也答应不再管我们的事,你就不该那样做!”

  那年轻人尚未再开口,我已经抢先道:“白小姐,你错了!”

  白素愕然地转过身来,道:“卫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刚才,我的确已不准备多管闲事,因为我相信令尊白老大的为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但是我领教了令兄的手段之后,我却已经改变了主意,这是要请你原谅的!”

  老实说,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一声不出。

  但如果那样的话,卫斯理也不成其为卫斯理了!

  那年轻人立即道:“妹妹,你听到了没有?”

  白素道:“卫先生,我相信你不致于那么蠢!”

  我冷笑一声,道:“白小姐,有时候,人太聪明了是不行的!”白素深邃无比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好一会,才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道:“哥哥,不管如何,事情由爹决定。”

  那年轻人像是无可奈何,狠狠地向我瞪了一眼,道:“姓卫的,咱们走着瞧。”

  我立即道:“姓白的,以后你最好不要打出令尊的幌子来,没地使令尊丢尽了脸面!”

  那年轻人西洋剑一挺,又要向我刺了过来,但是却被白素一晃身形拦住。

  他“哼”地一声,道:“你可得小心些。”

  我又岂甘示弱?因此也立即回哼一声,道:“你也不能高枕无忧!”

  他和我两人,又对望了好一会,若不是白素在一旁,我们两人,立时又可以拚斗起来。他将手中的短剑一弯,围在腰上,向神鞭三矮一扬手,道:“走!”四个人立时没入黑暗之中。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希望你能够重新考虑你的决定!”

  我转身向我软鞭落地处走去,将软鞭拾了起来,并不望她一眼,又将那柄手枪,拾了起来,才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白素向我走近来,道:“如果你知道你的敌人,是如何众多,你一定会放弃你的主意了。”

  我仍然不和她的目光接触,道:“恐怕也不能够吧!”白素呆了一会,才道:“好,你能和江南江北,七帮十八会的人作对么?”我一听得白素,竟然讲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心头不由得突然乱跳!

  要知道,沿着长江,江南四省,江北三省,有势力的帮会组织,人人都知道,那便是七帮十八会。其中上海、南京两地,便占了三帮九会,尚余的四帮九会,散处在其余各地。

  这七帮十八会的人物,倒并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不时争斗流血,而是和平相处,兼且相互相助的,这本来是中国帮会组织的第一要旨。当年,国父孙中山先生,曾在美洲,出任全美洲洪门的大龙头,鼓吹革命,这是孙中山先生看到了中国帮会的团结、行侠、扶弱、锄强的本质之故。

  而今,白素竟说我若是和他的哥哥作对,敌人便是七帮十八会的人马,这人对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老实说,我绝对担当不起!当下,我不由得呆呆地站着,出不了声。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看你就打消了本来的意思了吧!”

  我还没有回答,红红已经“哼”地一声,道:“什么七帮十八会?便是七十帮,一百八十会,又怎么样?想欺侮人,就不行!”

  红红的话,令得我心中一亮,同时,也使我下定了决心。

  我沉声道:“我当然不会和七帮十八会的人马作对,但是如果七帮十八会的人马。被一个人操纵,而那人却又品行极坏的话,这件事我既知道了,便不能善甘罢休!”

  白素向我缓缓地走了过来,在我面前三尺许站住,仰起头来望着我。

  我可以看得出,在她美丽的眼睛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忧郁的神采。

  如果不是一个人的心中,对另一个人,有着极度的关怀的话,他的眼中,是无论如何,不会出现这种异样的光采的。

  她朱唇微动,像是要讲话,但是却并没有说出声来,她举起纤手,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襟。又颓然地放下手来,长叹了一声,一言不发,轻过身去,身形晃动,白衣飘飘,转瞬间,她那窈窕的身形,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惆怅,怔怔地站在那里发着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呆了多久,直到红红“喂”地一声,我才猛地惊起。红红呶着嘴,道:“天快亮了,你还站着不走干什么?”

  我抬头看天,果然已经发出了鱼肚白色,拉了红红的手,向前走去,天色大亮之际,我们已经回到了家中,我连凉也不冲,就倒头大睡。

  我实在想痛快地睡上一觉,而且我的确也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但是,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半夜功夫,重临田宅,我究竟有一点什么收获呢?我细细地想着,而且,迅速地对事情归纳起来,得出了如下的结论:

  第一、事情的本身,究竟是为了什么,虽然还不知道,但是却已经可知,那是江南江北,七省帮会人物,在白老大主持下的一次大集会。

  第二、白老大可能已经不甚问事,实际上在指挥行事的,是他的儿子,那个狂妄狂性,阴险奸毒的年轻人。

  第三、集会的日期是“十六”,地点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我猜想那“十六”,是阴历的十六,极可能是八月中秋的后一天,而集会则是以纸猴为记的。

  第四、既然明白了是白老大主持其事的,那么,召灵专家杜仲的行径,可以说一点神秘也没有了,白老大在这许多年来,当然是一直藏在田宅的地底下,而萝丝与那个花花公子,大概都是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而冤枉死去的。白老大的学识,如此丰富,他要利用录音机,晶体管操纵的玩意儿,实是易如翻掌,不要说琴键跳动这样的小事,再惊人一点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而且,我已料到,田太太所听到的,一定是白素学着萝丝的声音,要他们搬家!

  我也作出了决定,和以后行动的步骤。

  第一、一定要弄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和白老大的儿子作对?他究竟是怀着如何的野心。

  第二、这件事,已不是黄彼得的能力所能解决的了,我不准备再去找他。

  第三、有一个原来是七帮十八会中,黄龙会中的头子,在此地一直很潦倒;是我一直在接济他,我要向他去问一下,我所料想的是不是对。

  第四、在这几天中,我的行动要极端的小心,因为白老大的儿子,绝不会放过我的!

  想到了这里,我才蒙蒙眬眬地睡去,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才睡醒了过来,而且还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红红的尖叫声及敲门声所惊醒的!

  我翻身坐了起来,只听得“砰”地一声,卧室的门,已被撞了开来。

  门才被撞开,红红便跌了进来,她的后面,便是老蔡,两人都几乎跌了一跤,方始站稳,我向红红望了一眼,不由得面上变色!

  红红直趋我的床前,哭丧着脸,道:“我……我……”她话还没有讲完,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红红岂轻易会哭的人?我一见她进来时,便已经吃了一惊,那是因为她头上的头发,一根也不剩,已被剃得精光,比老蔡的光头更光!

  如今,她又放声大哭,我怎能不吃惊,因为她还可能受了别的损害!

  我连忙握住了她的手。道:“红红,究竟怎么一回事?”红红哭道:“我一觉睡醒,头发就一根也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忙道:“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么?”

  红红眨了眨眼睛,才明白我的意思,脸上略略一红,道:“没有。”我直到此际,才松了一口气,老蔡在一旁道:“红红,没有了头发,哭什么?不是像那个尤什么纳了么?”红红啼笑皆非,哭丧着脸。

  我道:“老蔡,别逗她了。红红,你平时可以戴假发,而且,你剃光了头,我们行起事来,也可以方便许多!”

  红红一听我的话,喜得直跳了起来,眼泪还未干,就笑了起来,道:“我们?你是说,你允许我参加你的冒险?”

  我笑道:“你明知我不许你参加,也是没有用的,你不怕连头也在睡觉中被人割了去,就只管和我在一起好了!”

  红红道:“我不怕。”我知道那件事,一定是白老大儿子的“杰作”,他知道我不会如此渴睡,竟在红红的身上下手,这个人真可以说是卑鄙到了极点!这种卑劣的行动,非但不会吓倒我,而且更令我愤恨!

  我们草草地吃完了饭,红红忙着打电话,找美容院送假发来,我则换上一条短裤,穿着一件背心,拖着拖鞋,神不知鬼不觉,从后门走了出去。

  一路之上,我发现三次有人跟踪我,但是都被我摆脱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已经来到了一个木屋区中,天色已经黑了,要在这样的一个木屋区中找人,当真不是容易的事情,而我又不能行藏太露,直到有一个小姑娘肯为我带路,我才到了一间比所有的木屋更破败的木屋面前。

  我在门口叫道:“秦大哥,秦大哥可在家么?”

  叫了两声,才听得里面有人懒洋洋地道:“什么人,进来!”

  我伸手一推门,几乎将那扇门推落了下来,木屋中并没有点灯,一股腐味和酒味,中人欲呕,在一个不能称之为“床”的东西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正懒洋洋地转过身来,一见是我,才“啊呀”一声,跳了起来,道:“原来是你,什么风吹来的?”

  我笑了笑,道:“秦大哥,最近没有出去?”

  那汉子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上哪儿去?咱们不肯做偷鸡摸狗的事,在这里那能活得下去?兄弟,你大哥喜欢说实话,这几年来,要没有你,大哥只怕,早已经就死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酒气喷人,我知道他这一发起牢骚来,就没有完。

  实际上,也难怪他发牢骚的。他是一个十分耿直的人,黄龙会原是在日本鬼子打进中国的时候才成立的,是一支以帮会形式组织的抗日游击队,活跃在浙江山区,实在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也不知杀了多少日本鬼子。胜利了,他不会吹牛拍马,不会欺善怕恶,自然当不了官,只是在山区,守着那十几亩薄田,黄龙会的会众,也已星散。

  来到了这里,空有一身本领,但是人生地疏,又有什么用处,所以生活便一直潦倒不堪。这人也真有骨气,一不偷,二不抢,不是到饿极了,也绝不来找我,当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我当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秦大哥,是没有出去,也没有人来找你?”他怔了一怔,道:“咦,兄弟,你怎么料事如神?前四天,真的有人来找过我。”

  我心中大喜,忙道:“秦大哥,什么人,找你什么事?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快告诉我!”秦正器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兄弟,你大哥十年来,蒙你帮了不少忙,本来应该告诉你的,但是你并不是七帮十八会的人物……”他讲到这里,便摇了摇头。

  我立即道:“秦大哥,我就是敬你这份为人,但如果你知道了原委,一定会告诉我的了!”接着,我便将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全都讲给了他听!

  他还没有听完,便又大骂起来,将浙江土话中所有的骂人字眼,几乎全部说完,才一拍“桌子”,那张“桌子”本来就不成其为桌子,经他一拍,立即散成了几片木片!我心中暗自庆幸他这一拍,不是拍在他所住的“房子”上,要不然,木屋也要散成木片了!

  他骂了半晌,气仍未消,道:“原来白老大生了这样的一个儿子,兄弟,你猜得不错,四天之前,有两个人,打着白老大的旗号,为我送来了两只纸折的猴子,说是八月十六,七帮十八会尚存的首脑人物,即使远在天边,也会赶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集会,除青帮、红帮、洪门会、天地会、兄弟会之外,其他帮会,只准两个人去参加。”我连忙又道:“是为了什么事,你可知道?”

  秦正器又骂道:“操他祖奶奶,还不是为了几个肮脏钱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秦正器的话,令得我心中猛地一动,于廷文的话,立即又在耳际,响了起来:“有一笔财富,可以说是无主的财富……”我连忙问道:“什么钱,秦大哥,你说说!”秦正器道:“什么钱,我也不清楚,黄龙会本来就是一个穷会,不像人家那么有钱,来的人说要带上那块破铁片,我便知道是为了那笔钱了!”

  秦正器的话,更令得我如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什么破铁片?”秦正器转过身去,床板掀了起来,在一大堆破烂衣服中翻了半天,才取出了巴掌大小,半寸厚薄的一块钢板来,“当”地一声,抛在地上,道:“就是这个!”我连忙拾了起来,道:“秦大哥,你且点着了蜡烛!”

  秦正器又找了半天,才找到火柴,点着了蜡烛头,我就烛火一看,只见那钢板的形状,十分奇特,根本说不上是什么形状来。而在钢板的两面,都有字铸着,字句无法连贯,是些毫无意义的单字。我看了一会,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秦正器道:“好多年了,时势变了,七帮十八会的人,有过一次集会,大家都说老家耽不下去了,要走,还要将钱带走,又怕各自分散力量小,便将所有的钱,一齐集中起来带走,黄龙会本来没有钱的,但总算承蒙其他的帮会看得起,也算有黄龙会的一份,准备时势平静了之后,再将钱运回来大家分开。”

  我一面听,一面心中,暗自吃惊。中国的帮会组织之中,像黄龙会那样的穷会,乃是绝无仅有的现象,大多数都是积存有巨量的金钱,每一帮都有司库管理着这笔财富的,七帮十八会,这将是数目何等惊人的金钱,这样大数目的金钱,的确可以使人犯任何的罪了!

  秦正器续道:“七帮十八会中,当然是青帮最有钱,大家当时便不记数目,将所有的积存,都交到了青帮的司库手中。”

  我问道:“那和这块钢片,又有什么关系?”

  秦正器道:“兄弟,你听我说,你知道,各帮会的司库,在帮会中地位既高,而且身分又极其神秘,那青帮的司库,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他,嘿,真是一条好汉子,他当众宣布,藏钱的地点,他已经找妥了,他将埋钱的地点,铸在一大块钢板之上,当场将钢板,击成了二十五块,分给七帮十八会的首脑,不是七帮十八会的首脑齐集。便不能找到地点!”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我说那司库是好汉子,惊人的事情,还在后面哩!”

  我已经被秦正器的叙述所吸引,听得出了神,忙道:“还有什么惊人的事情?”

  秦正器道:“当时,由青帮的司库去负责处理这件事情,大家等了二十多天,青帮的司库才回来,他说,这笔钱,是千千万万帮会的兄弟的,因为数目太大,他怕会有人起异心,所以,将带去的十个人,一齐杀了!”

  我听到此处,不由得低呼了一声。

  秦正器道:“当时,大家也是哗然。因为他所带去的人,各帮各会都有。但是,青帮司库却立即道,他自己回来,并非偷生,只不过是为了要将这件事,向大家报告而已!当时,他便说连他自己,也不能例外,要自刎而死,大家都知道他杀那十人,原是为了七帮十八会的帮众会众着想,哪里肯由他自杀?但是他却执意要自杀,说不如此,不足以明志。”

  我点头道:“不错,确是一条硬汉,后来结果怎么样?”

  秦正器道:“结果,大家不让他死,他便以尖刺,刺瞎了自己的双目!”

  我尖声道:“刺瞎了自己的双目?”

  秦正器道:“是啊,他自从瞎了眼睛之后,就算不死,就算二十五块钢板,一齐落到了他的手中,也一定无法找到藏钱的所在了!”

  我听到了这里,已经明白于廷文是什么人了!

  他当然就是当年那个青帮的司库!我不禁感叹金钱的诱惑力之大!我相信于廷文当年,的确丝毫也未曾有任何私心,要不然,他当然就可以带着那些钱,远走高飞,谁也奈何不得。

  但这许多年来,他一定连做梦都想着这一笔钱,终于禁不起诱惑,而决定偷偷地将之起走,他又知道大集会在即,所以心急了起来,找到了我。

  他之死,当然是因为他的秘密被泄露了的缘故,我对他的死,绝不同情,而且还对他居然以这种事来找我合作而气愤。

  但是,我对于害死他的人,却更具愤恨,因为害死他的人,分明是想在于廷文的身上,拷打出这个秘密来,所以于廷文才会死得如此之惨。

  而郭则清是不幸作了牺牲品,卷入了一场和他完全无关,只怕他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漩涡之中!

  我在呆呆地想着,秦正器自顾自地说着,道:“从那次大集会之后,不到半年,便什么都变了,走的走,逃的逃,谁知道谁在哪里?白老大忽然想要分那笔钱,一定是他那龟蛋儿子的主意,我想,人是找不齐了,像我那样,如果不是命硬些,有十个也死了,谁还会知道我那块钢片的下落?”

  我定了定神,道:“那你去不去参加这一次的集会?”秦正器道:“自然去,不当着白老大的面,骂骂那小王八蛋,我也不姓秦了!”

  我连忙道:“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秦正器道:“什么事?”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事情还不在于这笔钱能不能找得到,而在于白老大的儿子,得到了这笔钱后会来作些什么坏事!这件事,我决定管上一管!”

  秦正器道:“当然要管。但是如何入手啊?”

  我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和你身材差不多,当年大集会,至今已有多年,样子变些,谁也认不出来,来找你的那两人,当然是小角色,只见你一次,也不会将你的样子记在心中,我化了装后,你将纸猴子和那钢片给我,我去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参加那次集会!”

  秦正器听了,呆了半晌。

  我又道:“我都想过了,我有一个朋友,是一国的外交官,前一个月,调到这里来了,你躲在他的领事馆中再安全也没有了!”

  秦正器又呆了半晌,才道:“外国人,可靠么?”

  我所说的那位朋友,就是“钻石花”那件事中的G领事,因此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可靠!”

  秦正器自袋中摸出了两只纸猴子来,连那片钢片,一齐放在我的手中,望了我半晌,道:“兄弟,你可得小心啊!”我道:“我知道,如果分到了钱,我如数交给你。”秦正器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黄龙会本来是穷会,也不会稀罕别人的钱,你再说一个钱字,我将你从山上叉了下去!”

  我自然知道,当年为于廷文所藏起的那笔钱,即使分成了二十五份,也是惊人已极的数字,但秦正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小心将钢片和纸猴子藏好,连夜和他去找G领事,G领事自然一口答应。我知道将秦正器安排在那种地方,当然是万无一失,便回到了家中,红红早已在门口等着我,她头上已戴上了假发,但是那假发却是金黄色的!

  她一见我便叫道:“可有什么进展?”我笑道:“金发美人,一点进展也没有。”我不敢将我在这几个小时中获得的成绩,讲给她听,因为冒秦正器之名,去参加七帮十八会的大集会,这岂是闹着玩的事情?

  我看出红红的面色似是不十分相信,但是她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很高兴地,一蹦一跳,走了开去。

  第二天,我看了报纸,果然田利东夫妇,已经离开了那一所巨宅,到欧洲去游玩去了。

  普通人看到这样的一则“时人行踪”,哪里会想得到其中有这样惊人的内幕?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每天到医院去看小郭,小郭并无起色,到了第四天,阴历已经是十四了,却突然出了事。

  中秋节在当地来说,是一个十分热闹的节日。

  这几天,红红似乎将整件事情忘了,从十三开始,她便和老蔡两个人。忙着在天台之上,张灯结彩,到十四,她叫我上天台去看,我几乎笑断了腰。那是中西合璧,不知像是什么东西的布置。

  当然我也很喜欢过中秋节,但是这样的过法,我却不敢赞同。

  红红叫我上天台去是七点钟。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来叫我的时候,我正在为闹钟上炼。

  等到七点半钟,我听得老蔡在大声地叫着“红红”,我并没有在意。

  五分钟后,老蔡推开了我的书房门,张望了一下,我回头道:“红红没有来过。”

  老蔡咕叽着道:“奇怪,她上哪里去了呢?”那时候,我仍然没有在意,还是自顾自看我的书,实际上,我看书也看不进去,因为八月十六,就在眼前,这一次,只怕是我曾经经历过的冒险生活之中,最惊险的一次,我只是在盘算着如何应付,才能顺利渡过难关。

  八点,老蔡叫我下楼吃饭,只有我一个人,我问道:“红红呢?”

  老蔡双手一摊,道:“不知道她上哪里去了。”我道:“你一直没有找到她?”

  老蔡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开始感到事情有一些不妙,立即放下筷子,奔上天台。天台上,满地是彩纸,有一张红纸,只剪到一半,剪刀也就在纸旁,显然,红红离开得十分匆忙。

  我细细地想了一想,七点钟我和红红见过,但我只是等了五分钟,便拉下嘟着嘴的红红,跑了开去,接着,便听得老蔡叫红红的声音,到如今,红红不在这屋子中,已有将近一个小时了。

  这几天,我曾经特别吩咐她,叫她千万不能乱走,连出大门口也要和我一起。红红不是不知道这事情的凶险,她再淘气,也不会不听我的话。那么……我几乎没有勇气想下去,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在天台上细细地勘踏了一会,除了一片凌乱之外,一点其他的线索都没有。我回到红红的房中,也是了无迹象,老蔡一直跟在我的身边,道:“会不会你刚才笑了她一场,她生气了,又走了?”

  我道:“总不会又躲在地窖中吧!”

  老蔡苦笑了一下,道:“那么,她……呢?”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我们要想找她,也没有办法,只有再等等看。”

  回到了楼下,我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碗饭。便再也吃不下,饭后不久,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拿起来一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卫先生么?”我立即感到这个电话,来得十分蹊跷,道:“是,你是谁?”

  电话中那女人的声音,“格格”地笑了起来,十分风骚而讨厌,道:“你等一等,有人要和你说话。”我立即道:“喂,喂,你是谁?”

  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话筒中,传来了红红的声音叫道:“理表哥,理表哥!”

  我连忙叫道:“红红,你在哪里?”

  但是红红的声音。立即听不到了,又传来了那女人的讨厌声音,道:“怎么样!”我又怒又急,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下流胚子!”

  我可以断定那女人一定不是什么绑票者,而红红的失踪,也不是寻常的绑票案,那一定是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丑事,所以才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了起来。怎想我这里才一骂,“得”地一声,那女人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筒,想了片刻,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一则,红红还活着,二则,他们一定也知道,红红如果有什么不测,我一定更不会罢休,他们不敢在我身上下手,而只是在红红身上打主意,可见得他们不但行径十分卑劣,而且对我也十分忌惮。

  而他们将红红掳了去,当然是有着要挟我的目的,我要反而令得他们着急一会!我立即吩咐老蔡,道:“有电话来,你来听,不论是什么人,都说我出去了,请他留下电话号码。”

  老蔡道:“红红,她究竟……怎么了?”

  我说道:“老蔡,你放心,她决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一点也不用害怕!”

  老蔡点头答应,我点上了一支烟,细想了一想,那女人一定会不断地来电话,直到她将我找到为止,我如果及时和警方联络的话,当可以查到电话的来源,也可以找到匪窟了。

  因此,我立即又和陈警官通了一个电话,请他帮忙,陈警官听说事情和郭则清受伤有关,便立即答应下来。我布置完毕,便任由老蔡坐在电话机旁。

  从八时半,第一次电话起,一直到中夜十二时,每隔二十分钟,那女人就打一次电话来,每当老蔡要她留下电话号码,她立即挂上,十二时之后,我立即和陈警官联络,可是,所得到的答案,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那女人用的乃是公共电话。

  以后,仍是每隔二十分钟一次电话,到一点十分那一次,我自己拿起了话筒。对方仍然是那女人,道:“卫斯理回来了没有?”

  我沉声道:“我就是!”那女人笑了几声,笑声十分勉强,道:“你好兴致啊,上哪里去了?”我故作轻松,道:“到夜总会去坐坐,没有什么事么?”那女人道:“你想不想见你的表妹?”我哈哈笑道:“我正感到讨厌啦,有你们招待她几天,再好也没有了!”我话一说完,立即放下电话。

  我在刚才的电话中,听出那女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在“冷战”中,我已占了上风,所以我才可以再急一急他们。

  果然,不到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那女人急急地道:“别挂上,卫先生,别逼我们撕票!”

  “撕票”!我几乎想笑了出来,她还在装腔作势!可是,紧接着,那女人的话,却令得我暗暗吃惊,只听得她道:“你表妹家在美国,很有钱,我们调查过了,卫先生你也是拿得出钱来的人,我们不要多,只要二十万美金就行了!”

  我不由自主地反问道:“要二十万美金?”我绝不是吃惊于这笔数目,而是我吃惊是那女人真的是一个绑票勒索者!

  那女人的声音立即道:“不错,只不过二十万美金,要以美金支付。”

  我定了定神,道:“请你们的首领讲话。”那女人一笑,道:“我就是首领。”我实是不能相信,她真的是绑票勒索,而不是受了白老大指使的人,因此我试探地道:“原来是女首领,那么,在背后指使你的是谁呢?小白么?”

  那女人道:“小白,什么小白?”我不确定她是早有准备,故作如此,还是根本不知道我所说的“小白”是什么人,只得道:“好,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付款?”那女人道:“明天,你到清静山去,我们会有人和你联系,你要亲自去!”

  我一算,明天是中秋,去了清静山,十六晚上,我可能赶不回来。那女人不住地道:“最好要小额美钞,你是有办法筹集的!”